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宋月臨冷靜完了回來的時候,謝蘊早已經換好了衣服,此刻正坐在院子裡煮茶。
宋月臨特別喜歡看他凝神做事時的樣子,於是她在原地站着看了好一會兒才走過去在他旁邊坐了下來。
謝蘊拿起桌上放着的白瓷瓶,拔掉塞子,把裡面裝的不知道什麼水倒進了茶壺。
“這是什麼?”她好奇地伸手拿過來嗅了嗅,卻並未聞到什麼特別的味道。
謝蘊答:“菊上秋露。”
宋月臨不由讚歎地搖了搖頭:“你真是太有情致。”又笑笑,“身爲一個女子,我覺着有點兒自慚形穢。”
他眉峰不動地說道:“這種事和男女沒什麼關係,你不好此道,自然懶得費心思。”說完,話鋒一轉,狀似隨意地問道,“不過你與衛崢認識這麼久,就沒有從他那裡學到什麼有情致的事麼?”
“他?”宋月臨一邊用手扇着沸騰的熱氣往鼻尖上迎,一邊笑道,“他的性子和你不一樣的。再說,我們都沒好好在一起喝過幾次茶。”
“哦?”謝蘊擡眸看了她一眼,“我看你對他表現得如此親近,還以爲你們關係很好。”
宋月臨這會兒正全神貫注地看着他手下煮的茶,聽了這話張口便道:“我就是剃頭挑子一頭熱。”
謝蘊手上的動作停住了,似笑非笑地看着她:“公主應該還記得那日紫葉海棠樹下,我說過的話吧?”
她這才意識到不對,擡起頭怔怔與他對視了半晌,然後又恍然道:“我沒跟你說過麼?孝先的哥哥是我的一個暗衛。”她說着,頓了一頓,續道,“後來死了。”
謝蘊一愣,但隨即心裡就閃過了四個字——原來如此。
如此一來,她在對待衛崢這個問題上的所有異常之處便都有了理所當然的解釋。而他的哥哥和宋月臨的這層主僕關係本來就不在明面上,所以外人毫不知曉也就再正常不過。
“他們家裡就剩下孝先一個人了,他的性子太執拗,衛徹一直放心不下他。”宋月臨垂下眸,緩緩道,“他們兄弟兩從前因爲我的關係一直不能坦誠相待,孝先對衛徹一直有誤會。你明白的,直到現在我也不能告訴他真相。”
謝蘊沉默地看了她須臾,然後輕輕握住了她的手。
“你做得很好。”他說,“他那樣的人,若不被你激將着,恐怕死也不肯接受援助。”
宋月臨反握住他的手,委屈臉地看着他:“你不知道做個強搶美男的惡霸心裡需要多堅強,那時看着孝先那張憤恨臉,我覺得自己簡直就像戲本里那種人人喊打的壞蛋。”說着就苦哈哈地把腦袋枕在了他手臂上,“要知道對待美人我一向的原則就是要憐香惜玉啊。”
謝蘊看着她的腦袋頂,一笑:“是否還少了個原則?”
“嗯?”宋月臨疑惑擡頭。
謝蘊淡定倒茶:“有油揩時儘量揩。”
宋月臨愣了一下,然後哈哈笑了起來:“我現在是有主的人了,不敢隨便動手的。”她想這個話題還是不要繼續下去爲好,免得謝蘊翻她舊賬,於是連忙轉移話題,說道,“對了,說起來,今天君上用前途和物質來試探李延峰的決心倒是很直接,也蠻有效的。”
謝蘊遞了杯茶到她手裡,說道:“君上的話確然是試探不假,不過並非全是爲了試探李延峰的決心,那些話也並不是說說而已。”
“你是說君上真的會罷了他的官?”宋月臨眉間一蹙,“就因爲他離了榮川?”
“若我估的沒錯,君上會把他派去地方。”謝蘊說着,嗅了一嗅茶香,續道,“明貶暗用。”
宋月臨一怔,旋即恍然:“我明白了。”說着不由讚歎道,“真是手腕高明。且這麼一來,李延峰便也徹底成了他這邊的人,必定感恩戴德,鞠躬盡瘁死而後已。”
謝蘊淡淡一笑,沉吟道:“君上向來高明。”
***
不出謝蘊所料,第二天早朝的時候宋胤珝就當着文武百官的面下了道聖旨,其中包含兩個意思:其一,榮川侯李延峰與榮川公主夫妻不睦,准予合離。另收回李延峰侯爵封號,並免其戶部職位,貶往永州蒼容縣爲縣令;其二,榮川公主不敬長輩,言行有失,即日起前往封地修身養性,無傳召不得返都。
這道旨意前腳頒下來,榮川公主後腳就去了壽安宮又哭又鬧,梨花帶雨的模樣險些讓身爲母親的太后心霎時就軟了,親自領着就去了承乾殿說情。
宋胤珝見了她們來也不意外,屏退了左右後還不等太后開口說正題,便一句話將她後面的未言之語全都堵了回去。
“你若鐵了心不想走,那就回答朕一個問題。”他說,“是要朕把你現在那個姘頭凌遲處死,還是將你今後身邊所有的男人全都廢掉好讓你先學會怎麼做一個規言慎行的公主?”
他的聲音不疾不徐,語氣也不怒不躁,但榮川卻感受到了一股清晰無誤的威懾力。
她嚇得臉色白了白,但從小被驕縱慣了的她還是下意識想要辯駁些什麼。
“爲什麼永章皇姑能做的事我不能做?”她不服氣道,“她不也一樣收了舊情人在府中麼?”說着又想起了宋月臨打她巴掌的事,便哼了一聲,“她哪裡有資格來教訓我。”
“你說呢?”宋胤珝沉眸看着她。
榮川一滯,避開了他的視線,囁嚅着不說話了。
“這次去封地你最好安安分分,”宋胤珝語聲沉冷地說道,“若再鬧出什麼事來,到時皇家宗室也不留你。”
***
宋月臨正在和衛崢談心。
說是談心,其實一貫都是一個說一個聽。和以前一樣,宋月臨擺好了茶席,端端正正地坐着,讓人去請了他過來。
雖然早就猜到他是撂了郡守府那邊的挑子過來的,但宋月臨之前見他時還是假模假式地問了他一句是不是請了假來的。
答案自然如她所料。
衛崢對她從來都沒有不好意思的心,宋月臨知道他一直抱着自己上趕着貼冷臉,爲他做什麼都是活該的心態。所以她給他安排的差事他也不多抗拒,做就做了,但往往都會在不久之後提出這樣那樣的不滿意。順了兩次之後她便看出來了他是在故意這麼做,爲的是讓自己覺得他貪心不足,然後對他失去耐性。
可是這一回,在聽了自己託謝蘊給他在京畿司裡找了個差事的消息後,衛崢的反應卻有些出乎她的意料。
“我不去。”他面無表情地說。
“爲什麼?”宋月臨採取了一貫的手段,笑道,“你該不會是沒信心吧?雖然你是小地方出來的,可能都中衙門的職位確實是難以勝任,但是流芳他也不好自降身份再去幫你打聽比這更容易做的工作了。”
然而衛崢卻沒有如她所想的那樣立刻氣紅了臉瞪着她狠狠說一句“走着瞧”,他只是靜靜盯着她看了會兒,然後脣邊勾出了一抹冷笑。
“你們真般配,”他說,“都這麼虛僞。”
宋月臨不是第一次被他諷刺,但今天她卻不由皺了皺眉:“孝先,你的話有些過了。”
衛崢確實不是第一次諷刺宋月臨,但宋月臨這樣的反應卻是他第一次看到。他知道是因爲什麼。
“難道不是麼?”他卻毫不退讓,繼續嘲笑道,“一個但凡有點骨氣的男人怎會娶你爲妻?天御司少卿,說得多麼高潔,也不過……”
“衛崢。”宋月臨淡了臉色,“你若不想留在楚都,明天就回永章郡吧。”
衛崢一笑:“我既然來了就沒打算輕易回去。都中遍地是機會,我早就受夠因爲你被人指指點點了,這趟來就是要讓你看看,我衛崢憑自己也能覓得一席之地!”
說完,他便起身徑自離席而去,腿腳的不方便讓他的背影看起來並不那麼瀟灑,但周遭卻瀰漫着一股倔強的氣息。
宋月臨看着他越走越遠,一時都沒有搭理迎面被下人引着走過來的宋懷璟。
“小皇姑,那就是你舊相好?”宋懷璟坐下後還往衛崢那邊看了一眼,“這麼大脾氣,見了我腳下都不帶頓一下的。”
宋月臨擡眸掃了他一眼:“舊相好三個字是誰對你說的,下次你可以直接拔了他的舌頭。”
宋懷璟看出來了她心情不大好,也不敢再多調侃,於是自顧自倒了杯茶,喝了一口後直入正題。
“君上定了要去南巡了,我要隨行。”他朝她一揚下巴,挑了挑眉毛,“有沒有興趣一起出去玩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