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6章 下鄉（下）
一聽了那人的名字，這村老們的面上有些不自在了，章延闓到讓人進來。
卻是一對夫妻領了兩個孩子，一大一小，一男一女。女孩明顯大些，約摸有十四五歲，男孩子小些，十歲上下，緊緊地挨着女孩。
那做丈夫的放下手中拎着的肥雞，拉着那男孩趕緊給章延闓磕頭：“快給先生跪下。”也不等說話，結結實實的磕了三個響頭，這才擡起頭。
“先生，我聽說先生是縣城鼎鼎大名的先生，我想讓我兒子跟您讀書。還請先生收下我這不成器的兒子。”
男的又緊跟着磕頭。
方進忙對男的解釋道：“樓叔，您快起來吧。我們先生不是教書先生。”
男子微微一怔：“他不是教書先生？小相公，他不是你的先生麼？”
方進點頭道：“是先生啊。不過先生是縣學的教諭，不是私塾裡教書的先生。”
男子迷迷糊糊的也沒弄清楚，卻道：“不管什麼，您是縣城裡最有學問的吧。”
“那你說給先生聽聽。把手指放下來，你答應過我什麼的？”
男子一聽立馬向方進道謝着：“多謝多謝，您收多少束脩？我今日就帶了五吊錢來。”說着就從懷裡掏出錢來。
章延闓到是對女孩的記憶感到很奇怪，如果說男孩的記憶不錯，可這也建立在女孩的教導之上。
男子支吾着：“先生，先生……還請您想想法子。”
“那這四書你是從哪裡聽來了？”
女孩低着頭，輕輕地將章延闓說的話轉述給男孩，再問道：“可記下來了？”
幾位村老聽了也道：“上我們家抓便好了，還買什麼？我們家的雞都是隨地放養的，比外頭的好。”
女孩爲難地想着：“那我不進去，只在外頭聽着。這樣行麼？”女孩一點也不願意放棄。
男孩的表現令在場的人都頗爲震驚，沒想到這麼一個傻乎乎的孩子，居然能這麼順溜的背下來。他們有些不置信的看着方進，想從他那裡得知他背的對不對。
男子道：“我這兒子讀書，一定要他姐姐在邊上照顧他。還請您通融通融……”
方進一聽母親當着外人面又再次提起成親的事，面上鬧的更紅，他也不顧長輩都在跟前，直接拉着方進母親便出去：“娘，先生說要帶些肥雞給師母補身子，您去買幾隻吧。”
男子拍着大腿樂呵呵地道：“這不就是了。”他推着自己的兒子，“我兒子不大聰明，您是最聰明的人，還請您多教教他。”
男子道：“我曉得，我曉得，只是這孩子就聽他姐姐的。我們說十遍都不頂用，她說一遍這孩子就能記清楚。”
男子搓着手：“先生，我這孩子…….”
男孩子將手指從嘴脣裡拿出來，站直了身子，將章延闓的話一字不漏的說了出來。
只在外頭聽邊能聽清楚。
男子爲難了。他家是富裕一些，一心盼着這個獨子能讀些書，日後好有出息，可偏偏這孩子卻是個死腦子，先生怎麼教都不行，偏偏只聽女兒的，女兒教什麼他都能記住。
方進忙擺着手：“不用不用。聖人云……”
章延闓點了點頭，也難怪要讓女兒一直跟着，男孩是離不開人照顧的。
女孩開口道：“大人，我並不是進縣學讀書，只是在旁邊聽着，照顧我弟弟。”
方進母親突然拍着手：“原來就是你啊！我是說那些日子外頭好像有人。”
“即使這樣也是不行的。”女子進縣學讀書，不用上峰處置了他，這鄉紳的口水就能把他吐死，他的仕途就到此爲止，他所有的抱負都將在這終止。
那男子忙催着兒子：“你快回了先生啊。”
章延闓道：“很好，背的很好。聖人云，‘有教無類’，你可知道這是什麼意思麼？”
男孩一個字也沒有被錯，很是不錯。
女孩微紅着臉：“我聽說方九叔家的二哥是在縣裡讀書的，聽說他回來便在門口聽。多多少少記得一些。”
章延闓指了那雞道：“果然跟家裡的不一樣，先前聽人說我還不信，卻道真的是這樣。老人家，這肥雞一隻要多少錢，嫩雞要多少。”
章延闓沒打斷那個孩子的背誦，聽着男孩一字一句的揹着，一直到他把衛靈公這一篇背完，這才含笑的點着頭。
章延闓微微一笑：“過獎，過獎。既然是也入縣學還是要考究一番的……”
章延闓笑道：“不知道也沒關係，我同你說了，以後便知道了。聖人說‘有教無類’就是說讀書的人是不分貴賤，聰慧笨愚，而是每個人只要是想讀書的，都可以來讀書。”
章延闓到是很感興趣的道：“你弟弟的功課都是你教的？你從哪裡得知的？”
男孩還是怔怔的看着章延闓，他也不應，只是習慣性的去看自己的姐姐。
男孩怔怔地看着章延闓，又再次望着自己的姐姐，手指不由自主地塞進口裡。
夫妻兩個喜上眉梢，連連對章延闓道謝，那男子高興了一會兒，卻是道：“先生，我還有件事要求你。”
要讓女孩一起到縣學讀書，這是不行的。
“你且說。”
章延闓忙掏出錢來：“這是買雞地錢。”
方爺爺忙道：“哪裡能要您的錢，您教導進兒辛苦不少，這幾隻雞就當了束脩了。”
方進母親一聽便捶方進：“上別家買什麼，咱們自家就有。”
女孩搶白的道：“大人，您方纔不是說要進縣學要考究一番麼？就請您考究我弟弟，他百家姓千字文都是會背的，論語大學也粗粗會背。”
方爺爺卻插了口：“大人，老朽插句話，這孩子……這孩子在我們這一直是腦子有些不大靈光的……”
男子忙解釋着道：“我兒子從小就是他姐姐帶大的，只聽她姐姐的。我閨女在外頭聽了，等他下學回來，再教他，他也還能記住。”
男孩不開口，抿着口看着自己的姐姐。
章延闓點了點頭：“我收下了。”他要借這個孩子的事，向外人展現他收學生的心，連個腦袋不大靈光的都收下，那些正常的就來的更多。
方進母親拍着手道：“翠姐兒，你弟弟腦子不靈光這十里八鄉的人都知道。這腦子好的讀書未必可行，你弟弟從小就有些呆滯…..”
女孩紅着臉，低着頭只是不說話。
方爺爺卻是讓抓幾隻嫩雞：“世人都到肥雞好，那是富貴人家只燉湯吃，卻不曉得嫩雞纔好。我們的雞嫩，吃着香着呢！我們一到過年，就燜嫩雞，或是把嫩雞滷了吃，比肥雞好。上回進兒從城裡帶回了那燒雞來，我吃着就不好，肉板實的很，我這幾顆老牙也就聞着香。外頭人不曉得，以爲這雞越肥越好，所以肥雞反而貴，嫩雞卻賣不出去。”
男子的這麼一句話到讓方進愣了一愣，這麼說到還是真的，章延闓確實是縣城裡最有學問的，他點了點頭。
章延闓到有些奇怪，這男孩的腦子不大靈光，論語大學卻會背，到是稀奇，不過他既然開了口，便應下：“那好。子貢問曰：‘有一言而可以終身行之者乎？’”
在姐姐的鼓勵下，男孩終於張口了：“子曰：其怒乎！己所不欲，勿施於人。……”
“我弟弟好的很。”那個女孩踏上一步，將男孩緊緊的護在了身後，像小母雞一樣，瞪着方爺爺。
“就是不能在旁邊聽。”
方進突然開口道：“先生還是我來教他吧，我以後每月回來一次，來教他好了。”
方進也被男孩所表現的背功感到震撼。他居然背的那樣的熟。
“這恐怕不好。縣學女子不得入內。”
男孩的這一手本事震驚了所有的人，還有人有這般過目不忘的本事。
女孩輕輕地推着男孩：“子貢問曰：‘有一言而可以終身行之者乎？’後面是什麼，你慢慢的背了。”
女孩面上露着一點點的囧色：“原先是送弟弟唸書，在學堂外聽的。”
章延闓只是推着，一定要把錢給了，兩邊推脫着，到最後方家收了錢，卻多抓了幾隻雞。
方進母親忙接過來：“什麼不用不用。就當你往家裡掙錢了。我也不要你的，日後好給你娶媳婦。”
男孩子低着頭，點了點頭：“我記下了。”
“雉雞一隻，價一錢；嫩雞一隻，價七分。肥雞那就貴了，一隻雞是三四錢銀子。”方爺爺說着連着嘆氣，“如今世道變了，人心也壞了。那店裡的來買雞價錢壓地低低的，我一隻肥雞說是賣出去三四錢銀子，拿回來就二錢多一點。”
章延闓聽着方爺爺說着，他心裡計量着已經有了個主意。
在方家又坐了一會子，章延闓便告辭回去了，卻留話給那個來求學的孩子：“我明日讓人送書來。你既然都會背，就照着書上認字，再練字。若是有什麼不明白的再去請教你先生。”
方進小小年紀做了先生還不好意思，支支吾吾半日接受了男孩的跪拜，卻似屁股着火一般便往馬車上衝，出了村這才把頭擡將起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