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祭, 是由大楚皇家女眷所主持的祭典,意在春爲大地之母,祈禱人丁及農桑之事。這天, 宋月臨作爲皇族女眷第三把交椅仍然站在順序的第三位上, 她前面的人已經由去年的宋雲霓變成了今朝的皇后楊氏。這些其實並不能令她覺得有什麼吃驚的地方, 真正令她吃驚的, 是她居然在這場祭祀活動中見到了柳明賢。
她雖然不是主祭的神官, 也沒有穿天御司的官服,可是卻在兩後主祭時作爲輔助女官出現在了紫雲臺上。
宋月臨發現自己對此居然一無所知,沒有一個人告訴過她這件事。而最憋悶的, 是她還得假裝自己很淡定,大方從容地好像什麼都知道。不然去問她們麼?萬一人家來一句“怎麼謝少卿沒有跟你說過?”那不是糗大了?
祭典結束後, 太后還把她和柳明賢湊在一起, 笑道:“你們兩一個是謝少卿的夫人, 一個是他的得意門生,長得不僅有幾分相似, 年紀也差不多,也算是難得的緣分了。”
錦湖公主在一旁接過話頭笑道:“還真是,不曉得謝少卿有沒有認錯過你們兩呢?”
太后瞥了她一眼:“胡說什麼。”卻不似真的發怒。
宋月臨眉間微微蹙了一蹙,脣邊卻掛着笑:“年紀相若的女子來來去去也無非幾種類型的長相,看上去有幾分像也是正常。不過畢竟是兩個人, 我與柳女傅的差別還是很大的。不然豈非可互相替代?那恐怕我與柳女傅在流芳身邊的位置也要調換一下了, 哦, 對, 錦湖你和君上也得換個人叫小姑姑。”
她這話一說出口, 對面幾個女人全都愣了愣,似乎誰也沒料到她居然會把話說得這麼直白。
宋月臨見狀, 脣角的弧度又深了些。你要說話暗示讓我胡思亂想,那麼不如我幫你挑明可好?我就不信,你們還能真敢接個“是”字出來。
果然,柳明賢到底是地位不夠,知書識禮來湊的標準女官,很快就回神微笑禮道:“公主言重了。明賢惶恐,怎敢與公主之尊相提並論。”
宋月臨也就隨之笑得親和,還伸手虛扶了她一下:“玩笑話,惶恐什麼,旁人不知還以爲你竟把它當真了。”言罷又轉眸看了一眼錦湖,嗔怪似的笑道,“都是你這丫頭惹的,回頭可得請我和柳女傅吃頓飯賠罪。”
錦湖當即也順着臺階往下走,上趕着一笑:“是,錦湖遵小皇姑令。”
***
宋胤珝在棋盤的東南角上又放下了一粒白子,眼見這片的黑子就要盡數落入自己手中,他終是沒有忍住,擡眸看着面前的人,伸手抽走了她指間的棋子。
“朕讓你執黑,可不是爲了看你走神的。”他嘆了口氣,示意她好好瞅瞅棋盤上的局勢,“你這水平委實讓人有些不忍心下手。”
宋月臨一聽,連忙問道:“君上,你是不是真覺得我很差勁?”
“爲什麼這麼問?”宋胤珝笑了笑,“朕可沒說過這種話。”
宋月臨說完,自己又想了想,一擺手笑道:“是我一時想不通,其實也沒什麼大不了,各有所長而已。”
宋胤珝立刻就明白了她的意思。壽安殿那邊的小動作,要說他完全不知道那是不可能的,只是他並沒有干預。一來是不想讓太后覺得自己事事在維護宋月臨,和她作對;二來……因爲他自己也覺得謝蘊對宋月臨不是真心,所以他們兩人因爲柳明賢會走到什麼地步,他也很想知道。
他只想到這裡爲止了。再深的,再往後的“假如”二字,他沒有去想,也有些迴避去想。
“沒錯,各有所長而已。”宋胤珝看着她,溫然一笑,“你的好處,她們也沒有。”
宋月臨一臉欣賞地看着他:“君上你真是相當有見解,不枉我故意放水讓你贏。”
宋胤珝失笑:“你真是放水讓我贏的麼?”他真是沒見過耍賴也耍得這麼理直氣壯理所當然的女人。
“當然了,”宋月臨衝他一挑眉,“放水也是要技巧的,不能被您看出來。”
宋胤珝有些哭笑不得:“哦,不能被朕看出來,所以你就乾脆自曝了?”
“對啊,我老實吧?哈哈哈……”她自己先憋不住笑起來。
他也隨着她笑出了聲。笑着笑着,他看着她的臉,卻忽然生出一陣羨慕。
他羨慕那個能與她日夜相對的人。而他知道,無論他如何理性控制都好,這種感覺依然正在他的某個意識裡漸漸清晰,生根發芽。
***
宋月臨又從承乾殿順了一盒點心回去。近來她常常都是空手進去提着東西出來,別說宮裡的人,就是少卿府的下人們也早就習慣了,他們也很高興,因爲每次宋月臨都會賞他們一些。誰都知道君上對這個小皇姑好,別人要受褒獎時才能得到的一盤幾塊的御用點心,永章公主只需要進去陪君上嘮嘮嗑就能拿一盒走,下回再來的時候人家還知道把食盒還回來。所以次數一多大家突然也有了種御用點心很容易吃到的錯覺。
今兒宋月臨帶回來的是她很喜歡吃的梅子凍糕,一進門聽說謝蘊還沒回來,她想了想,又轉身要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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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公主,您要去哪兒?”胡管家問道。
“去天御司找他啊,帶點東西給他吃。”宋月臨揚了揚手中的食盒,“順便等他一起回家。”
“您還是在府裡歇着吧,這來來回回的何必呢?反正少卿就算再忙,晚飯後也會回來了。”胡管家臉上好像寫了你真不省心五個字似的,說道,“少卿吩咐過不能讓您受累的。”
這話一出,宋月臨倒是突然反應過來什麼。說起來,這幾天她好像精神頭還真是好了不少,雖然身子還有些犯懶,但比起之前簡直可以說是精力充沛了。
意識到這一點,她更是一陣高興,這狀態若保持下去,那流芳是不是就要和她生娃娃了?!
“沒事沒事,我一點也不累。”她笑着拍了拍老胡的肩,“你不懂,夫妻間也是需要些小驚喜來調劑的。”
說完也不等別人再說什麼,轉身招呼了車伕載着她又返回了皇宮。
天御司的人對她自然也是熟得不得了,一見永章公主來了立刻不說廢話地就把自家少卿大人此刻的所在給報了上去。
一聽謝蘊這會兒還在祀廟那邊,她便沒有過去打擾他做事,又熟門熟路地徑直尋去了撫琴閣,坐在院子裡等他。
她一邊喝着茶一邊看着面前的梅子凍糕吞口水。饞啊,這微酸清甜的口感,想想就覺得受不了。不行,不能再看了!
她趕緊轉過身子避開視線接觸,正襟危坐狀。
不經意一個擡眸,她正好看見從不遠處被花樹遮住的迴廊拐角處走出來的謝蘊。她一喜,剛要起身招手喊他,下一刻,卻不由頓住。
他並不是一個人。
在他身旁一步左右的距離內,還跟着一個女人。
是柳明賢。
他們兩人不知在談論什麼,有那麼一瞬間,宋月臨覺得她的視線分明已經撞上了自己的,但她卻好像什麼都沒看到似的,不急不慢地先是笑着又對謝蘊說了句什麼,然後才示意他看過來。
宋月臨見他回眸看來,便想笑一笑,卻不知爲何笑得有些艱難。
“你來了?”謝蘊見着她,很快便走了過來,笑着看了看她,又看了一眼桌上的茶點,“又在君上那兒順了吃的?”
她便把盤子拿起來湊到他面前:“梅子凍糕,你嚐嚐。”說着話柳明賢也跟着到了近前,衝着她微笑恭敬地施了個禮,她就也大方地回以一笑,“柳女傅,你也嚐嚐。”
“謝公主,我就不必了,明賢這就要告辭了。”柳明賢微笑着說完,又看向謝蘊,“老師,那我明日再去官學找你。”
“嗯。”謝蘊應了一聲。這極短的音配上他向來淡然從容的臉,實在看不出也聽不出有什麼特別情緒。
但宋月臨心裡卻忽地沉了一下。
“她去官學找你做什麼?”看着柳明賢漸漸遠去的背影,她終是沒有忍住問出了口。
“她要代理掌事女傅之職。”謝蘊言簡意賅地回道,又看着她,“今天精神可好些?”
宋月臨卻全沒聽進去他後一句問話,怔了半晌,問他:“你爲什麼沒告訴我這次春祭居然多了她這個輔助女官?你不是說她若要回來就要重新通過選拔麼?” 她腦海中只反覆在想爲什麼又要代理掌事女傅?今日準她做了祭祀輔助,明日允她代掌浣玉堂,那麼後日呢?是不是就要給她開後門迴天御司官復原職了?
謝蘊似乎沒想到她會問這個問題:“這件事需要告訴你麼?”
宋月臨臉色變了變,沒說話,她心裡悶悶地還未想好下一句話該怎麼說,忽然肚子又是一陣隱痛。她不由伸手捂住,皺了皺眉。
謝蘊看她臉色不好,又見她捂着腹部,立刻伸手扶了一下她的手臂:“怎麼了?哪裡不舒服?”
“沒事,”宋月臨心情本就不好,身體的不適又令她越發煩躁,也不想和他說話,於是抽開手,說道,“可能凍糕吃涼了。”一陣痛感過去後,她深吸了一口氣,衝他敷衍地笑了笑,“那我先回去了,點心留給你吃,你慢慢忙。”
說完也不等謝蘊說話,擡頭挺胸地快步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