陌影尷尬提着食盒撇嘴。
父王這到底是怪她呢?還是怪祖母?
她好心掙錢養家,怎就挨這麼一頓數落?
掙錢犯法麼?那些狼人個個吃人不吐骨頭,背地裡不知做了多少壞事,不宰白不宰。
“父王,您還是靖周王朝的南贏王呢!百里玹夜不是已經恢復您的封號了嗎?髹”
自從離開地宮,她便悄悄帶着孩子來了這裡,雖沒見那隻狼人,卻知道,那些血魔皇族的親王,天狼的沒落王族們,都沒少刁難他。
他日理萬機,日子過得與陀螺旋轉一般飽滿忙碌,時常幾天幾夜不得停歇蠹。
所以,她乾脆便不去擾他,也免得那些臣子因爲她在他身邊,又提議什麼納妃娶後,爲他平添煩擾。
“傻丫頭,恢復和冊封可孑然不同。再說,那俸祿我敢要嗎?如今,你爹我,再不是什麼皇親國戚,踏踏實實過日子,挺好的。你如此違法營商,遲早要被官府查。”
他在朝中爲官多年,自幼長在皇族,比任何人都清楚,那些平日嚷着無爲而治的文官們,打壓失勢之人,從不手軟。
陌影懶得理會父王的擔憂。
天高皇帝遠,百里玹夜忙着政務,還管得着她一個小小的糕點鋪子麼?!
最有趣的是,前兒她在店裡做的花樣蛋糕,賣到三百兩銀子一個,那些素來吃肉的狼人們,爭先恐後,趨之若鶩,整條街排的隊伍冗長,可讓她狠狠賺了一筆。
掙大錢,自是要鋌而走險的。雖然有點心虛,卻總比去燒殺搶掠要好的多。
不管天下哪個朝代,素來是物以稀爲貴。
若官府來查,她有理。
“驚宸,暖兒,別練了,和外公一起吃糕點。”
說着,她便把食盒擱在了涼亭的石桌上,招呼兩個孩子過去品嚐。
食盒打開,三個精緻的小盤子端出來,陌影不願再聽父親嘮叨,便道,“我把另外的,拿去給祖母和二叔二嬸。”
嚴懷景在石凳上坐下,張口欲言,還沒有來得及開口,鳳頤便從他身邊閃過去了,回頭再看女兒,那丫頭早已消失無蹤。
他其實是想告訴女兒,太皇太后在她的祖母那邊……
驚宸和暖兒拿小叉子眼神微妙地相視,皆是忍不住看外公。
“外公,說好的,昨晚要勸孃親去玄月城呀。”驚宸提醒道。
嚴懷景挑眉,卻早就忘了這件事。現在天下不穩,陌影顧慮極是,若真的去了玄月城,的確是只會給百里玹夜添亂。
“你們不是不喜歡父皇嗎?”
“就算不喜歡,他也是呀!”
暖兒爲這個事實,時常心塞。那人明明就壞透了嘛!見不到卻想得厲害。
不過,想得厲害時,就會又想起他下旨讓鳳純爹爹和壞女人成婚的事。
小丫頭只能化力氣,爲食量,大口大口吃美味的提拉米蘇。
嚴懷景慈愛笑了笑,安慰道,“外公得空就勸她。”
“外公每日都是空閒噠!”
小丫頭等得有點煩躁,最重要的是,她實在很想念她的鳳純爹爹啦。聽說,要嫁給他的壞女人死在了地宮裡,他一定很難過吧!
唉!她給鳳純爹爹寫了很多信,也不知他收到了沒有。
“好吧,外公今日就勸她。”嚴懷景虛應一句,一口糕點吃進口中,無奈地搖頭。“這麼甜?!怎會有那麼多人花幾百兩銀子去買?”
“聽說孃親賣糕點的時候,穿得非常非常漂亮,連花樓的鴇母和花魁都向她請教如何穿衣打扮,大家都叫孃親是‘甜點女神’‘糕點皇后’‘美食女王’,單聽這名號,也該把父皇氣死了。”
驚宸無奈地說着,老氣橫秋的搖了搖頭。
他實在擔心,父皇已經被氣得斷氣了。
那麼一位豔驚天下的糕點皇后,莫名其妙地不當父皇的皇貴妃,反而憑色相招攬生意,還玩得不亦樂乎,父皇竟也不來阻止,若非他死了,就是娶了別人。
小傢伙也實在不明白,男人爲什麼都喜歡長得美的女人。
不過就是兩條胳膊,兩條大長腿,鬧得和誰沒長過似地。
爲了看美人一眼,不惜天天去買糕點,害得自己窮幾輩子,不是犯賤麼?
嚴懷景因爲平日鮮少出王府,也懶得理會外面的事。
他卻沒想到,外面的天下,已經被女兒的糕點給霸佔了。
“驚宸你這都是聽誰說的?”
“丫鬟們天天議論,聽說前幾日,還有人在糕點鋪子外面打起來了。就是因爲一個男子執意要求孃親去他家做糕點,其他男子不同意,就鬧得滿城風雨。”
暖兒卻竊以爲,孃親那名號來的有點不實在。
“其實,那封號,不是大家叫的,孃親是自己封的,還把自己的畫像,掛在櫥窗裡。明明是自己吹噓成什麼最美代言人,孃親卻解釋說,做生意和當明星一樣,需要炒作。”
嚴懷景心裡堵得難受,着實被外孫女的話給噎住了。
他真真不是窮,只是銀子都存在了血魔皇宮的地下金庫裡,要運過來,勢必要經過一番盤查,還有,那裡面一半都是鳳迤邐的……所以,他也不願再要。
小丫頭完全不懂外公的煩惱,兀自擡着小臉兒,驕傲地說道,“外公,我覺噠孃親不如我好看,要我去當代言人,一定把天下給驚了。”
“你的腿不夠長,胳膊不夠細,胸不夠大。”驚宸一語中的。
暖兒不服氣地哼哼,“你沒看到我在使勁兒吃,使勁兒長嗎?”
嚴懷景大手啪一下……
兩個小人兒大眼睛瞄過去,就見銀亮的小叉子折在了外公的掌心裡。
“金狐?”
一個金甲男子從廊下過來,“王爺……”
“去給百里玹夜寫信,就說……”嚴懷景看了眼兩個小人兒,“就說暖兒病得厲害,都吐血了。”
“外公,你這是要我欺君犯上的意思嗎?”小丫頭不樂意地嘟嘴,“鳳純爹爹說過,騙人是不對噠!”
嚴懷景啞然。
金狐笑道,“小公主放心,陛下不可能一天就過來,等陛下來了,就說你已經康復了,那樣你就不是欺君了。”
暖兒看了眼哥哥,見他點頭,才道,“好吧。”
陌影提着食盒穿過花園,進了百里尺素的栽種滿湘妃竹的小院。這裡沒有承載她的快樂,也沒有承載她的歡笑,卻是父王曾經最喜歡的。
滿院子正在忙於整理花草的丫鬟小廝們都停下來行禮,都是曾經熟悉的面容。
父王孝順,不願讓祖母看到他的狼狽,頹然,與心痛,才努力維繫曾經的一切。
所以,她才努力地掙錢,支撐這個家。
“都起吧。”陌影腳步輕快,一陣風似地,飄進了堂內,“祖母,您看看,我給您帶什麼好吃的了?”
堂內沒有聲音迴應。
鳳頤極有分寸地沒有跟進去,在廊下停住腳步,堂內卻當頭飛了一個東西。
所幸他躲得快,否則,腦袋定被砸出個血窟窿。
那東西落地,摔得當啷一聲爆響。
他瑪瑙似地紅眸冷掃一眼,視線沉沉定住。
這是陌影前一刻提進去的食盒,怎摔了出來?
糕點和精緻的白玉盤掉出來,碎的碎,糊的糊,成了一糟糕的團。
那糕點是她昨晚就開始做的,又是弄雞蛋,就是攪拌……冷藏三個時辰,早上寅時起牀,雕花,裝盤,直忙碌了一個時辰,才完成。
在外人眼裡,她這樣掙錢的法子跟簡單。
她的辛苦,卻唯有他看得清楚。
她沒有做對不起任何人的事,卻總是諸事不順。
曾經太多人阻撓她,就連他也阻撓,所以,反思思念,他想贖罪,想幫她。她不需要,他便只能依着她。
嚴氏的家事,他不願多插手,但是,百里尺素對陌影還算好的,無緣無故,斷然不會把食盒丟出來。
他擔心地闖進去,正見陌影雙膝跪在地上,毫無防備地,迎面捱了太皇太后一巴掌。
都說那金鳳華服的女子,被當上了天下霸主的皇孫送來此處之後,便從此潛心吃齋唸佛,寬心仁愛,每月初一十五,還時常到街上去爲乞丐贈粥,一片菩薩心腸,彷彿活佛在世。
然而,他卻看到,那老夫人憎惡兇狠地怒盯着陌影。
她的一巴掌落下,陌影臉被打得歪到了一旁,頭上的步搖簪飛甩在地上……
鳳頤勃然大怒,在他眼裡,沒有什麼敬老愛幼之說,所有的人類,不過是不同口味的提拉米蘇。
他快如閃電地衝過去,還給那凶神惡煞的老夫人一巴掌,隨手把陌影扯起來,護在身後。
太皇太后被打得摔在了地上,不可置信地捂住臉頰。
她的兩位武功高強的貼身宮女,當即抽劍直指鳳頤。
鳳頤獠牙血眸,真氣自周身迸射,震得她們後退了數步。
百里尺素擔心地站起身來,怒喝,“鳳頤,你放肆!”
她卻清楚地知道,自己管不住這隻冷傲不羈地吸血鬼。
自從來了南贏王府,鳳頤就形影不離地跟着她,倒是不曾如此靠近。
陌影平日來請安,他也是護衛似地,在外面等着。
但是,現在……太皇太后着實過分了。
鳳頤陰沉看了眼兩個老女人,轉身,擔心地捧住陌影的臉兒,查看她的脣角,見她疏冷地擰頭躲避,驚覺自己的舉止不當,忙垂下手。
太皇太后瞧着兩人的舉動,冷笑兩聲。
“罷了,是哀家不對。嚴陌影不是哀家的孫媳,哀家教訓她自是不該。尺素,咱們茶也喝過了,日後,哀家不會再來自討沒趣。”
陌影冷聲道,“自從你離開,我不曾用過百里玹夜一兩銀子,不曾穿過他贈的袍子,不曾戴過那頂你不願讓我戴的鳳冠,你在贖罪,我同樣也在讓步。
你妄想扮仁慈裝可憐,借佈施乞丐,打壓玹夜,讓我成爲皇族罪人,我便離開你的皇族。
你不願看到和驚宸與暖兒同樣的孩子,我服用了絕育的藥,從此再不生,再不給你懷疑我子嗣血統的機會。
我這樣自由自在的一個人,靈魂自由,身心自由,愛他愛得也自由自在,你的確沒有任何權利再管束我,干涉我,或者……以打着爲我好的名義,毆打我。”
太皇太后自知理虧,負氣離開。
走出王府大門之前,她拔下了頭上的鳳簪,就刺在肩頭上,鳳袍也劃出了三道血口子。
然後,南贏王郡主嚴陌影重傷太皇太后之事,不知怎麼,就傳到了玄月城。
初秋的晨曦,溫暖清爽,穿透落地的水晶窗,映得滿室明亮溫馨。
陌影把一早新做好的糕點擺進琉璃櫥櫃,注意到一抹絳紅的金紋袍服映在櫃面上,她頭也沒擡地嘆了口氣。
“昨晚說了,讓你離開。”
鳳頤默然把大束藍色妖姬放在櫥窗前的琉璃桌上,默然忙碌,仍是不聲不響。
她忙碌着,又看他一眼,“我不想玹夜誤會。”
聽說,那隻狼人前去血魔北疆微服出巡,少不得要派月魔中人關注她的舉動。
“過去的事,我原諒你了,你真的應該離開了。”
花瓶裡蔫了的藍色妖姬,花朵低垂,沉甸甸地壓了花枝,頹靡悽豔,似亂了妝容的美人,仍是無損其驚豔的美感。
他把花束取出來,丟在桌下的竹簍裡,清洗花瓶,又灌了水過來,拉開桌旁的椅子兀自坐下,從靴筒裡拔了匕首,麻利地修剪玫瑰刺和枝葉……
他整理地專注,似已完全沉浸在花的美麗中,兩耳不聞窗外事。
修長的手上戴了黑皮手套,並不顯得笨拙。
他學着她每日佈置的樣式,把花朵仔細地插在花瓶裡,讓花枝交錯有致,大朵大朵的藍色妖姬,蓬勃舒展,在花瓶口上綻放成一個美麗的大花球。
她喜歡的花,喜歡的花瓶,甚至連這花擺成的姿態,都特立獨行,不似這個世界的東西,卻瞧着格外恬淡舒展。
女人,他有過很多很多,但是,這幾年,在別的女子那裡,他尋不到這樣清寧唯美的感覺。
陌影看了眼那花瓶,啞然片刻,又忙着擦掉櫥窗上的碎屑。
擦完之後,便隔着桌案,在他面前坐下。
“鳳頤,是不是在你被關押時,損了聽力和舌頭?爲什麼我對你說話,你總像是沒聽到,又像是啞巴?”
他把修剪掉的花枝拂到竹簍裡,漫不經心地開口,“他每日派人盯着你,知道我沒進過你的房間,也知道我只是保護你,不會誤會。”
“可是……”
“呼延協沒死,呼延千逝帶了一千多萬的兵馬,離開了地宮,少不得派殺手來殺你。女王行動之前,就給了我聖旨,不管成敗,都讓我帶你遠走高飛。至於呼延千逝,他再好,也斷了這些年的母子關係,女王陛下從沒有想過讓他當儲君,也從沒有想過讓他回到身邊。她的確期盼有個兒子,但並不盲目。”
“她已經不是女王,你也不必再拿她的話當聖旨。”
“她還是你的母親,還是我的姑母。就算如今她被囚禁在血魔皇宮,也無法改變這事實。”
“我不相信你是個愚忠愚孝之人。”
他把花瓶從兩人之間移開,透着紅光的眸子,穿透她的眼底。
“表哥保護表妹,有什麼不對?你若心中坦蕩,何必在意我的存在?”
“我沒有不坦蕩,我說了,是怕玹夜誤會!”
陌影氣惱地說完,便不再理會這冥頑不靈的吸血鬼,兀自拿着抹布和自治的噴水壺,去擦水晶窗。
在古色古香的街道上,這獨特的宏大的白石樓閣,用了三張整面的水晶做窗,是整座城內,最特別的店鋪。
吸血鬼的速度飛快,勞作起來,也快如閃電。
所以,她壓根兒不必僱傭什麼丫鬟小廝的來幫忙,單自己就能忙得過來。
不過一盞茶的時間,她就閒閒地站在了招牌下。
望着“暖滋味糕點”的寶藍色白底牌匾,她莞爾輕揚海棠紅的脣瓣。
頭上點綴了紫色珍珠的雪白圓帽,在陽光下泛動着七彩光華,腦後長髮綰成利落低矮的髮髻,髮髻上停了兩個珍珠蝴蝶髮卡,一身秀雅的銀紋袍服,出塵脫俗,朝氣清靈蓬勃。
一雙吸血鬼的眼睛,自背後看了她許久,纔開口,“陌影,早。”
對面錦衣閣的老闆娘古惠,已然幾百歲,卻是與陌影一般,容顏定格於十八*九歲的年華。
陌影回頭對她笑了笑,“早呀,古惠姐。”
古惠緩步走過來,因晨曦刺目,她忍不住拉了拉身上的碧綠披風,罩住面容。
“今天又出什麼新花樣的糕點?”
“女兒昨晚要吃元寶蛋糕,就多做了一些拿過來賣。”
陌影忙又把掛了花環的特惠展板擱在殿門口。
古惠被吸引過來,卻不是因爲糕點,而是因爲漂亮的水晶窗……
窗內桌旁,整理花瓶的鳳頤,貴雅不凡,那一舉一動,都似散發着一股不食人間煙火的魔魅之氣。
“我能進去瞧瞧嗎?見過那麼多人類糕點,還從沒有吃過元寶蛋糕呢。”
“好啊!請進。”
古惠在這舊都,已然居住了百年,生意一直慘淡,卻自從這暖滋味糕點一開,她這邊也沾了光,買衣服的人比從前多了三倍。
所以,她瞧着陌影,就像是瞧一隻招財貓。
只是她沒有想到,這招財貓,也是能招男人的。
這美麗的男子在這店鋪裡,已經呆了三個月,卻從來不言不語。當然,她在對面的錦衣閣,也看了他三個月。
古惠心潮澎湃地走到水晶櫃檯旁,就看到裡面擺着金燦燦的元寶蛋糕。
這東西,小孩子們鐵定是愛極的。
“陌影,我都不知道你有孩子了,那男人是你夫君?”
陌影若有所思地笑了笑,還是配合她的明知故問,“他是我表哥,叫鳳頤。”
“他成婚了嗎?”
不等陌影回答,鳳頤就起身,冰冷地說道,“我去採買。”
陌影卻不願他再幫倒忙,“你上次買的麪粉都是壞的。”
那些狼人商販,自恃有個狼人皇帝,就愛耀武揚威,欺負吸血鬼。
看出他是要避開古惠,陌影靈機一動,笑道,“我有重要的事情讓你做。”
她忙從櫥窗端出一盤糕點,隨手拉住他的手臂,把他帶到門口。
讓他一手託着盤子,一手拿一塊兒糕點,擺出張口要吃的樣子,那獠牙就在玫瑰色的脣瓣間若隱若現……
陌影打量着他的樣子,滿意點頭,“鳳頤,你知道嗎?你長得比鳳純還美!”
鳳頤狐疑,心頭因這話微動,卻分明聽得出,這並非讚美。
他不明所以地託着盤子,只覺得這動作特傻特蠢特呆瓜,卻委實不願回去店裡,被古惠垂涎三尺地盯着瞧。
路上的行人漸多,女子們都被吸引,駐足看過來。
有三五成羣美人,圍攏上來,羞赧的瞧着他,就像幼童垂涎美味的糕點,那眼神都直勾勾的。
---題外話---二更很快來o(n_n)o~給大家拜年!祝大家猴年吉祥,闔家幸福,萬事如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