由於人證俱在, 施明倫一案很快便在聖意指示下做出了公斷。而小偷洪三的自首也讓當初的錦囊事件被重新翻了出來,就在許多人以爲天御司會趁機將施明倫置於死地的時候,卻發現這位小侯爺不過是被貶爲了庶人, 而謝少卿對此案的態度一直都是很低調的迴避。有人發現天御司唯一的動作, 不過是在宣判後靜靜地移回了沈清言的墓, 不迴避被人看見, 也不高調地大肆宣揚。
真是寬厚仁慈啊!百姓們或敬佩或慚愧地想。
據說施明倫從宗正寺大牢裡出來的那天, 整個人看着都很灰敗,出了宮門徑自上了太后讓人準備的馬車就走,連一句話都沒說。接着當夜便扔下自家妹子出城回封地去了。
那也是楚都的人最後一次見到他。過了數天後, 傳來一個消息,說是施明倫在路上遇到了聽聞他被貶爲庶人所以前來尋仇的歹人, 這位曾經的小侯爺因不堪受辱所以憤而自盡。
當然, 這已是後話了。
大殿選妃那天, 宋月臨早早就到了承乾殿,見了宋胤珝也不拐彎抹角, 直接便道:“君上,太后想我把施明倫的妹子選給你,您要是不願意的話可得自己想辦法了。”
宋胤珝有些失笑:“你就這麼不講義氣?”
宋月臨語重心長狀:“非是小姑姑我不念恩情,只是君上你若不出頭,我哪敢明擺着去和太后作對。我這樣身份的最多給您唱唱配角戲, 演主角就算了。”
“原來你還有這麼謙虛的時候。”宋胤珝笑着走到她面前, “要朕幫你也行, 你得答應個條件。”
宋月臨覺得和這個侄子真是沒辦法愉快的談話了, 這小子的眼光和謝蘊一樣犀利, 就算大家都心照不宣地知道他想逐漸削減兩後派系勢力,但這種話自己也不可能真的拿出來反駁。於是她腦子裡一轉, 笑道:“君上先說說是什麼條件,要是太難的話,這戲本我就不參與了。”
他若有所思的樣子沉吟了片刻,一笑:“讓朕在你臉上畫只貓。”
“……”居然記仇到現在,真是幼稚!宋月臨自然也不能真像對宋懷璟那樣把這話說出口,和一國之君說話怎麼這麼累人?!
見她皺眉猶豫似乎在認真思考,宋胤珝忍不住哈哈一笑:“好了,同你開個玩笑,你沒事時多來陪朕說說話就是。”
“這個容易!下回我帶着懷璟來陪君上玩投壺,咱們合力把他臉給塗黑。”她立刻喜笑顏開地點了頭。
宋胤珝微微揚了揚脣角,沒有多說什麼。
“那君上打算如何做,先與我通通氣,待會我也好配合您啊。”宋月臨十分狗腿地伸長了八卦的耳朵。
他垂眸似笑非笑地瞧了她一眼:“能怎麼做?收了就是。”
“啊?”宋月臨以爲自己聽錯了,“你……你要答應啊?”
“嗯。”宋胤珝一挑眉,說道,“這纔是讓你不得罪太后的萬全之法。”
她心裡忽然有些說不出的滋味,沉默了半晌,說道:“太委屈你了。”
他怔了怔,一時不知如何接話。
“君上,”宋月臨擡眸望着他,像個長輩一樣眼睛裡帶着疼惜,語氣透着關懷,“什麼時候您也想想自己吧。雖說選妃於君王而言向來都是爲了制衡,但也不影響你選一個自己真心喜歡的女子。若與枕邊人在一起還要時時算計着朝堂上那些事,人生哪裡還有能夠放鬆的時候?有這樣的人在身邊,至少您不會覺得太累。”
宋胤珝看着她,眸光有些深,良久沒有言語。
宋月臨也看不出他在想什麼,忖了忖,說道:“或許永章有些多言了,還請君上恕罪。”
“無妨。”他微微笑了一笑,“其實朕也並非全然爲了你才這麼做。把昌邑郡主放在宮裡,一來可以暫且安撫太后和昌邑侯府;二來,也可以避免她去與別的朝臣之家定親。”
“所以小皇姑不必覺得內疚。”他說。
不得不說,他這話一說出口,宋月臨還真是瞬間就覺得心裡輕鬆了不少。也是,她剛纔一時被他給繞進去了,全沒想到以宋胤珝善謀的個性,也不大可能這麼吃虧地去做一件事。
這個昌邑郡主雖說進宮是進定了,可是在這後宮會混成什麼樣那也幾乎是明擺的,宋胤珝根本無需自己動手,她就能被這延續到後宮之中的派系之爭給埋了。
這就是帝王之家。
***
這年春天少卿府的兩位大人物似乎都特別不得閒,先是宋月臨領了聖命總算操持完了選妃大典,跟着便又是每年春季的兩場重要祭祀活動就要到來。天御司衆人各有各忙,就連謝蘊也要去祁山做相關準備儀式。
宋月臨見他近來事多,過兩日又要出發去祁山了,可是他們卻已經連續好幾天沒能打上照面。於是便想着今天干脆早早去天御司等着他,然後一起回家的。誰知,她居然坐在轎子裡就睡着了。
等到她睜開眼睛醒來的時候,已經是躺在自家牀上。屋內燭光籠罩,窗外天色不知什麼時候已經黑了下來。
“醒了?”謝蘊正坐在牀邊看着她。
她默默嘆了口氣,坐起身,看着他伸手過來幫自己掖被角,問道:“我睡了多久?”
謝蘊起身走到桌邊去給她倒水:“一天。”實際上,這已經是後半夜了。
他的聲音不輕不重,平靜溫和,就像在同她說一件日常事。但宋月臨聽在耳中,心裡卻“咯噔”了一下。一天?居然這麼久。好在她事先和其嫣交代過若是看見自己睡着了或是睡久了都不要聲張,不然恐怕她已經被當成是莫名暈倒又傳到外頭去了。
謝蘊走回來,把手中溫熱的茶水遞到了她手中。
“身子感覺如何?”他問。
“挺好的,”她喝了口水,“就是有點兒乏。可能睡迷糊了。”說完,又捂着嘴打了個哈欠。
謝蘊凝眸看了她一會兒,說道:“我覺得你嗜睡的狀況比之前嚴重了。”她原來就算嗜睡,但每次卻不會睡得這麼久,更不會睡得這麼毫無知覺,喊也喊了,晃也晃了,她依然毫無反應。若不是呼吸還在,他幾乎就要錯覺她已經離開。
而這樣的情況據說已出現了兩三次了。
“好像是。”她也不刻意隱瞞,說道,“或許是之前累着了,加上春日裡本就容易犯困,所以身體才起了些異常反應。”
謝蘊也就沒再多問什麼:“我讓人在小廚給你溫着粥,要喝點兒麼?”
他不說還好,一說她立刻就把注意力集中到了五臟廟上,當即就捂上了。她說:“還真餓了,不過一碗粥可能不夠,你再讓人弄點乾貨來給我墊墊吧。”
“晚上別吃太多,”謝蘊說,“你忘了那次撐得肚子疼麼?”
她立刻抱着他手撒嬌:“流芳,我真餓了。”也不知道這五臟廟是不是真和她有默契,話音落下的瞬間,“咕咕咕”的聲音立刻就從被子底下傳來。
謝蘊無奈笑看了她一眼:“想要什麼乾貨?”
“桃花糕!”她張口便道,末了還舔了舔嘴脣。
等到自家夫君轉身出了門,宋月臨便從牀上爬了起來,睡了一整天還真有些腰痠背痛,還是要活動活動纔好。不過她沒想到的是,謝蘊並沒去多久,很快就返回了房間。
而這時,她正披頭散髮地在打拳。
“……”宋月臨撥了撥巴在臉上的頭髮,嘿嘿笑,“這麼快啊。”
謝蘊面不改色地走過來拿了件衣服給她披上:“吩咐個人而已,需要多久?”
“其實我練武的時候是很帥氣的。”她笑着拉了拉衣襟,爲自己正名道。
謝蘊點點頭:“看得出來。”
宋月臨也聽不出來他是不是在嘲笑自己,索性懶得再計較這個問題,吵吵着要他陪自己去院子裡走走。這回謝蘊沒說什麼阻止的話,只要她把外衣穿好,然後便牽着她走了出去。
“流芳,你都好幾天沒回來睡了。”她懶懶地靠在他身上,悠閒地散着步。
“我怕吵着你休息。”他走得很慢。
“哎,我想跟你去祁山。”不等他說話,她又續道,“不過只是說說而已。你做正經事走哪兒都帶着老婆也不大好。”
謝蘊彎了彎脣角,停下腳步,扳正了她身子直視着她,說道:“那塊玉佩好好留着,就當我陪着你。要不了幾天我就回來了。”
說到那塊玉佩,宋月臨心裡還是挺高興的,有點兒甜絲絲的。
“我都沒想到你居然還留着。”她說,“以你當初那麼不待見我的態度,我還以爲你轉手就扔了呢。”
謝蘊笑了笑,沒有說什麼。
宋月臨張開雙手抱住了他,埋在他懷裡閉上眼深吸了一口氣,說道:“流芳,忙完了這陣你向君上告個假吧,我們一起出去周遊山水。”
謝蘊回抱着她,擡手輕輕摸了摸她的頭髮,柔聲應道:“好。”
***
謝蘊離開楚都的第三天,恰逢宋月臨作爲皇家代表前去浣玉堂出席一年一度的選試會,說得直接點兒,就是去給這女子學堂一年中最重要的考試漲面子的。
去年來的是宋雲霓,今年太后便點請了她來。雖說這不過是個小場面,但鑑於自己是頂着皇家身份去的,所以宋月臨還是忍着睏倦疲乏把自己好好捯飭了一下然後早早出了門。
剛走到浣玉堂門口她就發現不對勁,今兒怎麼還有官學那邊的男弟子在這兒張頭探腦的?於是走過去順手往面前一個眼熟的肩上重重拍了一下:“藺晟,在這兒幹嘛呢?”
藺晟嚇了一跳,回頭見是她,連忙行了個禮,有些不好意思地說道:“回公主,學生是被他們拉來看熱鬧的。”
“看熱鬧?”宋月臨瞧了一圈這些少年,笑道,“選媳婦兒麼?”
“不是不是,”藺晟連忙擺手,“他們說柳女傅回來了,大家好奇,所以來看看。”
“柳女傅?”宋月臨一怔,“你說柳明賢?”
“是啊,她可是謝少卿唯一的女弟子。”藺晟說着,眼睛裡滿是羨慕欣賞之色。
宋月臨也興奮了:“本公主也很欣賞她,我去看看。”走了兩步,又站在臺階上停住腳步,回頭衝着衆人一揚眉,“趕緊回去啊,讓你們少卿知道你們沒事跑這兒來看姑娘,看他怎麼收拾你們。”
話音一落,這些官學弟子瞬間飛快跑了。
宋月臨笑了笑,舉步走進了院子,轉過二進門後,她一眼便看見了正被女弟子們圍在中間的一個丁香色人影。
宋月臨自然不用去湊人堆,她一走進來,很快就顯示出了存在感。
“永章公主到!”
隨着這一聲,前方所有人都停止了動作,紛紛安靜四散開來,垂眸低首向她行禮。
“免禮。”宋月臨含笑說着,徑直走到了那個看起來氣質端莊儀態從容的女子面前,上下打量了一眼,“柳女傅?”
對方緩緩擡頭,迎上她的目光,宛然一笑:“明賢見過公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