殿外,冷風拂刮,簌簌的枝頭搖晃聲顯得格外的突兀。
有絲絲冷香循着那窗縫門縫竄進,擾了一殿的清幽沉寂。
次日一早,天空不作美,不僅是冷風浮動,空中還夾雜密織細雨,清冷異常。
玉清殿內,蘇陌擁着錦被在軟榻上醒來,待見玉清殿周圍空無一人,因初醒而略微朦朧的雙眼慢慢清明,最後化爲一池清水,靈淨中染着幾許漣漪起伏。
她伸出手來,修長細緻的指尖捉住薄被起身而坐,沉默片刻後,待她正欲穿上搭在軟榻邊的雪白外袍,卻見不遠處的殿門頓時被人輕輕推開,隨後,一道頎長剛毅的身影逆光而來。
殿外的冷氣自那殿門的一開一合而竄了進來。蘇陌不由裹了裹身上的錦被,但深黑的眸子,卻是格外平靜且淡然的直鎖那越行越近的剛毅身影。
待那身影走至她軟榻前,一雙邪肆張揚的眸子直鎖着她,她淡然迎視一眼,隨即低頭,淡道:“皇上一早前來,可是有何事?”
她嗓音還未落,皇帝卻是慢慢彎身,寬厚且帶着薄繭的大掌頓時捏住了她的脖子,隨即,他脣瓣裡溫熱魅惑的氣息噴打在她的臉上:“月傾,你可知今日天還未亮,宮中發生了一件大事?”
蘇陌面色不變,待覺皇帝捏在她脖子上的手微微用力,她眉宇稍蹙,深黑的眸光毫不閃躲的迎視上皇帝的眸子,嗓音依舊的淡:“今日天還未亮,我還在沉睡,自是不知宮中發生了什麼大事。”說着,嗓音頓了頓,又道:“皇上是否要明言?”
皇帝邪肆剛毅的面容散着絲絲冷氣。
他緊扣住蘇陌的脖子,待蘇陌略微呼吸不暢正欲伸手拂開他的手時,他卻稍稍減輕了幾分力道,但邪肆張揚的面上,卻依舊冷氣乍現,殺氣盡顯。
他垂頭下來,胸前張揚的墨發垂落在蘇陌肩頭,他深黑的眸光直鎖蘇陌的眼,冷道:“今日天還未亮,有宮奴發現,那昨夜歇息在宮中的御國太子已然莫名暴斃身亡。”
蘇陌眸色一深,面色稍沉。
皇帝放開她的脖子,指尖鉗住她的下顎將她的頭擡起,冷問:“聽了這消息,你也不驚訝?”
蘇陌沉默片刻,淡道:“我與那御國太子不熟,何來驚訝?他是死是活,與我何干?”說着,嗓音一頓,眉宇一蹙,淺然清緩的嗓音帶着幾許複雜與低沉:“皇上,你捏痛我了。”
說着便不輕不重的拂開了他捏在她下顎的手。
皇帝冷眼望她,深黑的眸中光影重重。
良久,他突然輕笑一聲,渾厚的嗓音夾雜着幾許厚重,竟讓殿內存了幾絲莫名的壓抑。
“朕自是喜歡聰明的女人,但太過聰明的女人,卻是不好。”他道,話剛到這兒,他嗓音稍頓,深黑的眸光直掃蘇陌,又道:“背地裡算計朕的女人,朕便是欣賞,最後也得親手毀了。”
“皇上這話何意?御國太子突然暴斃,難不成皇上懷疑是我下的手?”蘇陌神色淡定,嗓音一如既往的平靜無波。
“還能是何意?朕以前便對你說過,你若安分,朕自是不會爲難你。你若不安分,朕要毀了你,也是輕而易舉之事。那御國太子,身手不弱,然而他卻無聲無息的死在了皇宮,你說說,能在宮內毫不引人注意的殺人,除了你流月宮宮主,何人有這般大的本事?”
蘇陌輕笑,淡眸瞥他,道:“如此看來,皇上此番是咬定我殺了御國太子了?呵,既然皇上心底早有定論,如今是否是要差御林軍來將我重新押入死牢?”
皇帝深黑冷硬的眸光凝在她面上:“是非曲直,朕心如明鏡。蘇陌,這件事,朕就饒你一回,希望你日後莫要再在朕身邊興風作雨,朕雖欣賞你,但你,終究僅是一個女人罷了!朕雖能容忍你一次,但卻不能容你兩次。”說着,嗓音頓了頓,眸子再度冷了一分:“你,莫要將朕對你的耐性全數磨盡了,要不然,朕有法子讓你後悔莫及。”
說完,他冷哼一聲,極其乾脆的轉身離去。
待他的身影消失在玉清殿的殿門外,蘇陌精緻如華的面容,剎那間涌出了幾絲狠厲與複雜。
果然,這皇帝的確不可小覷。
說來,自打她昨夜與御國太子商量之後,御國太子按照約定在五更天的時辰服下假死藥,從而將一切計劃引向開端。她雖猜測一旦御國太子‘暴斃’,那皇帝雖會稍稍懷疑她,但疑心絕對不重。只因在他眼裡,她與御國太子並非熟悉,因而御國太子之死,她的嫌疑也該不大才對。
然而,她倒是未料到方纔那皇帝竟氣勢洶洶的來威脅了一番,明裡暗裡都映射着是她對御國太子動了手腳。如此,就憑他這般肯定的認爲,她就心生一抹隱隱的不安。
這皇帝,的確是謀算過人,任何事在他眼裡,彷彿都明然如雪,甚是清晰。只不過,她倒是不懂,既然他對此事心如明鏡,又爲何僅是來逞了幾句口舌之風就離去了?憑他陰冷邪肆的性子,怎不將她判下死罪,打入死牢?
他,又終究是在顧忌什麼?又或是在隱忍什麼?
正想着,殿外頓時傳來道道腳步聲。
蘇陌眸色一深,轉眸循聲而望,卻見那皇帝離去之際並未順手合上的大殿殿門外,竟赫然穿梭過道道御林軍的影子。
她臉色稍沉,不由着好衣袍緩步走至大殿殿門邊,正欲擡步而出,兩隻明晃晃的長矛卻是突然一左一右的架在了她的面前。
這時,殿門左邊傳來一道恭敬刻板的嗓音:“姑娘,皇上有令,不得姑娘離開玉清殿一步。”
蘇陌眸色一動,心底頓時冷笑一聲。
君怒無常!本以爲皇帝當真包容了她,未有動作,卻不料此際,他卻是差了人來軟禁她。
她稍稍探頭往殿門外一掃,見玉清殿周圍隔了半米就站了一名鎧甲披身的御林軍,她面上的諷笑更甚,當下也不做多說,僅是緩然轉身,慢騰騰的回了軟榻。
不久,玉清殿那五旬女嬤領着一衆宮女倒是端來了熱水與早膳。
蘇陌就着宮女們端來的熱水隨意洗漱了一番,三千墨發未作任何挽動,僅是任意披灑而下,黑如墨瀑,柔順光亮。
她容顏本是極其精緻,然而脣瓣卻一直勾着一抹悠遠的弧度,加之一身雪白的錦緞衣袍加身,半躺軟榻,倒是有幾分飄渺脫塵之感,惹得幾名宮女忍不住小心打量,眸裡驚豔一片。
糕點帶香,燕窩勺瓷。
蘇陌白皙且略微透明的指尖端着盛有燕窩粥的瓷碗,另一隻手執着精緻玉勺,待舀了一口燕窩粥細細嚥下,她淡眸朝站在身邊的五旬嬤嬤望來,道:“倒是有幾日不見楊嬤嬤了。今日一見,怎又領來這麼多
宮女進來了?我當時入住玉清殿時,可是僅點了兩名宦官,兩名侍女呢。”
嬤嬤神色微斂,恭敬回道:“姑娘,這是皇上的意思。皇上怕玉清殿人手不夠,伺候不周娘娘,便讓老奴又調了些過來。”
蘇陌眸色一閃,沉默片刻,擡眸朝那站在不遠處的幾名宮女一掃,又道:“皇上倒是有心了。”說着,嗓音頓了少許,又道:“只不過,我不喜生人,這麼多宮女進來,倒是令我甚覺生疏。對了,金泉呢?還是讓金泉進來伺候吧,這幾日他一直跟在我身邊,我雖說不喜,但也習慣他的伺候了。”
嬤嬤面露一絲錯愕,但身形卻是稍稍一顫。
蘇陌細細將她的反應收於眼底,心生微疑。憶起初次來這玉清殿,那時,她也不知太監金泉是顏無傷所扮,但當時瞧那嬤嬤的反應,卻是有些畏懼顏無傷的。
一想到這兒,蘇陌眸色一深。
難不成這嬤嬤,與顏無傷有所牽連?
她沉默片刻,回神朝嬤嬤望來,見她只是垂着眸子不言,她暗斂神色,又道:“怎麼,難不成皇上是非得要你領進來的這幾名宮女在殿內伺候着,而玉清殿以前之人,便用不得了?”
嬤嬤急忙朝她望來,恭敬彎腰,卑謙道:“不是不是!”說着,嗓音頓了剎那,又道:“既然姑娘習慣了金泉公公伺候,那老奴這就差他進來。”
她嗓音一落,蘇陌略微滿意的點頭。
嬤嬤小心的瞧了一下她的臉色,而後急忙乾脆轉身,準備朝殿門小跑而去,然而,還未待她踏出一步,蘇陌瞥着她,又道:“慢着,將殿內的這幾名宮女也領出去。”
嬤嬤原地怔愣了片刻,終究是應了一聲,而後領着那幾名宮女魚貫而出。
不久,那一身太監服飾的金泉倒是進來了。
寂寂的大殿內,金泉小跑而入的腳步聲卻是不若以前那般輕飄,反而染了幾分毫無內力般的厚重。
蘇陌循聲而望,深黑的眸光朝那越來越近的瘦削身影打量。只見他衣衫整潔,但容色下乘的臉,卻非往日帶着假面那般令人瞧不出情緒,反而是赫然透着蒼白與惶恐之色。
另外,他那眼睛,也非以前那般修長琉璃,反而是微微圓鼓,頗帶幾分或多或少的笨拙與憨厚。
剎那,蘇陌眉宇一蹙。
不消片刻,那金泉倒是終於跑至她的軟榻前,然而待他見蘇陌的眸光正深邃的凝視着他,他似是嚇得不輕,倉皇中噗通一聲跪地,身形顫抖的道:“奴,奴才金泉,參,參見姑娘。”
拘謹小心的嗓音,隱隱發顫。然而這顫抖,卻是因骨子裡的害怕與畏懼。
“你怕我?”她嗓音微冷。
金泉身形顫抖,死死垂着頭,吞吐半天才道出一句完整的話:“不,不是的。只,只是楊,楊嬤嬤說,皇上有令,吩,吩咐奴才等務必要伺候,伺候好姑娘。如若不然,奴,奴才們皆要人,人頭落地。”
蘇陌深黑的眸子凝在他瑟瑟發抖的身形上,臉色頓時沉了下來,連帶眸底深處,都是陰風乍起,心頭蔓着複雜與難以平息的漣漪。
面前這太監,與顏無傷倒是毫不相符。
想必此際跪在她面前的,纔是真正的太監金泉吧。
如此,真正的金泉在這裡了,那顏無傷呢?當真走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