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家三姐弟之中, 要說互相關係最好的就是柳明賢和柳明仁,這位三少爺從小就敬愛這位長姐,半分不願她受委屈。所以, 當他一收到消息, 第一反應並非是讓人通知家裡, 而是立刻就按照柳明賢的吩咐趕了過去。
爲了不走漏風聲, 他也只帶了自己的近身侍從, 然後新趕了輛馬車和來報信的車伕一併去了。
因爲兩人心中都不平靜,強壓慌亂,所以誰也沒有察覺到竟然會有人跟着他們, 一路尾隨也去了天壁峽。
柳明仁到的時候,柳明賢因爲怕被人經過發現已經把宋月臨拖到了一旁的草叢裡, 然後自己也瑟瑟發抖地抱腿坐在地上等着。柳明仁當即被眼前的情景震得腳下一滯, 呆了呆, 直到柳明賢叫他纔回過神,然後急忙走過去伸手扶住自己的姐姐:“姐, 我們真的要把她丟進河裡麼?這,這可是永章公主啊……”
尋常人畢竟對皇室懷有十分的敬畏,別說下殺手,就算不小心衝撞了皇親貴胄一下都會惶恐不已,唯恐大禍臨頭。而現在, 他們卻要把一個公主丟進河裡淹死。
“來不及猶豫了, ”柳明賢抓住他的手, 說道, “她若不死, 那我們全家都在劫難逃。趕緊,你和王貴先把她擡上你這輛車, 然後我再走。”
言下之意,就是自己需要先若無其事地離開,這樣纔不會被人懷疑。
柳明仁自然沒有異議,因爲擔心出事還催着王貴趕緊帶着大小姐走,這邊自己也隨即上了車,囑咐駕車的侍從立刻奔往了不遠處的沁河。
一路上只有馬蹄急踏和車輪碾過的聲音,夜色已幾乎蔓延了四周,山風獵獵不斷撩動着窗簾,就躺在自己面前的女人不知還有幾分氣息。這一切都讓人恐懼異常。
馬車很快在河堤邊停下,侍從小心顫抖地說了一句:“三少爺,到了。”
柳明仁卻坐在座位上半晌未動,他又俯身探了一下宋月臨的鼻息,然後,下意識地稍稍鬆了口氣。
但他知道爲了柳家,爲了自己的姐姐,他只能讓她止住呼吸。於是他深吸了一口氣,說道:“柳彰。”這是他近身侍從的名字,“把她抱過去,丟下堤岸吧。”
柳彰聞言,心裡頓時猛地一抖,萬沒料到這件事到了最後居然會落到自己頭上,而柳明仁甚至連車廂也不願步出一步。他暗暗叫苦,卻也無可奈何,只好依言下車,抱下了宋月臨,裙襬上的血跡觸目驚心,他害怕地迅速跑到了堤岸旁。
整件事都完成得很快,不多會兒,馬車就又重新跑動起來,夜幕中很快聲音就越來越遠。
然後,突然有個跑起來動作看着有些高低不一的人影從樹後竄了出來,來到堤岸邊只駐足了一瞬,似乎是向下張望了一眼,然後連個停頓有沒有,立刻就跳了下去。
冰涼的河水一陣刺骨,宋月臨昏迷的意識反倒有了些許的清醒,但也僅僅是那麼一點。這意識仍然渾濁如在夢境,根本無法支撐她醒來。
河堤下方是溼潤的泥土,還好柳彰因爲害怕,連看也沒仔細看便趕緊脫手把人丟了下來。所以宋月臨只有下半身浸在水裡,不過她正順着鬆落的溼泥沿着這小斜坡慢慢往下滑。
衛崢趕緊滑落到水中試圖努力把她拽起:“公主,你醒醒!醒醒!”
但失去意識的人是很難拉得起來的,衛崢又只是個腿腳不便的文弱書生,腳下又是水波又是河泥,他稍微晃一下,就會一腳踩下去,行動就變得更加艱難。
眼看着宋月臨已經滑入了大半個身子下去,本就湍急的河水又正在漲潮,衛崢心裡更加焦急:“你不能死,你不是很愛他麼?你怎麼捨得死的比他早?!”
他一個使勁,腳下河水衝撞過來,忽地身子就失去了平衡,連帶着抱着宋月臨一起倒進了水裡。
衛崢的嘴裡立刻嗆入了一口水,他趕緊把宋月臨的臉托起來好讓她不被水阻礙呼吸,然後另一隻手更加用力地划着水,想要託着她往岸邊去。他從未有如現在這一刻般痛恨過自己只是個文弱書生,假如……假如他能和哥哥一樣有強健的體魄和一身好武藝,那麼他也能在她的身邊保護她,甚至在剛纔就能打翻那些欲置她於死地的人,而不是像現在這樣只能等到他們離開纔有把握救她。
不,他其實根本沒有把握。他能夠清晰地感覺到自己正在漸漸乏力,他害怕極了在自己因爲脫力溺水之前不能把她送到岸上去。
“救命!”他拼着力氣一邊遊一邊喊。不知爲什麼,他看着明明近在眼前的河岸卻怎麼也使不出力氣把宋月臨託上去。
就在他覺得力氣快要用盡的時候,從堤岸上翻身滑下來一個男人:“快,抓住我的手!”
衛崢一怔,一陣熱血立刻涌上來,他想她能夠得救了。於是咬着一口氣拼了命地把她往岸邊推,對方也下了水來接應他,很快就抓住了宋月臨的手。
又是一陣急流撞來,衛崢忽然覺得小腿一痛,便知是自己抽了筋。他心底一驚,連忙又順手推了一把宋月臨的後背,喊道:“快救她!”
那人剛把宋月臨拽上岸,還想轉身拉他一把,卻見他已經開始撲騰,然後又是一陣水浪打來,夜色下,便再也沒有了人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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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月臨醒來的時候覺得渾身痠痛無力,頭腦也有些昏脹。鼻尖嗅到一股淡淡的藥香和棉布特有的氣味,眼前這樸素的環境正在明明白白地告訴她,自己正躺在一戶平民的家裡。
竹扉輕開,有人從外面走了進來。
“夫人,你醒了?”是個年輕的男人。
她還無力起身,便只是轉過頭循聲看去。然後,一個手端藥碗,模樣俊朗的青年便映入了她的視線。
“在下姓關,名文亭,是個行醫的學徒,也可算半個大夫。此處既是我的居所,也是個藥廬。”他怕她突然醒來對獨處在陌生環境心生懼怕,便先笑着做了個介紹,“你不必擔心。”
宋月臨嘴脣動了動,似乎想說話,但聲音卻並沒有立刻發出來,看得出昏睡了兩天她的消耗還是很大。
“你救了我?”她終於說出聲來,卻沙啞地讓自己也皺了皺眉。
關文亭已經走到了她面前,說道:“昨日我幫師父去拿藥材,回來時經過沁河聽見有人在喊救命,這才發現了你們。哦,你小產後體質虛弱,這藥是給你補身子的。幸好夫人你身體素質比一般人好,不然昨天小產後又在冷水裡撲騰了半天,恐怕是會落下病根的。”
宋月臨的記憶此時已經迅速回籠,她已經清晰地記起了昨日發現自己流產時的劇痛,還有……柳明賢對她做了什麼。
她一言不發地撐起身子接過了碗,關文亭連忙幫着她坐了起來:“別急,再健壯的身子骨也經不住緊着折騰,你現在需要好好休養些時日。”
早就喝慣了湯藥的她仰起頭大口大口地把藥汁喝了個一滴不剩,關文亭見狀,倒也有些意外,也爲了緩緩她的心情,於是笑道:“我從未見過哪個女子喝藥時不嫌藥苦,不皺眉頭的。”
宋月臨擦了擦脣邊的水漬,說道:“謝謝。”說完又忽然想起些什麼,擡眸看着他道,“你說,你昨天發現的是‘我們’?還有誰?是不是與我長得有幾分相似的女子?”
“不是,是個年輕男子。”關文亭說到這兒,面色也變得有幾分沉重,頓了頓,才道,“其實是他救了你,只是可惜……我沒能救得了他。”
宋月臨愣了愣,難道她昨天昏迷之後有誰來了?“男人?”她居然想到謝蘊,心裡不由一震,“長什麼樣?”
“天黑,水又急,我全沒看清。”關文亭似也有些懊惱,“只是聽他聲音和看身形知道是個年輕男人而已。”
他看着宋月臨臉上驚疑不定的神色,忖了忖,又道:“夫人,你昨天是失足,還是……”話沒說完又自己打住了,哎哎,雖說自己是關心病人,但這個問題問出口怎麼好像是在打聽別人的八卦呢?
宋月臨也沒理會他是不是在疑心自己是自殺,只回過神一把抓住他的手,說道:“你快去打聽一下,看看天御司少卿此刻在哪裡。”
關文亭怔了一怔,下意識地就點了頭,也沒反應過來她這不是在請求,而是在吩咐自己。
消息很快就打聽到了,天御司少卿還在天壁峽,那山上負責採買的侍者今天才剛去訂購了一批食材上山。
那便不是他了。宋月臨鬆了口氣,隨即又被說不出的灰心重新籠罩起來。
“你幫我找人尋一尋那位好漢。”她對關文亭說,“他畢竟也是我的救命恩人。是生是死都好,無論花多少銀子都要找到他。”
關文亭也看出來她必定出身於大戶人家,但這種事情他又如何能保證什麼,只道:“放心吧,我早已去官府報了案。”
宋月臨點了點頭,這纔有些疲憊地閉上眼睛靠回了牀頭。
關文亭猶豫了一下,還是開了口:“夫人,你家住哪裡?要不要我去給你家中送個信?”
話音落下,她睜開眼,沉默了很久。
“我有些累,暫時不想見到他們,也不想他們見到我這個樣子。等我身子養好些會自己回去。”她說,“還有,不要叫我夫人了,我不想讓旁人起疑。你就說我是你的遠方表姐吧,至於名字……就叫阿月”
“爲什麼是表姐?”關文亭好奇,“我覺着你沒我大啊。”
宋月臨看了他一眼,這人犯小孩兒心性的樣子倒是和宋懷璟有幾分像。“我不喜歡做妹妹。”她乾脆地回了一句。
“我也不想再做弟弟了,我家裡有兩個姐姐已經夠了。”關文亭還真較真兒上了,“再說我和你也不熟,我爲什麼要叫你姐姐?”
宋月臨現在哪有那個力氣和他爭辯,連忙揚手止住他:“行行行,姐姐妹妹隨你便。看在你救了我的份上,不和你計較這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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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月臨在青田鎮上一待就是五天,這期間並沒有什麼人來找她的跡象,事實上,這個時候真的還沒有人發現她已經失了蹤。
宋懷璟送她去天壁峽是爲了見謝蘊,所以他一直以爲那兩人見了面之後和好了在一起也是正常。而少卿府裡的人原本就知道宋月臨是跟着蕭山郡王走的,郡王回來後又和他們打了招呼,說少卿不在家裡公主一個人無聊所以打算在隔壁縣多玩兩天。就這麼陰差陽錯的,結果誰也沒及時發現永章公主那邊的異常。
直到第六天上頭,雲流帶着需要謝蘊處理的公文去天壁峽找他,聽他問起宋月臨,才把自己知道的這些告訴了他。謝蘊聽了,便讓雲流去問問蕭山王公主此刻具體所在之處,然後讓他尋過去看一看她那邊的情況如何。
就是這一回,宋懷璟才驚覺到她可能出了意外。
彼時當他火急火燎地趕去天壁峽,在山頂的觀海臺上見到了謝蘊的時候,已經難掩急色:“小皇姑她沒來找你?!”
謝蘊聞言,一怔:“什麼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