隨着宋月臨彎起手指靠近嘴脣吹出了一聲響亮的哨音,幾乎是剎那間,從林中高處便“嗖嗖嗖”破空飛來了數支利箭。
轉眼間,剩下的五個蒙面人便亦是一片死傷。
宋月臨淡冷的目光從這些人身上一掃而過,說道:“看看死活。”
呆愣了良久的雲流等人這才猛然回過神,趕緊上前一個個探了探脈搏,末了,回道:“公主,都死了。”
身後不遠處傳來了一陣馬蹄聲和嘈雜人聲,宋月臨把手裡的刀扔到了地上,剛要再說話,身旁的謝蘊已經開口對雲流說道:“一力殲滅兇徒,你們辛苦了。”
三人微微一怔,旋即瞭然,拱手道:“只要公主與少卿無恙便好。”
宋月臨望着他的側臉,笑意慢慢盪漾開來,抓住他的手臂,討好般笑道:“知我者,流芳也。”
謝蘊垂眸看了她一眼,什麼也沒說,只是神色比平時更淡了些。
宋月臨像是個做了錯事後被家長不怒自威地淡淡看了一眼的熊孩子似的,咬着脣低下了頭。
匆匆趕到的護衛佐領一跳下馬便跪倒在地:“公主,少卿大人,請恕下官等來遲!”
“來人早有準備於途中製造阻礙,”謝蘊道,“此事責不在你。”
自家駙馬既然這麼提示自己了,宋月臨當然也就笑眯眯地表示了不予追究:“起來吧。”
選好的吉日途中出了這麼一檔子事,自然就不宜再做吉事,於是衆人便打道返回了別苑等待着兩天後的另一個吉日到來。
***
入夜,明月當空。
謝蘊披着寬鬆的寢衣外袍坐在庭前,閉着眼睛不知是在養神還是在修行。
忽然,一聲熟悉的“流芳”從身後傳來。他略略一頓,回過頭,果然見到宋月臨正笑着朝自己走來,身後還跟着一臉爲難的侍者。
謝蘊起身,眼神示意侍者先行退下,然後纔看着宋月臨,說道:“公主,天色已晚。”
她瞧了他半晌,末了,深吸了一口氣老老實實收起平日裡隨意慣了的笑容,靠過來輕輕拉了拉他的袖子:“我來跟你認錯,不生氣了好不好?”從旁人口中得知謝蘊特意提前出發,行至半路時發現昨日還好好的山道居然就莫名被橫七豎八的竹子擋了路,於是立刻察覺到了不對。她意識到什麼,便細細問了雲流,這才知道原來當時謝蘊是棄了馬一路當先跑過來的,若不是雲流和另兩個侍衛跟着,那麼他便即使是獨自一人也來找了她。
她聽了,只覺心裡陣陣酸暖。
謝蘊看了眼她的手,默了默,說道:“謝蘊不知,公主認什麼錯?”
宋月臨張了張嘴,想說什麼又沒說出口,反覆兩次後才終於道:“其實我也不是有意瞞着你一個人,只是……”她擡眸看着他,“你這麼聰明,應該明白我爲什麼。”
謝蘊心裡有些惱火,這種情緒從他在竹林中見到了宋月臨對他隱藏的東西開始就一直在蔓延。他一直剋制着,忽略着,但她卻偏偏要來煽動這股若隱若現的火苗。
“公主當初執意於我,是爲了什麼?”這句話,他終於脫口而出。
宋月臨一愣,望着他一時不知如何回答。此刻的謝蘊還是她往日裡熟悉的那個謝蘊,表情和語調都淡然而平靜,可是她卻從他的眼睛裡感覺到,自己一旦說錯話可能要面臨的就是一朝打回原形的冷淡和疏離。
就在她考慮着措辭的時候,謝蘊卻淡淡地揚了揚脣角。
“也許這個原因,我也明白爲什麼。”他略帶嘲意地把這句話還給她,忽然覺得無趣,不想再糾纏這話題,“公主,早些回去休息吧。”
宋月臨着了急:“你明白的雖然對,但也並不是都對!”她一着急忘了自己左腳還沒好,一跺,疼得齜牙咧嘴,順勢就坐在了地上。
她就嗷嗷叫着把手朝着謝蘊伸過去,想讓他來扶自己。
但謝蘊只動了半步就倏地停住,眉間微微一蹙,看着她的目光中有些疑慮。
宋月臨知道,他對她生出了疑心,也生出了戒心。這種疑心和戒心,最終會讓他像對待其他人一樣漸漸拉開他們的距離。
她將會失去他。
“謝蘊,”她看出來了,竟鼻尖一酸,“我真的疼。”
他一怔,立刻走了過來,蹲身要將她抱起。
她攬住他的脖子朝自己面前一勾,然後閉上眼湊上去吻住了他的脣。
旋即,身體的觸覺清晰地告訴了她謝蘊的反應,他愣住了。
明明只發生在一瞬間,她卻覺得時光漫長,擔心他推開自己。宋月臨的心跳得很快,腦中有些空白,她不敢相信自己竟然真的一時衝動就親了他,但那一刻她覺得非這麼做不可。
他的脣有些微涼,親起來的感覺很好,軟軟的,柔柔的。
“流芳,”她很快離開他的脣,但卻仍停在能與他呼吸相聞的距離,輕聲道,“我承認當初看中了你的身份。但是,若天御司少卿不是你,我也未必會這麼執着。”她看見他有些發紅的耳根,忍不住帶出一絲笑,“你也知道,我其實嫁給誰都不會被欺負。但我喜歡你。”
她說完,似乎還覺得不夠,又補了句:“真的喜歡。”
謝蘊一直沒有說話,直到她說完最後一個字,他也一直僵着沒動。
宋月臨等了一會兒,有些等不住了,腦袋往他懷裡一偏:“我困了。”說完,兩隻手都摟上了他的脖子。
聽着她的呼吸在自己懷中漸漸均勻,謝蘊起身將她抱出了門外。
“少卿,”侍者立刻迎了上來,“小的去準備坐輦吧。”
“不必了。”他垂眸看了一眼懷中的人,說道,“我想走一會兒。”
***
這一夜的祁山,靜謐安詳。
而這一夜的楚都,卻正經歷着暗涌風暴。
“你們吃了雄心豹子膽!”宋雲霓抓起手邊的一捆竹簡暴怒地擲向了低頭站在堂前的三個男人。
因爲不敢閃避,那竹簡便重重砸中了中間那人的額角,霎時破皮流了血。
宋雲霓深吸了兩口氣,平復着呼吸。
她閉了閉眼,冷笑道:“居然敢對當今君上的皇姑下殺手,你們不僅膽大包天,還愚不可及!”
“長公主,我們也是爲了您啊,”一人道,“永章公主那日捨身救駕,態度幾乎已經明顯。若她真與謝蘊成了親,那……”
“那便能自作主張派人去殺她?”宋雲霓打斷了他的話,“你們有沒有腦子?!永章出了事,謝蘊第一個會懷疑誰?你們是在小看他的才智,還是高估自己的智慧?或者,你們是打算讓滿朝所有人都能猜得出,此事與我長公主府有關?”
“長公主放心,此前我已讓其中一個作爲棄子的殺手死士在身上紋了楊家的家奴紋身……”
宋雲霓皺眉,一笑:“你覺得這便萬事可行了,是麼?”
“是永章久未回朝,所以讓你們覺得她這個公主無足輕重,纔敢大膽犯上?”她冷冷一挑眉,“來日,是否連本公主也無法令馭你們了?”
“下官不敢。”三人立刻一臉惶恐敬道。
“那就給我聽好。那日即便不是永章,換作你們任何一個人,都應該捨身護主。”她目光緩緩從他們臉上掃過,“我大楚國君的命,輪不到任何人算計。”
***
宋雲霓被氣的有些頭疼。
雖然祁山傳回來的消息是兇徒全被殲滅,但她卻仍覺得心裡有些不安穩。這種不安穩一是來自於對謝蘊是否能發現什麼的不確定性,二則是來自於她自己身邊這股已經漸漸不大受她控制的勢力。
這些人因爲她而得以平步青雲,但隨着與長公主府羈絆日深,已權力富貴在握的他們對於局勢的變化也會更加敏感。
若說從前是宋雲霓牽着他們走,如今,她有一半已是被推着走。
她沒想過停下來,也不能停下來。
侍女送上來一杯參茶,她端起來剛要喝,便看見自己的丈夫走進了院子。
安陽侯見到她也沒什麼多的反應,來到近前淡淡施了個禮,便又要如往常一樣走開。
“站住。”宋雲霓出聲叫住了他。
安陽侯頓住腳步,回過身:“公主有何事?”
宋雲霓微微一蹙眉,想說什麼,話到嘴邊卻頓了一頓,再開口時,說的是:“你近來和榮川侯走的很近,最好勸一勸他,不要和榮川公主爭執。夫妻失和,也不利於我在朝中舉薦他。”
安陽侯點點頭:“是。”然後轉身走了。
宋雲霓沉默地看着他慢慢走遠。
“公主,”身旁的近身侍女說道,“今夜,是否要點燈?”
點燈?她有些想笑。
“不了。”她腦海中忽然浮現當日宋月臨受了腳傷,一頭撲進趕來的謝蘊懷中時的情景。
這世上,有些東西終究是她得不到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