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四
最近張北偶爾也回家,老媽顫微微來開門,一看是他激動的立時滿眼淚花,手足無措。簡月從樓上飛奔而至,抱住他傻笑。張北彈她幾個腦嘣,少見多怪吧,連訂婚宴都參加了,回趟家算什麼。而且,一個是自己老媽一個是簡朔老爸,年紀都大了,體檢單子上不合格項密密麻麻,還至什麼氣…
算了,都算了,就這麼過吧。
張媽媽抹着眼淚回廚房忙活,張北靠在門邊看她,手裡拿只蘋果卻沒有吃的意思。
她好像又老了些,背都挺不直了,看人的目光混濁的像夾了層紗。怎麼這樣?纔不過四十幾歲。
二十多歲雲英未嫁時生個父不詳的孩子,二十年只在人家小小的滿是油煙的廚房打轉,她這一輩子又是圖了點什麼?她可會在夜深人靜時偷偷哭泣?可會在夢中醒來暗暗自苦?…想不通啊。
有句俗話怎麼說的來着?只有享不了的福沒有吃不了的苦。張北自嘲的抽抽嘴角,人哪,果真是和蟑螂一樣頑強的生物。
這個家好像十幾年都沒有變過,紫色的窗簾,桌上模糊的光,牆上的壁畫,門框上三個孩子劃下的身高記號…一切都和記憶中的一模一樣。微微散發着輕塵的味道,像鍍了午後三點的陽光,有影子般的光暈。
張北撫着木質樓梯欄杆,一步步緩緩走上樓去,恍恍然好像擡頭就能看見幼小的自己和那人並肩而立,執手而笑。
多麼久遠…是上個世紀,還是上輩子,前一個輪迴?
樓上有簡教授夫婦的書房,現在物是人非,久己不用。還有簡朔兄妹的臥室。張北就站在那扇門外,猶疑着要不要推開它。門上掛的小布熊還是某個夏天自己和那人一起玩套圈獲得的獎品,現在看來,也是舊了。
月小姐前一陣子還積極的勸張北迴來住,就住簡朔這間。張北沒理她,自己什麼德性自己清楚,再等等吧,等忘了或者學會不再想。
月小姐對張北的態度很不滿意,但也拿他沒辦法,而且最近正是多事之秋,她自己頭正大着呢,哪有空找張北麻煩。
簡家舅舅這人,張北沒見過,不過估計是個傳奇人物。從他給簡月安排的這些相親對象就能看出來。法院院長的兒子、副市長的公子、某著名企業的小開、某某公司的副經理…一週一個,比流水席還順暢。
向來熱愛自由的小月同學己站在崩潰的邊緣,每次相親回來,第一件事就是倒在牀上又捶又叫鬧半宿。
舅舅他老人家很有深度,語氣和藹“沒事,小月慢慢挑,總有相中的。年輕人,要有耐性。”
耐性多少錢一斤?我包圓了!月小姐就會跟張北鬧。
張北出主意“想解決很簡單啊,你找個男朋友就行了唄。”
“你當是買白菜呢?隨便找一棵都長的差不多?”簡月又憤怒又無奈,只得繼續鬱悶。
這天張北上樓來,站在簡朔房門口愣神的功夫,就聽見月小姐屋裡發出一聲綿綿不絕的狼嚎,想是房裡那人己經內傷頗重。
張北愣一下,樂了,內功還真深厚。敲敲她門“走吧,帶你去吃甜點。”
所謂肥水不流外人田,吃甜點還是去自己打工的店裡。張北推門進去,後面簡月拉着白勝雪小姐笑嘻嘻跟上。
店裡的同事打趣“不錯嘛!一次帶兩個美女,你搞不搞的定啊?”
張北給他一拳,挑了個角落坐了。兩個美女…他也不想啊,他又沒有裝透視裝置,怎麼知道簡月屋裡還有另一外貴客。
簡月從進屋就聒噪個不停“你是這裡打工,好有腔調!蛋糕也好可愛!店主是不是個帥哥?!”
張北忍無可忍,問她“你確定你姓簡,不姓安?”這簡直就是女版安小佳,沒準就是他失散的親人。
旁邊白小姐穿件珍珠白的絲衫,配條酒紅色A字裙,簡單又不失裝重。豔若桃李,顧盼生姿,還真是人逢喜事精神爽。“手工巧克力?可以教教我麼?”
教是沒什麼問題。“要做哪種?”張北淨了手,身上繫條淡藍色圍裙,專注的擺弄手上的模具,神情淡淡。
簡月東摸西摸,樂開了花“可以都做嗎?”
“你一邊去。”張北擡頭撇她一眼,筆意閃過。“就會搗亂。”
這個人,總是微側着頭,一付心不在焉的樣子,淡淡倦倦眼神模糊而飄搖,可偶爾對視,那其中的光彩眩目到令人有一瞬的閃神,不是暗夜星辰那種遙遠的冷光,而是灼烈燦爛的如同黑夜裂開,真是…不知怎麼形容,總之非常震撼。他彷彿醞了極大的能量在深處,在眼波間,升騰涌動。
晃了下神,白小姐纖指翻動操作介紹,有掩飾的嫌疑“那,就做榛子黑巧克力吧。”
把奶油、糖、利口酒放在火上燒融,其後加入糖漿和己經切成小塊的巧克力塊,張北用小勺輕輕攪拌,簡月和白勝雪在一邊準備下一步工緒。一個切黃油小塊,一個在木板上撒白糖。不知什麼時候兩人都停了手,專注的望問張北。
簡月眼巴巴的望着他手裡緩緩溶化的巧克力漿,微苦的奇妙味道升騰起來,不濃卻微薰。
白小姐卻在望着張北的側臉。神情沉靜的少年其實有很精緻的五官,從這個角度看過去,有種落寞而溫柔的感覺,疲倦和索然的。
訂婚宴那天,簡朔就那樣筆直而僵硬的走下臺,好像魔障了一樣,擁抱了這個人。
白勝雪站在臺上,看見那個隨隨便便穿了一身休閒裝躲在角落觀禮的少年,在他懷裡擡起頭來,微笑,眼裡像落滿了雪花。
笑容,擁抱,兩個人的身影,給人的感覺竟然是絕美的。雖然它的主角是兩個男人。
那個時候,白勝雪才恍然明白,原來在簡朔心中,這個他從不曾主動提及彷彿陌生人的弟弟,是非常重要的人。
這樣的話,那家產,或許是他主動放棄的也說不定。值得麼?
在木板上把杏仁蛋白軟糖原漿麪糰揉透,再小心的擀成薄片,張北手把手的教兩位美女,把剛剛冷卻好的巧克力漿均勻的攤在上面,再綴上一顆胡榛子,捏成球形。
那雙手靈巧有力,手指纖長,微微有些硬的繭,虎口處有個花枝形狀的黑色刺青。
“這個,有什麼特別意義麼?”
“喔,沒。隨便玩玩而己。”張北頭也沒擡,十指不沾陽春水的大小姐都是靠不住的,爲了不浪費材料,還是自己做比較穩妥。
簡月早不耐煩了,溜到旁邊去吃蛋糕,白小姐不着痕跡的移動一步靠到張北身邊。淡淡的菸草味道悄然襲來,讓人一陣迷幻。聽說他抽菸抽的很兇…“那個刺青,很痛麼?”
“不記得了。”張北手裡頓下“很久以前的事了。”說着衝白小姐一笑,嘴角吊起來笑容快到讓人抓不住“這點痛,並不算什麼。”
巧克力做好了,簡月一手一個吃的歡“張北你可以自己開家店了!肯定生意超好。”
白小姐卻不吃,只在一邊微笑。簡月問原因,她吱唔着雙頰飛紅“第一次做巧克力,想帶回去給簡朔嚐嚐。也不知道他喜歡什麼口味。”
張北起身去拿包裝盒,回來的時候手裡多了只小托盤,上面一顆精緻的白巧克力有螺旋狀的紋路“把這個帶回去讓他嚐嚐,也許喜歡。”
那人獨愛白巧克力細膩厚重的甜,可甘苦交雜纔是人生,也許這些年,他己經懂了…
不過,這好像己經與自己沒什麼關係了。苦或甜,都再無關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