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心悅你, 此生不移。”
他的聲音清潤溫柔,就這麼毫無預兆地輕輕響在她耳畔,讓宋月臨倏地便心中一軟, 怔怔地看了他半晌, 然後忽地扎進了他懷裡。
這一夜, 宋月臨自打此刻起便一直處於極度亢奮中, 即便謝蘊已經催了她好幾次早些睡覺休息, 她也不肯,總覺得有些事要一鼓作氣。
“流芳,你再多說一些。”她坐在牀頭, 抱着他的胳膊靠在他身上,得寸進尺地笑道, “我想知道你是什麼時候喜歡我的, 我在永章郡待了這麼多年, 怎麼會比柳明賢更早入你的眼呢?難道我的英名傳播的這樣厲害,已經能讓你聽之而心生傾慕了麼?”
謝蘊聞言, 輕笑出聲:“你想聽實話?那時你還沒什麼英名可言。等我聽說了你的英名之後,已經不想將你放在心上了。”
“……”宋月臨默默罵了句自己笨蛋,她家流芳要是會因爲她那些傳言就隔空看上她,那纔是驚天奇蹟。還想得了便宜賣乖呢,結果被他一句話就瞬殺了。
“那我不管, ”她乾脆耍賴, “反正我已經知道了, 你就是原先就喜歡我了!但我就想知道你是什麼時候喜歡我的?”她眼睛晶晶亮地望着他的側臉, 還抱着他的手搖了搖, “告訴我吧,我真的特別好奇。除非……你是騙我的。”她已經打定主意, 今天晚上無論如何也要把答案纏出來,以慰她所受之苦。
“在你還是個小姑娘,離開都城之前。”出乎意料的,謝蘊居然沒有迴避,很直接地便答了她。
“……那麼早?!”宋月臨自己都驚訝了,“我一點印象也沒有了。”
謝蘊看了她一眼:“早知你不記得了。”
她撇了撇嘴,生怕他又覺得自己薄情,忙乖乖地收了聲。
“後來我曾去過永章郡,”他說,“那時也見過你。”
“不會吧?”宋月臨覺得自己要崩潰了,“那都那會兒了,我不可能對你完全沒印象啊!你這長相我絕對過目不忘的!”說完,又立刻無語地捂上了自己的嘴。宋月臨,你真是本性難移啊,哪壺不開提哪壺!
謝蘊側眸看了她一眼,眼睛裡漫出了一抹了然的笑意。“因爲那時我沒讓你看見我的臉,”他說,“但你或許更不記得,當初那個以一首笛曲與你會於琴山桃園中的陌生人了。”
宋月臨驟然睜大了眼睛,坐起身來看着他:“這個我有印象!原來當初那個人是你!”
謝蘊莞爾一笑,點了點頭:“但我回來後沒有兩年,便聽說了你的那些傳聞。我本因此對你有些失望,亦不願再記掛你,但緣分之事實在玄妙,誰知我們竟還有機會真正重遇。再是你回來之後的事,你都知道了。”
她聽了,沉思了片刻,摸着下巴忖道:“你這麼一說……我怎麼覺得好像之前確實是我辜負了你呢?”
“你這麼認爲,”謝蘊脣角淡彎,“也無妨。”
宋月臨挑起眉梢瞧着他,忍笑道:“那麼我要如何才能彌補你呢?謝少卿。”
謝蘊看了她半晌,說道:“別讓其他男人叫你的名字。”
宋月臨愣了愣,少頃,終於反應過來。他這是在……吃醋?哇,她幾乎笑出聲來,忍了忍,才湊到他耳邊,哄道:“其實我還有個小名,除了我母妃之外沒人叫過。叫我阿月有什麼特別?叫這個小名纔是跟我真的親近。怎麼樣,想不想知道啊?那你答應我個條件,我就告訴你。”
謝蘊轉眸看着她,出乎她意料地,居然很淡定。然後,他說了一句讓她相當驚訝的話:“我知道。”
“你知道?”
“當年你隱瞞身份向我介紹自己的時候,用的就是那個名字。”
宋月臨:“……”又白白浪費了一個大好機會!
***
翌日清晨,謝蘊先在從窗外傳來的翠鳥低吟聲中睜開了眼睛。
他轉過臉看了良久此刻正側身面向着自己睡得安穩的宋月臨,脣邊緩緩漫開溫淺笑意,然後起身掀開被子下了牀。
走到外間時,侍者已經推門進來準備伺候他梳洗。
梳理髮髻時,侍者看着他額際上那一小綹顯眼的灰白髮絲,開了口:“少卿,頭髮……”
謝蘊擡起手指觸到脣邊,做了個噤聲的動作,然後透過紗幔遙遙看了眼內室。末了,才低聲道:“不必了。”
侍者瞭然,很快又拿出一隻瓷瓶,將裡面褐色的汁液倒在了帕子上,接着將那一綹頭髮挑出來,慢慢擦拭着。
“待會兒去天御司把白露春梅圖和我的九霄曲譜都拿了給青鳳大人送去。”他脣角淡淡揚起,“就說,是我以示謝意。”
宋月臨不知自己睡了多久,當她自然醒來時,只看見枕邊已沒了人。自打眠蠱不再發作後,她也不再格外戀睡,於是心裡掛着自家夫君的她便很快也起了牀。一掀開紗幔,她就看見有人正坐在門檻上打盹兒。
“其嫣?”她有些意外地喊了一聲。
其嫣背影一震,連忙轉頭倏地站起身來。“公主!”她高興地跑過去,說道,“您起來啦!”
“你怎麼在這兒?”她問。
“是少卿讓人叫我過來伺候您的。”其嫣眼睛紅紅的,“昨夜也沒能見着您,您還好麼?”
宋月臨也有點兒感動,拍了拍她的肩,笑道:“放心放心,我很好。”又問她,“流芳呢?”
其嫣揉了揉眼睛:“少卿說去安排些事,待會就回來。”
話音剛落,宋月臨就看見謝蘊從門外走了進來。
“你去哪兒了?”她剛問了一句,忽然注意到什麼,怔了怔,跑到他面前仰頭望着,“流芳,你的頭髮……”不同的是,這一回她問得頗爲欣喜。
謝蘊溫然一笑:“我也是今早起牀才發現的。”
宋月臨覺得很有些神奇,也有些激動:“看來咱們只要一直相親相愛,你的容顏就不會受損啊!”
他一本正經地點了點頭:“我想是的。所以你要是捨不得,就不要讓我難過。”
她忙搖了搖頭:“我決不讓你難過!”
謝蘊心滿意足地勾了勾脣角。
“對了,你剛纔去安排什麼事了?”她想起來這茬,又重新問道。
謝蘊道:“你的身子還需要好生休養,但都中人事繁雜,我打算帶你一起外出靜心地住些日子。”
幸福來得太突然。宋月臨笑得嘴巴都快合不攏,於是立刻嘿嘿笑着點頭:“好啊,你說去哪兒就去哪兒,我都跟着你。”
謝蘊擡手摸了摸她的頭,笑道:“乖。”
***
結果,宋月臨正在謝家前廳裡和大家一起吃早飯的時候,宋懷璟居然找來了。一見了她也是立刻就紅了眼眶,哽咽着站在面前,良久沒能吐出一句話來。
謝蘊與她對視一眼,便起身離開,把地方留給了他們兩人敘話。
“小皇姑,你沒事真是太好了。”宋懷璟居然哭了鼻子。
“哎呀,咱們還能見着面這是好事啊,哭什麼鼻子呢。”她連忙拍拍他,摸出一方錦帕遞到他手裡,“還像個小孩子似的。”
宋懷璟也沒接她的帕子,到底是個男子漢,雖然流了點兒眼淚,但被她這麼一說還是很快就擡手抹掉了。“你們和好了?”他問。
宋月臨知道他說的是謝蘊,便特開心地笑道:“嗯,和好了!”
“他和柳明賢的事,你都問清楚了?”雖然說是謝蘊親自佈局帶人把那女的給坑進了死牢,可是宋懷璟總還是疑心他當時到底是在氣恨柳明賢害了宋月臨,還是在氣恨柳明賢辜負了他的期許。
“他們兩一直就沒什麼事,謝蘊心裡的人從頭到尾都是我,不過是有些人自作多情又被人慫恿所以纔在那兒找存在感。”提到這茬,宋月臨還是有點兒鬱悶,“不過你倒是提醒我了,我這趟回來還沒去見過姓柳的。你等等,送我去趟京畿司。”
跟着宋懷璟離開的時候,宋月臨還是去了謝蘊面前想跟他打個招呼。
“流芳,我和懷璟出去一下,很快就回來,不會耽誤出發的。”她如是說道。她想,怎麼說柳明賢也是他花過心思栽培的學生,這天下恐怕沒有任何一個做老師的願意見到自己的學生墮落至廝。
謝蘊也沒問她去哪裡,只心照不宣地看了一眼宋懷璟,說道:“公主的身子還未恢復,有勞郡王代我多多照看着她。”
宋懷璟點點頭:“放心吧。”
***
和外面世界的晴空萬里不同,京畿司的大牢裡,是陰暗而潮溼的。宋月臨甫一走進裡面,便聞到了一股像是混雜了什麼難聞味道的黴味,有些嗆鼻。
衙役走在前頭引路,拐了個彎後又走了一截,最後終於在一間牢房外停了下來。開鎖的聲音過後,鏈條被抽落,牢門隨即也被打開。
宋月臨看見了形容狼狽,正站在氣窗下呆呆望着那一方天空的柳明賢。她的頭髮很凌亂,而她彷彿完全沒有注意到一般,根本沒有伸手去撥弄的打算。
衙役喊了她一聲:“柳明賢!”
她渾身一震,轉頭便喚:“老師……”然後,整個人都呆住,臉色瞬白,哆嗦地捂着耳朵背過了身,口中唸唸有詞不知在說什麼。
衙役又喊:“柳明賢,公主駕到!你還不行禮?!”
“你別過來!”誰知她竟嘶啞着聲音猛地轉頭衝着宋月臨大喊一聲,“我乃司天神官,妖鬼邪魔休敢近身!”
宋月臨皺了皺眉,對衙役道:“你先出去吧,我單獨與她說兩句話。”
衙役有些爲難:“可是公主,郡王說了要小的陪在您身邊……”
“他不也被我隔在外面了麼?”宋月臨道,“沒事,你就到前面拐角去等我,聽我叫你纔來不遲。”
衙役這才一步三回頭地去了。等他走後,宋月臨才舉步朝已經縮在了牆根的柳明賢走了過去。
“柳明賢,”她淡淡說道,“你看看清楚,我還沒死。”
聽了這話,柳明賢才慢慢止住了顫抖,然後又慢慢轉過了頭,毫無生氣的目光又有些顫顫地望着她:“你……還活着?”
宋月臨看了她半晌,說道:“你真是太不經打擊。”她真是不得不佩服自家流芳的手段,他真的太瞭解對手的弱點,他親自對柳明賢做下的誅心之策,讓宋月臨忽然覺得如今輪到自己已經沒有地方可以下手了。殺了她?人家這不是已經在等死了麼。揍她?你看她這個德性,渾渾噩噩的,打了不也是麻木地喊疼而已麼?
“你想做什麼?”柳明賢聽了她還活着,眸中似乎反而露出了幾分清明,看着她,慢慢扶着牆壁站了起來。
“沒什麼,就來告訴你一聲。”宋月臨笑笑,“本公主活得相當好,你老師,我夫君,可寶貝我了呢。今天聽說我要來見你,差點都把我綁在家裡,生怕我被你噁心吐。”
不等柳明賢說話,她又淡淡哦了一聲:“不對,他不是你老師了。他那樣人品高潔的人,你怎麼配做他的學生呢?簡直是腐肉臭聖門,丟人丟人。”
這句話彷彿徹底刺痛了柳明賢,她忽然尖着嗓子喊了一聲:“都是你,都是你!如果不是因爲你,他不會這麼對我!”說着竟然就張着手衝着宋月臨撲了過來。
但這一回,她想要掐在宋月臨脖子上的手卻並沒有那麼順利。
宋月臨眸中冷光一閃,腳下一動未動,只一擡手便準確地抓住了柳明賢的雙手指尖,力道之大讓對方驚覺居然毫無迫近之力。然後,下一刻,“咔擦”一聲,指骨被她應聲折斷。
柳明賢漲青了臉,看着自己立刻耷拉下來的十指,痛叫一聲就坐倒在地。
候在外面的衙役怕是宋月臨吃了虧,連忙應聲趕來,一到門口,就看見永章公主正站在那兒噙着一抹冷笑垂眸居高臨下地看着那個穿着囚衣的女人。
“想對我動手,機會不是常有的。”她說,“我的男人,下輩子你也沒有機會碰到他一片衣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