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麼意思?”宋懷璟覺得自己要瘋, 愣了好半晌,忽然紅着眼吼道,“那天我讓人把她送到了天壁峽山腳下, 好讓她趕在柳明賢前頭來找你, 結果她現在失蹤了!”
謝蘊心裡一沉:“什麼時候的事?”
“就你來的那天。”宋懷璟整個人都被焦躁所籠罩, “不行, 必須馬上稟告君上, 調動人馬趕緊去找!”
他轉身走了幾步,又停下來回頭看去,見謝蘊還站在原地皺着眉頭愣神, 急道:“你還不走?!”
端着藥碗的侍從恰在這時走來,還不知發生了什麼的他剛走到自家少卿大人面前, 放在紅木托盤上的青瓷碗就被謝蘊忽然猛地一把抓起, 然後狠狠摔在了地上。濺碎的瓷片割破了他的手, 鮮血立刻便沿着指尖流了下來。
“出來!”他眉頭緊鎖地喊了一聲,揮開了正要幫自己處理傷口的侍從。
很快, 幾個人影就閃了出來。宋懷璟有些愣怔地看了看他們,又看了看謝蘊。
“我不是讓你們回去公主身邊?”謝蘊的氣息有些發緊,聲音沉冷。
“回少卿,”其中一人道,“是公主吩咐屬下等保護您的。公主說她身手比您好, 在都中時身邊也時時不缺人, 所以無需屬下等在側。”他們唯一的職責就是聽宋月臨的命令, 無論是她要求他們不到她召喚不得出手, 還是要求他們在謝蘊獨自外出時不許離他周側, 他們都得一一照辦。
彷彿難以置信的謊言終於成真,這一刻, 再沒有了理由去期望宋懷璟只是在說謊。謝蘊忽然擡手捂住心口,眉間緊鎖,臉色剎白。
須臾後,他放下手,沉眸冷聲,說道:“回都。”
***
宋月臨有個特點,就是在別人都以爲她會發怒暴走的時候,其實她反而會出人意料地平靜。但這平靜並不代表她就熄了火,她只是怒到極致反而靜罷了。就像此刻,她決意暫時留在關文亭家裡,而不是馬上告訴縣衙自己的身份讓他們把自己送回宮去尋仇並不是因爲她窩囊,她只是在想要怎麼樣才能報仇報的最大快人心。她需要時間休養,也需要時間冷靜地好好想想然後等待時機。
自打柳明賢敢對她下殺手那一刻起,這個女人在她心裡就已經是個死人了,早死一天晚死一天沒什麼區別。但宋月臨覺得自己被虛弱地擡回去然後像個垂死之人一樣與她對質的話,估計不是被氣得發抖痛哭,就是數度暈厥,那這個仇報得肯定就不太爽了,丟臉又傷身。她要報仇,必定也是要出其不意,你不是覺得我狼狽不已只能任你宰割麼?那我就要好好的活着回去嘲諷你,像個公主一樣擡頭挺胸地出現在你們面前,然後一手指捏死你。最好是在宋懷璟爲了找她鬧翻天,而柳明賢已經覺得她死透了所以覺得高枕無憂的時候,那時再去刺激她一下,肯定就更暢快了。
最重要的,她也不想讓謝蘊看到自己這個狼狽的樣子,那會讓她覺得自己輸了,她居然在情敵的手下敗得這麼慘。
她也想過,也許這段時間裡那兩個人會真的發生些什麼,可是那都不要緊了。反正謝蘊這輩子都沒機會娶那個女人,只要自己還活着,她就絕不可能讓他們終成眷屬。
所以她便一直很安心地在關文亭這裡休養着,一邊也督促他去催問催問官府到底有沒有自己救命恩人的消息。所以,她對於回去一點也不着急。
但宋月臨自己不着急,其他人卻已經急得不得了,此時不僅天御司,整個皇宮和都中衙門都已經翻了天。
因爲,宋胤珝震怒了。
承乾殿裡靜得落針可聞,向來得君上寵信的蕭山郡王此時正低着頭跪在地上,許久也沒有聲音。王城禁衛統領孫楚來找宋胤珝時,一進門便正好看見宋胤珝大步走到宋懷璟面前,一腳踹在了他的肩上。
蕭山郡王身子一歪,又很快挺直了。
“宋懷璟,你是不是瘋了?!”宋胤珝怒喝道,“她失蹤了這麼多天,你居然到現在纔來告訴朕!誰給你的膽子讓她去涉險?!”
孫楚從未見過宋胤珝生這麼大的氣,即便是當初的安陽之亂,他也不怒不急。看來,君上果然很看重永章公主這個姑姑。要說蕭山郡王也是倒黴,其實誰又能知道有人膽敢對公主對手呢?還偏偏是在天壁峽,就在謝少卿的眼皮子底下。要說這就是郡王讓她去涉險,其實也有些過了。但身爲臣子的他這時候又哪裡敢去幫着說這話,只好站出來先喚了一聲君上,便也算是爲蕭山王解圍了。
果然,宋胤珝一見他來了,立馬就轉移了目光:“怎麼樣?找到沒有?”
孫楚搖搖頭:“已派了人在周邊四處去尋了,暫時還沒有消息。”
宋胤珝一下子火氣就上來了:“沒消息你回來做什麼?”
孫楚連忙惶恐道:“回君上,是臣在天壁峽山腳下搜索的時候發現了一灘血跡,所以……”
“你說什麼?!”宋胤珝和宋懷璟異口同聲地喊了出來。
孫楚被他們兩個吼地又是一愣,也不敢耽誤,連忙續道:“好在這幾天沒有下過雨,所以才能尋到那灘痕跡。臣並不敢肯定那血是永章公主的,只是……君上,此事或不應再隱瞞了,還是早日張榜尋人爲好。”
天御司少卿之妻亦是皇室公主失了蹤,這本來是不應輕易讓百姓得知之事。但眼下宋月臨或許已經遭遇了不測,再不聲張出去,豈非很有可能到她已經化作了一堆白骨才尋到她?
宋胤珝雖然很不願去想她已經不在人世,但冷靜和理智還是讓他迅速作出了判斷:“即刻擬旨張榜!”
***
兩天後,天御司這邊得到消息,說有人在沁河下游那邊發現了一具男屍,因爲在水裡泡了太久所以面部已經腫脹難以辨認。原本在這種時候是沒有人會特意去關注這種普通命案的,但因爲張玉那邊事先接到過謝蘊的指示,說凡有那周邊一帶發現有人受了看來較爲異常的外傷或者命案消息務必上報,於是這件事纔在最短時間裡傳到了謝蘊的耳朵裡。
而他之所以會做出這樣的指示,全是因爲他了解宋月臨的戰力,他想能夠算計到她的人必然也不會半點虧沒有吃。所以他這邊放出消息要找的不僅僅是宋月臨本人,還有被她殺傷的人。
這一次,他親自去了京畿司的仵作間。
一進門,刺鼻的屍臭就讓所有人都不由皺起了眉頭。謝蘊當先徑直走到了正站在驗屍臺旁邊恭迎他的仵作面前。
“有什麼發現?”隔着蒙臉的白色棉布,他問道。
“回少卿大人,”仵作道,“此人並無被人爲外力擊打的痕跡,身上除了些非在要害的淤青和擦傷之外便再無其他外傷痕跡。可以肯定是溺水而亡,落水後曾遭受過河石撞擊所以纔會形成這些淤青,有些甚至是死後才造成的。”
張玉在一旁看得有些不解:“少卿,你懷疑這兩件事有什麼聯繫麼?”
不可能。謝蘊心想,怎麼會沒有爲她所傷的痕跡?難道,真的只是碰巧在那幾天落水溺斃的人?他強迫自己冷靜下來,又從頭到腳仔細掃了一遍這具屍體,忽然,他注意到了什麼。
“這人的鞋底……”他指了指屍體腳上還剩下的那隻單鞋,“好像比一般的厚一些。”
仵作看了一眼:“是,沒錯。這人天生雙腿腳長不一,所以鞋底上下了些功夫,想是不願讓人看出來吧。”
他倏地一頓,驀然擡眸,然後,沉默了許久。
“少卿?”張玉試着喚了他一聲。
“張大人,”他忽然道,“關於此人的身體特徵,除了這屋中的四人,我希望不會再有別人知道。還有,讓人留意下週邊縣衙,看是否有人上報尋人案件。”言罷,又補了一句,“所尋對象是年輕男子。”
張玉恭聲道:“尊令。”
步出京畿司,謝蘊臨上車前忽然低聲對身旁的雲流語聲淡涼地吩咐道:“派人盯着柳府上下,發現任何異常立刻回報。”
雲流一怔,似乎對他下的命令感到有些意外:“少卿,你是懷疑柳家?”柳明信?柳明仁?他們兩和公主根本就沒打過交道吧……又想到柳明賢,更覺得不可能。到底那個死屍有什麼異常?會讓少卿大人立刻將之與公主失蹤之事聯繫在一起。
謝蘊沒說話,他的臉色很不好,雲流失口問了一句之後也沒敢多問第二句,靜靜領了命當是推翻了先前自己問的廢話。
***
很快,派去監視柳家的人就注意到了這座府宅中的異常。首先是三公子柳明仁的近身侍從,柳彰。此人近來往神廟中跑了好幾趟,據說都是去求庇佑,還曾問過廟中神官應如何化解冤魂纏身的夢魘。
接着,是府中一專門負責養馬趕車的下人辭工回了鄉下,據說走得很急。
最後,就是三少爺的西席先生已經數日沒有回來了,府裡的人也正覺得奇怪,因他平時從未這麼沒有交代過。
這三條異常之處一條不漏地呈報到了謝蘊的面前。彼時,當前來彙報的下屬話音剛剛落下,柳明賢正好來了天御司找他。
謝蘊沉靜幽深的眸中閃過一抹暗色,目光示意屬下退出,然後坐在書案後看着她提着個食盒款款走了進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