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胤珝看着自己被包紮起來的右手腕,試着輕輕活動了一下,嘴上問道:“小皇姑醒了麼?”
坐在他對面的宋懷璟點點頭:“只是疼的乏力所以睡了一覺。醒來後和安陽皇姑她們說了會兒話沒多久,謝少卿就來了,”說着不由一笑,“估計她這會兒正高興着呢。”
宋胤珝若有所思地看着自己的手,然後淡淡嗯了一聲。
“等小皇姑好了,君上可得找她許個人情。”宋懷璟順着他的目光也看着他的手,笑了笑,“本就傷了手,卻還把她那麼重的人給抱了回來。”
宋胤珝淡淡彎了彎脣角,看向他:“她多年未歸,你們的感情倒是一如當年的好。”
宋懷璟剛想說什麼,看着宋胤珝的目光卻又倏地頓住,再開口時,便比片刻前沉穩嚴謹了許多。
“君上,這次小皇姑捨身救駕,是否已可以證明……”他說道,“她不會選擇安陽皇姑?”
宋胤珝一默,說道:“現在說這個還爲時尚早。不過,”他擡起眼簾看着宋懷璟,“你的婚事或許也到了要做準備的時候了。”
宋懷璟一愣,然後勾了勾脣角,笑意中幾許無奈泛過,點了點頭。
“小皇姑和謝蘊的婚事算是太后贏了一局,這麼說,”宋懷璟道,“是輪到安陽皇姑了?”
“長公主府自然是不能再得意下去。楊氏剛坐上了後位,也是時候壓一壓。至於太后那邊,”宋胤珝道,“永章皇姑和謝蘊的結合未必就一定能爲她所用。所以,這次你便聽壽安殿給的人選吧。”
要全面親政,必先削弱長公主府的力量。這是宋胤珝還在身體最差最需要休養的時候便開始籌謀的事。同樣也是在那個時候,他也明白了不能爲了打一隻老虎,就任由同樣有野性的獵犬瘋長。
“但是,”宋胤珝又道,“你最好還是不要在這件事上和長公主府起正面衝突。”他說,“這個頭,想辦法讓你的小皇姑幫你出吧。”
***
第二天早上,宋月臨迷迷糊糊醒來,眼睛也懶得睜便喊了一聲“來人”。
“我要喝水。”她懶洋洋地說道。
很快,便有人把她半扶起來給她送了口溫熱的水入脣。
她喝完水才慢慢睜開眼睛,待看清了坐在牀邊的人後,不由一愣:“君上,你怎麼在這兒?”
然後她看着宋胤珝衝着自己微微一笑,把手中的茶杯遞給了旁邊的隨侍,忽然,意識到了什麼。
“君上,您這是……”不經意間,她注意到他的右手,“受傷了?”
宋胤珝笑了笑:“不礙事,只是扭了一下。”
宋月臨有點兒懷疑他這手是在抱自己的時候弄傷的,畢竟他這個身子骨……她瞧了一眼面色如常的宋胤珝,忍了忍,還是沒把這懷疑問出口,畢竟沒有哪個男人願意聽別人質疑他弱。
當然,女人更不願意聽別人說自己胖。
於是她索性敷衍了一句:“哦,那就好。”然後轉移話題,“那你今天的圍獵就別去了,手傷了也拽不住繮繩。”
“是不打算上馬了,不過做個看客還是無妨的。”宋胤珝含笑看着她,“說起來,小皇姑昨日救駕時倒是比一些男子還英勇。”
“君上這是在讚揚我還是調侃?”宋月臨一挑眉梢,笑道,“不過嘛,以永章的審美來看君上確實也是個美人,所以,我這算是另類的英雄救美吧?”
宋胤珝似乎沒料到她會這樣說話,看上去怔了一怔。
宋月臨回過神,忙清了清嗓子,討好似的笑道:“不好意思啊,君上,永章說話沒正經習慣了,冒犯了您還請看在我是您姑姑的份上多寬恕寬恕吧。”
宋胤珝不由彎了彎脣角:“你同懷璟便一向是如此麼?”
“懷璟?”宋月臨心想,和那小胖子說話可隨意多了。但臉上仍笑笑,點頭:“差不多。”說完又沒忍住打了個哈欠。
宋胤珝看着她掩袖懶懶打完,問道:“又困了?”
宋月臨眨了眨眼睛裡的水汽:“還好,最近比較容易犯困,習慣了。”
“那,”他問,“要不要再睡一會兒?”
她搖搖頭:“不了,昨晚約了流芳讓他今天陪我去看看紅楓。”說着笑了笑,“反正等以後長眠不起了就能睡個夠,現在能不浪費白日裡的大好時光還是少浪費吧。”
宋胤珝看着她,沒有再說什麼。
下一刻,門外響起了一陣腳步聲,隨即其嫣出現在門口說道:“君上,公主,謝少卿來了。”
宋月臨一聽來了精神:“快幫我梳洗,讓他陪我一起用早膳。”說完剛想掀開被子下牀,才突然想起了什麼,看着宋胤珝,“君上,你用過早膳了麼?要不要一起?”
宋胤珝笑了笑:“你的早膳比大家都晚了些,朕就不奉陪了。”說完,又續了一句,“也不妨礙你與謝卿增進感情。”
他說完,便起身告了辭。
走到門外小院時,果然見到了正站在樹下靜靜候着的謝蘊。
“臣見過君上。”謝蘊也如往常般向他行了個禮。
“謝卿不必多禮。”宋胤珝說道,“聽小皇姑說你約了她去看紅楓?”
謝蘊微微笑了笑:“公主她不願在房中待着,想外出散散心。臣只好隨她。”
“小皇姑自小便有些古靈精怪,”宋胤珝道,“不過以謝卿的才智,想來要制住她也非難事。”
謝蘊沒多說什麼,只泛泛接了句:“君上言重了。”
“朕不過實話實說,”宋胤珝淡淡一笑,“謝卿的才智朕向來是極爲欣賞的。就像東夜國提親之事,若非謝卿你,只怕小皇姑與社稷,朕總要二選一辜負一個了。”
他說完,擡手輕輕按在了謝蘊的肩上,側身靠近了些,微微一笑,說道:“好好照顧她。”
宋胤珝言罷,徑直從他身旁錯身而過。
謝蘊仍靜靜站在原地,半晌,垂眸一笑。
這笑容中沒有任何別樣的情緒,有的只是兩個字。
——果然。
***
宋月臨和謝蘊的婚姻並不同於一般的公主駙馬結合,因爲謝蘊身爲大楚地位最高的司天神官,所以與他的婚禮儀式中便需要經過一些以天御司爲主導設置的特殊步驟,其神聖性可說是僅次於帝后大婚。
所以半個月後,已經可以落地勉強拄着柺杖行走的宋月臨便按照婚禮前流程,和謝蘊一起來到了被奉爲祁福清淨地的祁山。
在這裡,兩個人要分別居住在東西兩院,進行一個爲期九日的焚香齋戒的靜心修行。因爲宋月臨並非神職身份,所以她還必須在九日之後獨登山頂神廟做一個受福儀式,之後再等謝蘊來會合,兩人一起行朝拜聖靈儀式。
焚香齋戒沐浴誦經對宋月臨來說都不難,唯一的難處是,她根本靜不下來心。
整整九日,她身邊一堆人幫她守着規矩,不僅真的連謝蘊半根頭髮也見不着,她甚至連一些些娛樂活動也不能有。
就連她來之前偷偷藏了準備用來玩抓拿遊戲的幾個小沙袋都被沒收了。
她被憋得最難受的時候竟然覺得自己有些理解爲什麼謝蘊一開始那麼排斥她了,因爲他們成長生活的環境太不一樣。而謝蘊最後居然能接受她,她現在也覺得真是比之前還感動,簡直爲難他了。
不過,她想,他也應該感動。因爲她也爲了他把這難啃的九日啃下來了。
終於,來到了第十天。
因爲宋月臨腿腳不大方便,所以她是破例坐着四人擡的坐輦上的山,前後一共還跟了四個護衛。
然而,這所有的人在行至半途一片竹林的時候,都成爲了死屍。
***
宋月臨勉力站起身,拍了拍因爲先前在地上就勢一滾所以沾在身上的落葉,看着面前的數個手持帶血刀刃的蒙面人,涼涼一笑。
“衝着本公主來的?”她笑問。
沒人說話,只欲舉刀朝她劈下。
“住手!”一聲厲喝突然從身後傳來。
這個聲音宋月臨認得,是雲流的。於是她立刻轉頭看去,果然看見謝蘊和三個人跑了過來。
雲流本就是武官世家出身,此刻他與另兩個護衛飛奔趕到立即便與蒙面人纏鬥起來。
然而仍有在空隙外的蒙面人見狀也不管他們,仍決定舉刀向着宋月臨這個目標而來。
但她卻被一個人猛地拽到了身後護着。
謝蘊一把將宋月臨拉過來抱在懷裡,一轉身將自己的後背留給了那些兇徒。
宋月臨的呼吸間霎時滿是他身上清雅的蓮花檀香,她倏地呆住。
但奇怪的是,那些黑衣人的刀卻並沒有落在他身上。
謝蘊似乎也立刻意識到了,他立刻拉開宋月臨,迅速一掃她身上,然後轉身又面向兇徒,將她護在了背後。
也就是在與他面對面的那一瞬間,宋月臨看見了他略有些蒼白慌亂的臉色,那是她從未見過的謝蘊。
也是她從未見過的男人。
她從來都不知道,原來這世上還會有一個人這樣緊張她的生死,會把她看的這樣重要用自己來護着她。而他明明只是個文官,甚至連秋圍那樣的狩獵活動都不必參與。
突然之間,她覺得心頭狠狠跳了一下。她想起戲本里說的怦然心動,她以前不知道是什麼感覺,別人說就是見着那個人就高興,可她覺得她每日裡見到好看的人都挺高興的。
但這一刻,她覺得自己好像知道了。
“你讓開!”一直沉默的蒙面人終於指着謝蘊開了口。
謝蘊看着他們,眸中一抹忖思之色閃過,然後冷冷一笑:“我的妻子,憑什麼讓給你?”
宋月臨怔怔望着他的側臉,心跳越來越快,被他緊緊抓着的手好像也越來越熱了。
“不要被他拖延時間,”旁邊有人提醒那人,“速戰速決,先打暈他!”
謝蘊剛要開口再說什麼,猛然回過神的宋月臨只聽見了有人說要打暈謝蘊,一轉眸,又看見那些人提着刀衝了上來。
於是她反拽着謝蘊一個轉身,提起右腳就踢了出去。面前一個蒙面人霎時被踢出去仰倒在地,趁着其他人愣神的一瞬,她又擡起手肘忽地擊中了旁邊一人的面門,隨即奪下他的刀,順手一刀割破了他的咽喉。
她的衣襟上瞬間被濺上了一道血跡。然後,她手提着刀,看着眼前剩下的幾個眼露驚懼之色的蒙面人,涼涼一笑。
“敢傷我的男人,”她說,“你們找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