說着,她便慷慨地從懷裡取出一張銀票,不羈地瀟灑蹲在地上,啪——銀票拍下去,儼然似押寶的賭坊老闆娘。
“看清楚,明月錢莊的銀票,本公主先拍在這裡,先到先得!”
所幸,她回雨花閣換大婚禮服時,怕生意外,早備下銀票蠹。
可惜,銀子再多,也買不到皇帝的寬容。
換囚服時,她又及時將銀票收納入懷,打算和獄卒混熟了,收買小鬼,沒想到,竟真的派上用場。
本是來救嚴如玉的一羣獄卒,鳥獸般,爭先恐後,擠擠撞撞,都跑了去通風報信。
嚴如玉惶恐踉蹌兩步,妝容濃豔的面容,在光線幽暗的走廊上,因氣怒交加,頓時變得扭曲猙獰,她捂住傷口,怒火沖天,對陌影更是恨之入骨,卻無計可施。
“嚴陌影,你給我等着,這事兒沒完!”
“我等着呢!髹”
陌影慵懶倚在牢門上,一副酒足飯飽,笑顏春花燦爛。
見嚴如玉往外跑,她忙提醒道,“好姐姐,可一定再來陪我解悶,你不來,我可要吃誰呀?!”
嚴如玉一陣風似地衝出牢房,來時的轎子也沒有坐,便朝着西宮那邊跑。
轎伕護衛全部被她指使了去阻止那些獄卒。
看守吸血鬼和狼人囚犯的獄卒,皆是功力深厚的高手,輕功一躍,便不見了蹤影。
嚴如玉聲嘶力竭地對轎伕們咆哮,“快跑,必須把他們追回來。”
宏大的宮苑內,百花在清寒的燈火裡爭奇鬥豔,殿內氣氛詭譎,坐在鳳椅上金紋鳳袍的老婦人,看着窗子那些喜字礙眼,命宮女太監們都把東西移除。
今日的婚禮,着實令人措手不及,卻也預料之中。
所幸,新娘子錯位,否則,她老人家恐怕要氣血鬱結而死。
百官跪求將陌影處死,也着實古怪,因此,喜宴簡單一過,便散了。
幾個皇子公主與往常一樣,來請安,卻沒有往常的談笑風生。
幾雙眼睛都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微妙地盯在百里玹夜身邊的女子身上,神情尷尬又禁不住憤怒。
背情棄義這件事,他們見了太多。
百里羿當初背叛陌影時所做的一切,現在想來,仍是令人咋舌。
今日,他們卻着實又大開眼界了。
太后坐在鳳椅上,打量着那蒙着面紗的女子,亦是有些不悅。
一衆孫兒孫女在場,更讓她老人家想起,從前陌影和百里玹夜於左右,甜暖玩笑的一幕。
他們是有機會在一起的,他們錯過了,卻也是因爲她。
現在,一個在牢裡,一個坐了輪椅,那些幸福美好的光影,恍若隔世,想起來,便愈加殘忍。
皇宮裡,爾虞我詐之事太多,虛與委蛇阿諛奉承之人太多,只有陌影,讓她感覺到踏實。
可惜……人可以回到原來的地方,卻永遠回不去過去的時光,總是等到失去,才明白,那樣簡單的談笑,亦是彌足珍貴。
當初,她不該抱着利用的目的,讓玹夜接近陌影,也不該一再刻意地去安排。
她喝了一盞茶,才正眼看下去,那女子靜冷嬌豔的面容,在紫紅的面紗下,像是一抹血淋淋的諷刺。
那一身鮮草綠的雪狐皮邊錦袍,束袖收腰,脖頸上掛滿了紫紅的珠玉項鍊,頭上戴着紫紅羽毛貂皮帽,腳上是紫紅的金紋革靴,看上去紅紅綠綠俗媚的顏色,卻因那張臉的出塵脫俗,變得異常不俗,異常嬌豔。
那是陌影的臉,一模一樣的臉,只是妝容濃豔冷媚,看上去略有三分不像。
看到這女子,她便已經明白,孫兒真正的目的。
“玹夜,你大半夜不好好養傷,帶這女人來做什麼?”
百里玹夜內斂從容地俯首,任由衆人打量着自己和身側的女子。
“啓稟皇祖母,孫兒如今雙腿殘疾,沒有資格參選皇儲。孫兒閒下來,想教養兒女。孫兒與赤騰淵的女兒,赤騰瑟,一見鍾情。今日自作主張送了聘禮過去,所以……懇請皇祖母賜婚!”
太后手上的茶盅,突然朝他的腦門砸過去。
所幸,他及時歪頭躲開了,茶盅落在門檻那邊,哐啷一聲脆響,讓奔到廊下的幾個獄卒,忙停住腳步。
鄭嬤嬤在廊下打量着那獄卒的袍服,便知是陌影那邊有事,忙細細問了原因,才進去,默然提着裙裾繞過衆人外圍,到臺階之上壓低着聲音通稟。
太后聽後,不可置信地駭笑兩聲。
“竟是沒有一個叫哀家省心的!哀家老成這個樣子,還能陪你們幾天?!”
衆人被她震怒的咆哮驚懾,俯首低頭,不敢多言。
太后側首,對鄭嬤嬤道,“去,叫他進來!”
鄭嬤嬤俯首,忙出去門外,叫了所有的獄卒進門。
獄卒們門檻跪下去,便再不敢擡頭。
“你是負責看守陌影公主的?”
“是!”
“把事情說一遍。”
領首一個忙搶先道,“啓稟太后,二皇子妃去大牢裡見陌影公主,對陌影公主冷嘲熱諷了一番,陌影公主氣急,就扯住她的手臂咬了一口,然後,陌影公主就大笑起來……”
百里玹夜手緊握成全,強硬忍住,沒有開口。
百里璘素來壓不住好奇,忍不住問,“陌影爲何大笑?”
“陌影公主通過二皇子妃的血液斷定,她是假孕!陌影公主說,誰來報信,就給誰五百兩銀子,所以……卑職等人就……就跑來報信了!”
“果然是血魔儲君呀,在大牢裡,還能做成這麼一大筆生意。”百里煒忍不住打趣一句。
百里羿笑了笑,對太后道,“皇祖母,陌影是吸血鬼,通過血液看到的,定都是真的。”
“假孕!嚴如玉竟不知道,後宮裡假孕的女子,都是什麼下場麼?”太后這就命鄭嬤嬤去把嚴如玉叫來,並對獄卒道,“你回去找陌影領賞吧!”
獄卒腦袋懸在脖子上,忙謝恩告退。
百里遙暗怒陰沉,着實沒想到,嚴如玉竟會做出如此愚蠢之事。新婚第一日,他剛給她掀了紅蓋頭,這日子尚未開始,已然看到萬劫不復。
猶豫片刻,他還是起身,上前跪在臺階下,“皇祖母,這件事不必細查了。”
五公主百里嫣壓低聲音道,“二哥,你糊塗了?她騙你!假孕乃是欺君之罪,怎能不查?”
百里遙俯首斂目,無奈地對太后直言,“孫兒早就知道她假孕,現在孫兒已經娶了她,定會悉心教導她,懇請祖母不要再爲此動怒。她假孕,並無其他惡意,只是想嫁給孫兒。”
百里玹夜失笑,瞧着百里遙端正的跪姿,嘲諷道,“二哥竟是成了一位好夫君!”
“夫妻一體,一榮俱榮,一損俱損。老七,你若和赤騰瑟姑娘成了婚,定會明白這個道理的。”
“本王受教!不過,嚴如玉如此不安於室,大半夜地能跑去大牢裡挑釁陌影,指不定還能做出什麼事呢?說不定,陌影逃婚,百官跪求大殿,便是她從中作梗。”
百里遙臉色劇變,“她一個弱女子,不會做這種事的。”
“人不可貌相!今日百官懇求父皇把陌影賜死,明日百官就逼宮,懇請父皇冊封你爲儲君!父皇現在也懦弱了,最怕衆人齊心。”
百里玹夜此話一出,百里羿,百里煒等幾位皇子,臉色皆是陰沉地暗下去。
“遙兒,你回去吧!看好她,別讓她到處打着假孕的旗號到處招搖,我皇族的臉都被你們給丟盡了!”
“是,孫兒告退!”
太后視線又落在那奇裝異服的女子身上,“既然玹夜把你帶到哀家面前,禮也送了,就這樣吧!哀家明日與皇帝商量賜婚。”
說話間,她環看一衆皇子,“哀家乏了,都退下吧!”
太后搭着宮女的手起身去內室。
赤騰瑟推着百里玹夜朝殿門走去……
百里嫣的怒火卻突然爆發,衝過去便一巴掌打在百里玹夜的臉上。
那異域袍服的女子,瞬間上前,扯住了百里嫣的手腕。
慕容珝忙上前,沉聲呵斥,“赤騰瑟,放開她!”
百里玹夜不自然地活動一下腮骨,溫聲安撫,“瑟兒,本王沒事,五姐教訓我是應該的。”
赤騰瑟忙鬆開她,俯首後退。
百里嫣怒指着赤騰瑟,對百里玹夜怒聲斥責,“老七,你這樣對得起陌影嗎?她剛入牢,你就成婚,你想逼死她是不是?”
“五姐息怒,別動了胎氣。我和陌影之間的事,我自會處理好的!”
“處理好就是一刀兩斷,一了百了吧?!當初四哥在她生辰臨幸別的女子,已然過分,二哥今日又在大婚帶了嚴如玉回來,你倒是好……我們皇族的男兒,最大的本事,便是傷害一個曾經對皇族有恩的女子嗎?”
“五姐……”
“我這就去跪求父皇,放了陌影!”
“五姐,沒用的,藐視皇族,擱在以往,便是死罪。”
百里嫣心意已決,已然聽不進。她怒火橫衝,揪住百里玹夜的衣領說道,“你別以爲弄一個和她有幾分相像的女子,就能幸福!這女子永遠不可能是陌影!”
百里嫣說完,冷冷瞪了眼那異域袍服的女子,轉身退開所有擋路的人,氣惱地奔出去。
慕容珝忙跟出去,“嫣兒,慢點!別摔着了!”
百里香擔心地朝殿外看了一眼,經過百里玹夜身邊,看了兩人一眼。
“七哥,愛情這東西,還是寧缺毋濫的好。”
這丫頭,還記着鄭烽呢!百里玹夜點頭笑了笑,伸手拍了拍她的手臂。
“香兒,看開些,人活着,不能太執拗!”
“可是人活着要對得起自己的心。陌影救過我的命,讓我重新活過來,我不想看到任何人取代她。”百里香看了眼那女子,“七哥,好自爲之。”
百里璘和百里祺經過兩人身邊,看赤騰瑟的眼神,皆似看一個不正經的女子。
他們始終沒有忘記,昭花祈福節那一日,這女子小產的一幕。怕是七哥腿殘了,心也殘了,無可救藥!
百里玹夜無奈地嘆了口氣,手按在輪椅扶手上拍了拍,“瑟兒,推本王出去。”
“是。”
一行人從宮苑中出來,正見嚴如玉狼狽地奔過來。
她跑得髮髻歪斜,披風鬆散,鬢髮凌亂,一臉濃妝被汗浸透,脂粉模糊,慘不忍睹。
百里遙上前扯住她的手臂,坐上肩輦,“回去包紮一下吧。”
嚴如玉臉色劇變,忍不住轉頭看了眼那羣絕美的男女,見他們眼神淡漠嘲諷,忙低下頭。
剛纔她過來時,看到那羣獄卒正回去,顯然所有人都知道她假孕的事了。
她被按在肩輦上,雖然宮道上光線闇昧,卻還是感覺到,百里遙森冷的怒。
“遙……其實我去大牢是一番好意,陌影那個怪脾氣,盡是胡言亂語。還有她在大牢中私藏銀兩……她那些銀子,定是偷來的,聽說雅膳堂前些時日丟了大批銀兩,這事兒應該查查。”
“二皇子妃,話不能亂說。陌影替人看病,也掙了不少錢。”
百里玹夜說完,示意護衛把自己擡上馬車。
嚴如玉轉頭,注意到百里玹夜身後那位一位蒙着面紗,身穿異域袍服的西域女子,乍一看,那容貌,竟是像極了陌影。
一瞬間,她幾乎可以斷定,百里玹夜要去做什麼。
“御熙王,這女子怎如此像陌影?你是要……”
“這位是赤騰瑟,本王要和她成婚了。”
“哈……成婚?!”這是她如何也沒有想到的。
百里玹夜卻似突然想到什麼,“二皇嫂,本王突然想起,還沒有給你和二哥新婚禮物呢!”
百里遙戒備說道,“七弟,不必了。”
“要的,且是無價之寶呢!”百里玹夜坐進了馬車裡,便讓赤騰瑟拿一個盒子給嚴如玉。
赤騰瑟雙手遞向嚴如玉,“這是殿下收藏的寶物,千年血玉石,據說,每日把玩可調養顏色,煥膚養容。”
嚴如玉當即便打開,裡面鮮紅的玉環,璀璨奪目,雕刻圓潤,出手生暖,一看便是上等寶物。
“多謝御熙王,這禮物我十分喜歡!”
百里遙因她眼中的貪婪,頓生無奈,搖了搖頭,命令道,“起駕回宮。”
“赤騰小姐有空來找我玩!”嚴如玉說完,便依靠在百里遙的肩上,腦海中想象着陌影聽到百里玹夜要成婚的消息之後的反應,握着血玉便笑出聲來。
那笑聲一路隨着顫悠悠的肩輦遠去。
翌日,天乍暖,忽然吹起了南風,積雪在陽光出來之後,便消融了大半。
殿頂上的雪融化了,淅瀝地滴着水……
明坤宮金黃的琉璃瓦下,傳來幾個女子刺耳的尖叫。
新婚之夜,是分房而睡的,百里遙從書房的羅漢榻上翻了個身,煩躁地拉住錦被矇住頭,聽出那尖叫聲不對,忙起身,疑惑地奔出去。
一個宮女從寢殿衝出來,神色恐懼地過來,“殿下,皇子妃流血了。”
百里遙忙奔進寢殿,就見她正手足無措地坐在牀上,身下是大片血污。
她身上穿着紅紗睡袍,爲了養顏美容,脖子上徹夜戴着那一枚千年血玉玉環。
“遙,救我!我沒有身孕,爲什麼會這樣?我沒有身孕……爲什麼會流血?”
百里遙已然厭煩她的連番事故,憤怒地轉身命令,“去叫御醫!”
不過片刻,太后,皇帝,百里尺素,以及德妃,慧妃等人,都聚到了外殿,等候診斷結果。
幾個太醫經過一番診治,確定了結果,才謹慎地出來稟報。
“啓奏皇上,太后娘娘,王太妃娘娘,二皇子妃因爲服用假孕藥物過多,永遠不能再生養子嗣。”
嚴如玉從內殿衝出來,臉色蒼白地跪在地上,“不可能,郎中說了,那藥物對身體無損,一定是有人害我!”
慧妃見衆人不言,安慰說道,“如玉,你性命無礙就好,不就是子嗣麼?這簡單,給遙兒納妾便是了,他的孩子,還是你的孩子!”
百里珣點頭,“是呀,性命無礙就好。”他看了眼百里尺素,這就對太后道,“母后,給遙兒挑選一個端莊可人的女子,納妾!”
“不,不要——”她纔剛剛成婚,她還沒有在陌影面前炫耀夠呢!
昨晚,她開心了一個晚上,本打算今日去告訴陌影,百里玹夜要成婚的事。
她忙爬到百里尺素面前,“祖母,您救我,您救救我呀……”
嚴太后命令宮女,“都是死人吶?把皇子妃帶去休息!”
宮女忙把嚴如玉拖走。
百里尺素無奈地說道,“皇上,太后娘娘,這事兒是不是應該等到如玉調養好身體再說?”
嚴太后握住她的手,語重心長地嘆了口氣,“尺素,你也是咱們皇家出去的女兒,你覺得,皇帝是能被你家的兒媳和孫女玩弄於股掌之上的嗎?免得難看,回家去,把你兒媳送進宮來,直接押入大牢吧。”
百里尺素啞口無言。
紙終究是包不住火,秦氏母女這罪,是定下了!
百里遙這才恍然大悟,不可置信地問百里珣,“父皇,那百官真的是被……”
百里珣沒有回答,起身說道,“遙兒,從今日起,你不必再早朝了。”
“是!”百里遙忙跪下去,握拳撐在地上,一股殺氣在心底涌動。
陌影在大牢中呆了兩日,倒是並不覺得難熬。
她一把銀子撒出去,小日子便過得愜意起來。
這會兒,她的牢門大敞,而且,裡裡外外被擦洗地乾乾淨淨,一塵不染。
地上不但鋪了精美的長絨地毯,還擺了舒服的雕花牀榻,且放了六個大暖爐。
這會兒最美麗的囚犯,正坐在寬大的軟椅上,給一位大牢統領把脈。
她金簪綰着髮髻,玉顏勝雪,一塵不染的雪白絲袍外,裹着一件雪白的狐皮大氅,清雅如仙的風姿,傾世絕美,容光靈幻。
那就診的統領背後,還排着八*九個人,甚至連獄卒的家眷也在就醫之列。
平日他們請不起御醫,疑難之症小醫館也醫不了,所幸公主仁厚。
“放寬心,沒什麼大病,只是腸胃失調,這病不能吃太多藥,要食療,平日生冷辛辣的不要吃,我給你寫幾個食療的藥方,回去之後,每日一照藥膳的方子用膳。”
“多謝公主殿下。”
陌影提筆蘸墨,這便拿過白紙,顰眉落筆。
統領極有眼色地忙給她研墨,偷覷她絕美的令人窒息的側顏,他雙頰暗紅地堆上笑。
“公主殿下可需要帶什麼東西?卑職今日正好出宮,可以給公主殿下買回來。”
“倒是沒有什麼需要的,你若經過北街,就從紅福堂的買六塊豆沙餅回來給我解饞吧。”
“是,卑職一定給公主買熱的回來。”
統領歡喜地拿了藥膳方子,行了大禮出去,卻僵在走廊上。
燈火幽暗的走廊上,行來一個金燦燦的的輪椅……
---題外話---二更很快來O(∩_∩)O~