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0章 知府(六)
鄭濬突然腹痛,衆人皆不曉得是何事,待郎中掀開他腰身上的被子,這才曉得,鄭濬腹部的傷口崩裂,鮮血已經浸染整個被子。
“這……”
郎中已經動手爲鄭濬重新上藥,他先是止血,又是塗藥,再重新纏了布條,洗手後交代着:“不可亂動,要靜臥休養,直到傷口癒合爲之。”郎中說着,頓了頓,看了一眼虛弱無力的鄭濬,“也不許動氣,這一處最容易扯到傷口。”
世芸聽了這話,已然明白,鄭濬一直在暗自動氣,扯裂了傷口,這點事,也值得他生氣不成?鄭濬的氣量也太小了些吧。
譚世儀雖然覺察到鄭濬的傷是情緒波動所引起,但是他不大相信,這會是姐姐的反駁造成的。鄭濬平日裡也不是這樣小心眼之人。
章延闓送了郎中,仍舊在鄭濬身邊照看着。他原本是希望鄭濬可以歇息,可是鄭濬卻不是閒的人,待人走的差不多,便掙扎要坐起來做事。
章延闓勸不住,只得讓簇水過來伺候,自己同譚世儀小心翼翼的侍奉着,深怕哪裡不當心又激怒了鄭濬,令他傷口裂開。
鄭濬只是點頭搖頭,過多的話也沒有,他強撐着辦事,章延闓在一邊看了看,終究開口勸道:“侯爺,今日的事便到這吧。卑職下去將先前商議的事宜擬成冊,再交由侯爺查閱。”
鄭濬只看了章延闓一眼,只是繼續接過冊子看着,章延闓見他不聽勸,只得再開口,將一應事情一一說與鄭濬。
鄭濬的火氣升了起來。她這是把矛頭指向了自己,將自己作爲了突破點。
譚世儀捂住自己的眼,只是道:“事情沒做完呢。姐夫,這是你自己說的今日事今日畢的,君子一言,駟馬難追。”譚世儀只盼着能說動章延闓,自己姐姐他是沒辦法了。他怎麼就不知道,姐姐是個伶牙俐齒的人。
鄭濬擺着手:“我也吃不下,到不如讓她吃。”又問道,“好吃麼?”
世芸已經一遍又一遍的讓簇水去熱湯,這已經是第三遍了,偏他們還沒有動靜。她走到屋子外,透過那門縫瞧着章延闓。心裡暗暗的罵着鄭濬,自己糟蹋自己身子也就算了,還要將章延闓跟譚世儀也連帶上。
世芸告罪一聲,探手摸了鄭濬的額頭。
世芸白了章延闓一眼,轉身上前,走到鄭濬的跟前,細細的看着鄭濬的臉色,到讓鄭濬感到了一些的不自在。
世芸聽着譚世儀那不像樣的話,咬牙道:“你什麼時候也一身的酸勁兒了?白我心疼你。你不餓,你年輕,白餓着你姐夫。”她說着拉着章延闓起身,柔聲對章延闓道,“不管他們,少了他一個,咱們還省些糧食,也少個礙眼的。”
不知怎麼了?他又想起世芸方纔探自己額頭的情形。她的手涼涼的,擱在他的額頭上,讓他覺得很是舒服。
鄭濬點點頭:“不喜歡吃。”
偏偏還一針指向了自己的死穴,甚至將自己比作個小孩子,那話的意思是他連孩子都不如。更將自己比作了周瑜,說自己心眼小。
小孩子說的很認真,壓得鄭濬的火氣一點都發不出,他若是發火就真的如人所說連個四歲的孩子都不如了。
湘兒將菜裡面的蔥揀了出來,撥到了一邊
“不能吃那麼多,你吃了,五姨夫怎麼辦?”
鄭濬乾脆將自己碗裡的粥都撥給了湘兒。
譚世儀一聽自己這成了礙眼的,不止是他一個,就連鄭濬也成了礙眼的。再一看鄭濬的臉色又沉了下來,忙道:“姐夫也不餓,他都喝了多少水,肚子都是鼓的。是不是姐夫?”譚世儀向章延闓遞着眼色,又示意了鄭濬的不快。
譚世儀聽到世芸的聲音,心裡一赫,生怕姐姐再讓鄭濬冒上火,他是明白鄭濬對姐姐是怎麼看怎麼不順眼。忙道:“姐姐。我們的事還很多,要趕快做完,哪裡還有工夫吃飯啊!”他看着鄭濬的臉色,乾脆跺腳道,“姐姐怎麼說也不說就進來了?還好這屋子只有我們,若是有外男在可怎麼好?”
“哪裡不舒服麼?”世芸帶着湘兒來送吃的給鄭濬,卻瞧着鄭濬扶着頭,一副不舒服的模樣,“是不是傷口又疼了?不是說不要動氣的麼?”
世芸聽着湘兒的話,再看着孩子滿足的模樣,頓時紅了眼睛。孩子長到現在,她從來就沒買過碧粳米給孩子吃過,孩子頭一次說這個好吃。
鄭濬一時怔在那,由着世芸探了自己的額頭。
自己也發熱過幾次,但是他已經不記得有人伸手探視他額頭,好像連母親也沒有過。他還記得自己上一次發熱,母親也就是派了身邊的人過來探視他。他的妻妾們也時時的圍上來,卻沒有一個人湊到他的跟前伸手探他的額頭,只是問候着,小心翼翼的問候着。
“侯爺忠君愛國固然是好,只是怎麼不把自己的身子當一回事呢?方纔郎中一再交待着,侯爺這要靜臥修養,怎麼能不聽醫囑呢?”
鄭濬看着世芸,微微一嘆氣。他們這是在過的什麼,居然連讓孩子連粳米粥都吃不上。
世芸推了門走了進去,埋怨的道:“事情就那麼多?多的你們連飯都不吃?侯爺明明要歇着,你們還在這叨擾?”
章延闓譚世儀高高興興的吃着熱飯,隨便還鬥着一點點大的湘兒,他們的飯桌上到是歡樂,而此時鄭濬這裡卻是冷清的很。
鄭濬擡手扶着自己發疼的腦袋,他的額頭好像是有些熱。
世芸背過了身子,揩着眼淚。
世芸深深的嘆了口氣,責怪道:“如今又發熱了。身上難不難受,頭疼不疼?”
湘兒甜甜的一笑:“我也不喜歡,可是娘非要讓我吃。”
鄭濬見孩子這個樣子,分了自己半碗粥給湘兒。
湘兒點着頭:“好吃。”
鄭濬怔怔的沒說話,世芸的聲音軟軟的,聽着很舒服。他還在奇怪這樣尖刻的女人什麼時候會對自己懷有關懷。他的感動還沒持續到一會兒,就聽着世芸的話鋒轉了。
在鄭濬發作的前一刻,世芸又道:“我知道侯爺心中有大事,放不下。連湘兒都曉得要聽話病才能快些好,怎麼這麼大的人卻不曉得呢?我是個婦道人家,頭髮長見識短,聽人說話既生瑜,何生亮,這其中的關係侯爺定比我清楚。”
湘兒也跟在邊上道:“多吃飯纔不會生病。很好吃的。”
世芸瞧着譚世儀那擠眉弄眼的樣子,不由挑眉道:“你眼睛怎麼了?是不是眼皮在跳?這左眼跳財,右眼跳災。你這是右眼在跳。”
鄭濬微微一怔,隨即笑道:“我也不喜歡吃蔥。”
“吃這個。”湘兒很是殷勤的讓鄭濬吃小菜,她盡推了自己喜歡吃的過去,因爲看着鄭濬吃,她也有些饞了,不住的咽口水。
鄭濬拼命地壓着自己的火氣,可是腹部的傷口卻時刻提醒着他:“你們去吃吧。我也歇一會兒。”
“那就不讓她知道。”
鄭濬注視着昏黃的燈燭,環視着整個屋子。他頭一次覺察到自己身邊是那麼的冷清,以前好像也是這樣,只要是自己在的地方都沒有任何人敢發出聲音,他那時候不覺得有什麼,現在只覺得冷清的不得了。一想到章延闓譚世儀他們在吃着熱飯,自己這卻是冷冷清清的,就更不舒服,可是他還不能生氣。
“既然沒有,還是吃些粥吧,你一日都沒吃東西。”世芸將粥端了上來。
“五姨夫也不喜歡吃蔥?”
若是旁的,章延闓到不好說,只是鄭濬這精力實在是有些嚇人,他好像沒有受傷,除了面色蒼白了一些,氣息若了一些。
鄭濬笑了笑,到是喝了口粥。今日的粥明顯的不一樣,粘稠了很多,很香,跟他以前在京城喝的很是相似。
一直說到了天色黑沉,鄭濬的屋子裡燃着幾支蠟燭,章延闓譚世儀鄭濬三人湊在燈下看着公文,一面指點着議論着什麼。章延闓不時的端了茶一口一口的喝着,邊喝茶便還擡頭瞧了眼天色。這到底是要吃晚飯的時節,鄭濬還是不餓麼?
鄭濬發了話,大家也都退了出去。
章延闓只覺得自己的救星來了,頗爲委屈的道:“我勸了侯爺要歇息的。”
“沒有。”
湘兒一點小菜也不要,拿了勺子便往自己口裡送,她還沒吃過這麼好吃的粥,吃的很香甜。
可是,在湘兒那小丫頭也不曉得是什麼時候跑了過來,撲到鄭濬的牀邊,拍着鄭濬:“五姨夫,要聽話,要乖乖的,病就會好的。我病的時候就聽孃的話,乖乖的吃藥,一下就好了。”
鄭濬夾了菜給湘兒:“吃些菜啊。”
鄭濬看着湘兒吃飯,又瞧了一眼背身的世芸。她比自己第一次見到她的時候要瘦些,她過的也不好。章延闓辭了知府的提議,要留在這鄖縣,這雖辦得好,但到底還是個貧縣。在這熬三年也不是什麼事。既然要升,這次便一把提拔了。
鄭濬在鄖縣養傷三個月,這其中鄖縣從襄陽府劃出,升爲府,定名鄖陽。統領鄖縣、房山縣、竹山縣、竹溪縣、鄖西縣、上津縣。而鄖縣知縣上流民策有功,勤政愛民,特保舉濟寧州知州。
濟寧緊靠運河,是個富饒之地,雖是州,卻是個直隸州,直屬布政司,不是府,卻與府齊平。
不到一年,章延闓又從知縣變成了知州,章太太只憋着一肚子的氣。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