輸贏2_第十週 奇正

95 週一,上午九點十分

周銳被方宏偉叫到辦公室,對着打印出來的電子郵件,大腦嗡嗡響成一片。這封郵件起自馬勳,轉了好幾圈,內容是他正在做一個河北的極具潛力的項目,客戶關係很好,得不到工程師的支持,導致項目進度緩慢,客戶開始與惠康接觸。

郵件後面是方宏偉的回覆,周銳支持駱伽北京交管局二期工程,時間困難,請馬勳諒解。馬勳再回郵件,看見周銳與駱伽手拉手看電影,辦公室戀情影響工作,請老闆給個說法,抄送到人力資源。人力資源把郵件轉給方宏偉,方宏偉回覆,如果辦公室戀情影響工作,應該怎麼處理?人力資源列出兩種方案,要麼一方辭職,要麼調到不相關崗位。現在這份轉來轉去的郵件被打印出來,擺在周銳面前。

“哎,我也想幫你,可是馬勳這小子捅到人力資源那邊了,怎麼辦?”這一切都是方宏偉的主意,他卻扮成好人。

“我想想。”人力資源擺明了兩條路來,周銳都不願意選。

駱伽面前也擺着這份郵件,方宏偉繼續痛心疾首地表演:“二期工程正在節骨眼兒上,不該發生這種事,馬勳真糊塗,怎麼就捅到人力資源了?”

駱伽仔細看着郵件中每一個用詞,推測着其中味道,郵件背後隱藏了什麼?方宏偉真是那麼無辜嗎?她擡起頭來,打開小雷達,試探方宏偉的反應:“馬勳發郵件,也不跟您商量一下?”

“沒有,沒有,沒跟我商量,駱伽,你別多想。”方宏偉慌張否認,她是不是看出什麼了?眼球轉到左邊,身體向前傾斜,雙手擺出辯解的急急擺動。

說謊話的肢體語言,駱伽一動不動地看着他,再次反問:“我會多想什麼?”

方宏偉自知失態,雙手縮回來,挺直腰板:“人力資源給了兩個辦法,你看怎麼辦?”

駱伽非常輕鬆,笑着回答:“很簡單,我們分手。”

自從被爆出辦公室戀情,周銳不敢在辦公室裡與駱伽泡在一起,兩人吃飯也不敢在公司附近,看電影更敏感,駱伽在霄雲路上發現了楓花園汽車電影院,躲在車裡很安全。周銳跳進車裡,感到非常新奇,調好頻率,電影聲音傳入車內。

“我們分手吧。”駱伽興致勃勃地說道,一點兒都沒有分手的樣子。

周銳的目光與耳朵接收到了截然相反的信號:“伽伽,別亂說。”

駱伽肯定地點頭,摟起周銳的胳膊圍在腰間:“第一,我們在辦公室,儘量不單獨在一起,免得別人說閒話。第二,不一起出差,反正客戶都在北京。第三,下班之後,不在公司附近吃晚餐,看電影躲在這裡看。只要他們抓不住證據,就拿我們沒辦法,對了,你也不能總幫我,別人的事,也得放在心上。”

駱伽在演戲,這是沒有辦法的辦法,周銳皺着眉頭:“伽伽,我們這不是說謊話嗎?”

“那我們真分手。”駱伽氣得噘起嘴巴,周銳真是笨死了。

“不要!”周銳正在熱戀,嚇得退縮,“跟雷先生說實話嗎?”

“什麼事情能瞞住他那雙眼睛?說了反而讓他爲難。”

96 週二,上午十點十分

方宏偉輸了山東的項目,註定無法完成目標,八個月薪水的補償方案很合理,他沒有理由拒絕。他不理不睬,反而發出這樣一封奇怪的關於辦公室戀情的電子郵件,他到底有什麼動機?既然事情挑起,只能去解決。駱伽和周銳緊緊坐在一起,熱戀的人確實難以瞞住他人的目光。

“雷先生,北京交管局這周發軟件標。”駱伽故意東拉西扯。

“呃,好。”雷勵行答應,接着問了一個沒有方向的問題,“你們還好嗎?”

駱伽和周銳互相看看,猜不透這句話的意思,雷勵行笑笑,直接捅破窗戶紙:“我說過,公司同部門內禁止戀愛,還記得嗎?”

周銳的血管瞬間凍結,肯定是那封電子郵件!雷勵行一直沒有反對戀情,就算默認。駱伽可以敷衍方宏偉,卻不能也不敢敷衍雷勵行:“記得的。”

“你們有什麼打算?”雷勵行低頭看着郵件,不去看兩個人的肢體語言,給他們用目光交談的時間。

“我辭職。”按照人力資源的要求,要麼調到別的部門要麼辭職,兩選一非常簡單,周銳毫不猶豫。

駱伽皺着鼻子,他應該先聽再說,不該自以爲是:“雷先生,我們應該怎麼辦?”

雷勵行不想拆散他們,噼裡啪啦在鍵盤上敲着,笑了:“你們應該想想,事情背後的動機。”

周銳不是笨人,豁然清醒,職場如江湖,背後有說不清想不透的謀劃,方宏偉挑起辦公室戀情的話題,背後肯定有目的。雷勵行早就想通,擡起頭來:“這不是衝着你們來的,我可以肯定。他們出手了,這只是虛招。”

方宏偉背後一定有人支持,這個人會是誰?只可能是大中華區總裁周曉羣,雷勵行漸漸識破了圈套,他返回中國的時候,陷阱已經布好,他啓動新陳代謝的時候,陷阱漸漸開始發動,以周曉羣的手段,後招必定接踵而至,他將陷入腹背受敵的處境。他將電腦屏幕轉向駱伽:“這是我的回覆,你們看看。”

郵件只有短短一行:知道,口頭警告。這是大事化小的做法,用簡單的警告便替代了逼迫他們分手或者辭職,有明顯的偏袒意味。雷勵行神情嚴肅:“這次就這樣,周銳以後必須一碗水端平,一視同仁,在工作上不能偏袒,能做到嗎?”

“我能。”這是合情合理的安排,周銳確實花了過多時間支持駱伽。

“還有,我沒看見你們還在戀愛,知道嗎?”雷勵行把重音放在“看見”,意思很明顯,你們可以維持關係,但不能再被別人看見,周銳和駱伽一起點頭答應。

97 週二,下午兩點三十分

五環路改造是北京交管局的大事,現在當官,一要上面有人,二要有政績。五環路改造便是巨大的政績,李玉璽翹首以待。政績必須讓領導看見纔算數,否則就什麼都不是。現在,劉樹新即將退休,李玉璽隱忍數年,終於得到再上一層樓的機會,機不可失。

嘉賓雲集,大都是廠商代表,主席臺正中的位置還空着,劉永華會出席嗎?他本不主張把劉永華名牌放上去,來了當然好,來不了就丟人現眼了,丟人還在其次,下面的小領導怎麼想?劉永華取消行程,不參加剪彩儀式了?說明自己大勢已去!王鍇很有把握,堅持放上名牌,他有把握嗎?這便是魚漂,魚漂一沉,便是大魚出現的信號。還有五分鐘就要剪綵了,劉永華沒到,儀式要不要推遲?北京交通堵成一鍋粥,劉永華會不會受阻,掃興而歸?

一輛奧迪鳴笛飛速駛進,後面跟着一輛麪包車。李玉璽連忙走下彩臺,衝向麪包車,現在領導流行坐麪包車,暴發戶才喜歡寶馬奔馳,麪包車寬敞明亮,空氣又好,形象又親民,名利雙收。車門打開,一行領導魚貫而出。

劉永華帶着慈祥的笑容健步下車,溫暖着在場的羣衆,笑容氾濫成海洋,掌聲如潮涌起。劉永華很給面子,與羣衆熱情握手拍肩膀,以示鼓勵:“工人們在哪裡?我去看看。”

李玉璽引導他向主席臺的工人代表,劉永華擺手:“同志!我們到一線去看看。”

劉永華一馬當先,越過路基走向農民工中間,見到年齡長的拍肩膀,遇到年齡小的摸腦袋,噓寒問暖,然後走向地勢較高的土堆,用喇叭大聲問候:“大家好,我代表首都老百姓來看望你們,謝謝你們辛勤勞動,爲北京市民改造好了五環路,祝你們新年快樂。”

掌聲響起,劉永華看到農民工的洋溢着單純的笑容,與主席臺的上虛情假意完全不同,十分受用,談興大發:“你們辛苦一年,回家看望父母子女了嗎?工資發了嗎?獎金髮了嗎?”

羣衆很感動,用更加熱烈的掌聲來回答。劉永華指指主席臺的嘉賓們,又指向身邊的高聳的廣告牌:“我誇個海口,如果你們沒有拿到工錢,就爬到這上面去。”

羣衆沒聽懂,連李玉璽也聽糊塗了,哪有這樣的領導?劉永華右臂一揮,大聲喊道:“我陪你們爬,老闆們敢不付工錢,咱們就不下去。”

領導的這句話十分暖人,打動了羣衆,他們直起腰身,揚眉吐氣,掌聲從心底裡爆發出來。劉永華指點着主席臺的老闆:“你們聽見了嗎?要是欠了哪位農民工的工資,我從工程款裡面直接扣,加倍發。”

老闆們彎腰鞠躬,紛紛表態,劉永華這才滿意,離開農民工,在泥土堆中晃晃悠悠走到路邊,他心情不錯,甩開衆人翻越欄杆,腳下不穩,晃晃悠悠就要摔倒。一位眉清目秀的女子在他摔倒的剎那,扶在他腰間,另一手牽住,如同交誼舞般一轉,劉永華平穩地站在路面,李闈沒有立即鬆手,扶着領導走向主席臺。

這只是瞬間,李玉璽看出奧妙,她與劉永華一舉手一投足都充滿默契,不張揚卻充滿親切,這女人不簡單。李玉璽目送她離開主席臺,走入廠家行列,永嘉集團!這竟是王鍇的安排?他的思緒很快被打斷,作爲主管建設的副局長,李玉璽纔是今天的主角,他整整夾克,走到麥克風前,大聲致辭:“各位領導,先生們,女士們,各位尊敬的來賓,值此新年之際,全長九十八點五八公里的五環路按計劃全線貫通,至此,北京高速公路里程數位居全國各城市首位。五環路是北京第一條環形高速路,也是二〇〇八年奧運工程中率先建成的大型基礎設施項目。五環路連通了北京的七條放射性高速路,實現了高速對接,將爲市區截流和疏導過境車輛起到關鍵的作用。二〇〇八年,五環路還將成爲各奧運場館的重要聯結,全線貫通後,不僅使人們多了一條出行通道,更會疏解北京日益增大的交通壓力。我代表首都人民,謝謝大家的參與和貢獻!”

這段話遠沒有劉永華的風采,這是李玉璽有意爲之,如果講話比領導精彩,那不是找死嗎?致辭和剪綵時間不長,劉永華興致高昂,跳上面包車向李玉璽招手:“來,李局長,我們在五環上兜一圈。”

李玉璽鑽進車裡的時候,意外發現王鍇和那女子也在麪包車中。

麪包車寬敞,王鍇坐在前座,劉永華坐司機身後,李玉璽識相地擠到後排,那女子自然而然坐在劉永華身邊。麪包車在黑油油的高速公路上行駛,劉永華對施工質量讚歎不已:“這五環!國外發達國家也達不到這個水準。我在加拿大溫哥華考察,當地有一條菲沙河穿越城市,上面只有兩座橋,交通嚴重堵塞,市政府五六年前要修架一座橋,議會反覆質詢,橋至今還沒有修起來。”

“爲什麼呀?”李闈乖巧地插話,就像梯子讓領導墊腳,免得領導有自說自話之嫌。

“當地羣衆不願意拆遷,他們民主啊,都要羣衆投票,市議會投票通過了,但是區議會卻不同意。”劉永華用了拆遷這個中國特色的詞來形容國外。

將近一百公里的五環路從施工到建成只用了一年多的時間,李玉璽頗感自豪:“關鍵是執行力,然後再有財政支持,沒有辦不成的事情。”

“執行力很重要,財政支持也很重要,缺一不可。好了,就看到這裡吧,我們回去。”劉永華已經看夠,還惦記着去打網球。

司機在五環路上兜着圈子,撓着腦袋:“李局長,這五環路怎麼上不了機場高速回市區?”

“不可能,你再找找。”劉永華命令。

李玉璽揪心,五環路和機場高速是兩條幹線,汽車卻偏偏不能從五環到機場高速返回北京市區。四環和三環都這樣,可謂千古奇觀,這不是李玉璽傻,而是他精明。收費站在機場,所以歡迎車主儘快去繳費,五環、四環和三環沒有收費口,收不到錢不讓進。李玉璽支支吾吾回答:“市長,五環路確實上不了機場高速。”

劉永華揮手讓司機停車,麪包車嘎吱停在路中間,他爬下車走到立交橋上,趴在高處向兩邊張望,以爲眼睛花了,機場高速可以上五環,五環路上的車卻出不去:“奇怪啊,設計院腦子進水了嗎?”

這其實是李玉璽的創舉,五環路設計是收費的,你儘管上來繳費,就是不讓你出去,便出現了只能進去不能出去的奇觀。劉永華眼裡不揉沙子,在五環路上一跑,竟然全部都看了出來。

李闈看了出來他的尷尬:“市長,您看,機場高速那麼堵,如果把車都放進來,那不堵得更嚴重了。您知道的,領導往返機場都走這條路,一定要控制好流量,老百姓每天柴米油鹽,堵就堵了,卻不能堵了領導們,耽誤國家大事可不好。李局長,這是不是您的意思?”

幾句話十分到位,既解釋得通,也化解了李玉璽的難堪,王鍇回頭意味深長地看一眼。劉永華便不再挑剔,返回車中,麪包車不能上機場高速,繞大彎返回市區。李玉璽忐忑不安,劉永華髮現了五環路的缺陷,他有什麼反應?與其猜不透,不如點破,他咬咬牙關,鼓起勇氣,向劉永華陳述:“避免擁堵當然是一個考慮,道路設計成這樣,其實還有第二個原因。”

“呃,什麼原因?”

“北京二〇〇八年就要舉辦奧運會,舉世矚目,城市道路建設卻跟不上,五環修好了,還要修六環,缺多少資金啊?我心裡着急啊,光有執行力還不夠,修路是要真金白銀的。市政府財政緊張,不能爲領導分憂就算了,哪能再添愁呢?我們不能等,不能靠,只能自籌資金,沒有條件,創造條件,爲奧運鋪路架橋。”李玉璽這番話動了感情,發自肺腑便有了情緒感染力。

劉永華被感動,拍拍李玉璽:“好同志啊,這個道理我明白。還有另外一個道理,指責別人容易,說什麼堵車,亂收費,道路不合理,動動嘴巴挑毛病,誰不會?你們來試試,用一年多的時間把五環路修起來,他們肯定做不到,這需要魄力,也需要埋頭做事。玉璽同志,別擔心,也別怕堵車,大膽推進工作,早點兒把六環建設起來,爲國慶獻禮。”

劉永華講話激情四溢,車內衆人深受感染,忍不住鼓起掌來。他興致盎然:“羣衆有意見,我們不怕,我們和羣衆來講道理,總之,我們對待羣衆一不生氣,二不着急嘛。”

李玉璽受益匪淺,老百姓總抱怨交通擁堵,這還真是一個法門,領導就是有水平。他正在領會之際,劉永華冷不丁問道:“玉璽,聽說你們正在搞智能交通,進展怎麼樣了?”

李玉璽一驚,他怎麼會知道這個項目了?再想想王鍇和那個女子,頓時明白了,今天的一切都是有意爲之。他穩坐釣魚臺,拋出魚鉤:“馬上就要招投標了,正想向劉市長請示。”

劉永華點頭,看來李玉璽很識相,委婉地推薦永嘉集團:“如果把交通系統比作人體的脈絡,智能交通就相當於大腦,十分重要。五環路給我啓發很大,北京是首都,智能交通系統要使用最先進的技術爲領導出行保駕護航,還有,要有規模,不能修修補補,要一步到位,我們經不起折騰。對了,王總是這方面的專家,你們可以多交流。”

這段話值得品味,最重要的信息出現在看似隨意的最後一句,讓李玉璽與永嘉集團合作的味道明顯。關於先進和一步到位,李玉璽也聽明白了,系統要搞大,利潤就更豐厚。答應嗎?魚兒吃了魚餌,會不會遊走?領導的事情辦了,自己扶正的事情還有沒有下文?明說太赤裸裸了,不給領導面子,太不識相,李玉璽遲疑。李闈察覺到了變化,用笑聲掩蓋出尷尬的氣氛:“看看,領導們時時都不忘工作,搞完開通儀式,回家路上也討論工作,首都的羣衆多有福氣,修了八輩子福才趕上這麼好的領導,可惜這裡沒有電視臺的朋友,要是報道出去,羣衆們一定感動得痛哭流涕。”

王鍇也打岔,緩和氣氛:“現在還早,去朝陽體育館打幾局?”

劉永華沒有得到答覆,略微掃興,不答話。李玉璽忽然明白了什麼頓感後怕,糊塗啊,這是討價還價的時機嗎?操之過急,差點兒犯了錯誤,立即表態:“劉市長,我明白了,一定確保智能交通系統的先進性,確保一步到位。”

劉永華臉上浮現笑容,對司機說:“朝陽體育館,——玉璽,聽說你能打,今天比畫一下。”

輕舟已過萬重山。現在和領導進入了私交階段,該陪領導辦一件壞事了。

李玉璽進入領導的私交圈,晉升指日可待,更不敢怠慢,第二天上班後,立即把項目組成員召集到會議室,等大家落座就開了口:“昨天,我們舉行了五環路的通車慶典,市裡主要領導都出席了,對建設速度大加讚賞,我們用一年時間建完了發達國家五六年的路。北京是首都,我們要爲領導出行保駕護航,智能交通是交通管理的大腦中樞,舉足輕重,必須加緊建設先進的一步到位的系統。”

項目組討論的重點是緩解交通擁堵,防止罰款流失,在李玉璽口中,保駕護航似乎變成首要的考慮因素,張大強腦筋還在轉換之中,方恩山領悟最快:“爲領導保駕護航?功能上怎麼實現?”

李玉璽領會了劉永華的意圖:“問得好,北京每年都有大型國際會議,領導人頻頻出訪,智能交通系統必須做好信息控制和調度,爲領導出行保駕護航。”

“那不就更堵車了?”張大強一聽就頭痛,本來北京就堵成粥了,大型會議或者領導出行都要限行,給老百姓添多少麻煩?

“哪個大城市不堵車?我們不能因噎廢食,有理由不做好保駕護航的工作嗎?”李玉璽一句話就問住張大強,是啊,堵車是大城市的通病。

“好,按照這個思路整理招投標文件,儘快招投標,爭取早日建成,爲國慶獻禮。”

張大強暗暗叫苦,保駕護航模塊是聞所未聞的功能,領導卻極端重視。

98 週三,上午九點十分

周銳要喚醒趙洪河的沉睡點,打電話的肯定是駱伽,她掏出手機又收起來:“哎,你扮演趙洪河,我們試試。”

魔鬼訓練之後,駱伽總玩這種角色扮演的遊戲,她本就將銷售當作演戲,醞釀好情緒,換上笑容:“您好,請問是趙支隊長嗎?”

“你是?”周銳將右手做成電話姿勢,放在耳邊。

“我是捷科公司的駱伽,您今天上午有空嗎?”

“你什麼事?”周銳皺起眉頭模仿想象中的趙洪河。

“嗯,我想見見您。”駱伽用很溫柔的語氣。

周銳爆笑:“伽伽,你這麼說話,趙支隊肯定誤解。”

“搗亂,你在這裡,影響我醞釀情緒。”駱伽走到一邊醞釀情緒,撥通電話,趙洪河聽說是廠家,語氣生硬地只說一句,這事他不管,生硬地掛了電話。

“你約不到,我肯定也不行。”周銳鑽進駕駛座,啓動汽車,“直接去堵,查查趙支隊在哪兒。”

周銳往往用很二的方法,卻是最直接的解決方案,駱伽佈下了內線,一個電話就問出來,趙洪河在四環路佈置警力,抓捕追尾逃逸的司機。周銳打方向盤駛向四環,十幾分鍾之後,便看見一溜大貨車停在輔道。他向右打輪,汽車沿着右側的緊急停車帶向趙洪河駛去。

“周銳,你瘋了?”駱伽驚呼,平常循規蹈矩的周銳表現得十分膽大。

“怕什麼,頂多罰兩百元。”周銳掌擊駱伽,“一會兒你戳痛點。”

朝陽支隊長趙洪河豎起手掌,攔住瘋狂駛來的汽車,在車窗前敬禮:“請出示駕照。”

駱伽的大衣嚴嚴實實,擋住凜冽刺骨的北風,雙手恭敬奉上名片:“趙支隊您好,很高興認識您,我是捷科公司的駱伽。”

“你這是什麼?走人行道,罰款兩百。”趙洪河冷不丁接到名片,低頭開出罰單,揮手讓駱伽快走:“你這女娃娃,我很忙,別搗亂。”

駱伽臉蛋縮在衣領間,撩開被風吹散的髮梢,使出常用招數:“就佔用您三分鐘。”

趙洪河不想參與智能交通項目,想盡快擺脫糾纏,看見手下的交警想攔一輛出租車:“別罰了,他們出來拉活兒不容易,抓住寶馬奔馳,給我使勁兒罰。”

“那有一輛寶馬,年輕女孩開的,肯定是二奶或者小三,我去罰。”交警跳起來。

“別扯淡,二奶或者小三能這麼早起來去上班?”趙洪河踢了他一腳。

交警放走出租車,坐奔馳寶馬奧迪的要麼是領導,要麼是大款或者小三,誰惹得起!嘴裡嘀咕着說:“不罰老百姓,咋完成罰款指標?”

“奶奶的,不能劫富濟貧也就算了,別成天欺負出租車。”他瞪一眼年輕交警,摩托尾巴冒出青煙就要衝出。周銳走到摩托側面:“趙支隊,我可以幫您抓住那個逃逸的司機。”

趙洪河衝出去到路口,又繞回來,兜到周銳身邊:“你說什麼?”

駱伽大吃一驚,掐着周銳胳膊,低聲說:“別亂說呀。”

周銳不答反問,戳他痛點:“肇事發生在凌晨,沒有交警值班,司機沒有顧忌,超速又闖紅燈導致惡性事故頻發。北京去年的交通肇事逃逸一百多起,沒有目擊者,怎樣抓獲肇事逃逸的司機?”

趙洪河被問

住了,周銳又連珠炮般問下去:“機動車保有量持續增長,交警人數卻沒有增加,冬天零下十幾度,騎着摩托在路上呼吸污染的尾氣,大劉查出呼吸道問題,他兒子才三歲半,一家子以後怎麼過?”

大劉的病情已到晚期,趙洪河鼻子發酸,擡頭盯着周銳:“你到底是什麼路數?”

周銳句句直指趙洪河的痛點,駱伽焦急地用指甲掐他胳膊,你有什麼資格指責趙洪河?無奈衣服太厚,周銳無動於衷。誰解釋誰被動,周銳拿出死豬不怕開水燙的勁頭,繼續搶奪提問權:“如果在市區路口架設攝像頭,佈下天羅地網,那個撞死父子倆的肇事司機還能跑嗎?”

趁趙洪河來不及細想,周銳繼續問,就像審問犯人,犯了銷售大忌:“要是智能交通系統建設起來,攝像頭替代交警監控路面,能保護多少交警,能不能避免大劉的悲劇?”

趙洪河被徹底問倒,說不出所以然來,語言間的短兵相接突然停止,沉寂下來。情緒稍微激化,便會轉向負面,駱伽立即擋在前面:“趙支隊,周銳是工程師,做技術的,比較二,說話比較直,是不是惹您生氣了?”

駱伽給了個臺階,趙洪河升騰的怒氣被撫平,不甘心被周銳佔上風,還想找回來:“你既然看出問題,我倒要看看,你有什麼辦法。”

駱伽就等這句話,雙腳彈簧一樣交替踢踏地面:“都被凍成冰棍了,能找個暖和的地方嗎?”

“去支隊,必須給我說出個所以然。”趙洪河點頭,摩托車從輔道揚長而去,從堵車長龍中疾馳而出。

“你呀,真二,剛纔嚇死我了。”駱伽踩在周銳腳面,語氣卻不是責備的味道,她手指皮鞋:“給我脫下來。”

“別,不乾淨。”周銳心虛地嘿嘿笑,拉開車門鑽進去。

駱伽喜歡踩,喜歡掐,用這種方式與周銳溝通,這幾次無論踩多狠,他都不痛不癢,肯定有問題。她在副座猛然壓在周銳膝蓋上,伸手去碰他皮鞋,哼,這麼狡猾,鐵打的嗎?周銳爲抵禦駱伽的腳,買到一雙極硬的皮鞋,怕被看穿,扭着身體拼命掙脫,去撓她臂彎的癢處。

這招果然見效,駱伽尖叫着笑成一團,身體拱起來。車內空間狹小,兩人滾成一團,周銳無意碰到一片光滑細膩的皮膚。駱伽嚶嚀一聲,臉上飛紅窩進他懷抱,小小車廂變成二人世界。周銳碰到敏感部位,極爲尷尬,裝作什麼也沒有發生,撫着她的秀髮,心怦怦直跳。

智能交通系統在路口架設攝像頭,監控路面,肇事司機車牌號碼被拍下來,順藤摸瓜就能找到。周銳講了很多案例,有了這套系統,三天內肯定那把那撞人逃逸的司機抓住。駱伽用話套着趙洪河,誘他上鉤:“如果能解決這個問題,您認爲有意義嗎?”

趙洪河是性情中人,說話做事都在實處,重重擊着桌子:“早有這個東西就好了,那個撞死父子倆的孫子早就抓回來了,孩子他媽醒了第一件事就是問兒子,哎!”

周銳開始分析第二個痛點:“交警大多數時間都在路口監控路面,冬天這麼冷,零下好幾度,汽車尾氣向鼻子裡面鑽,完全可以交給電腦和攝像頭來做,把交警在路面的時間壓縮下來。”

駱伽再次暗示:“如果將交警在路面的時間壓縮一半,怎麼樣?”

趙洪河對數字略微疑惑:“那不是神仙日子了?”

銷售就像釣魚,沒有上鉤就起竿,肯定將魚兒嚇跑,如果上鉤卻不收竿,就是餵魚了。上不上鉤看魚漂,判斷客戶是否上鉤也有訣竅。現在時機成熟,駱伽準備收竿:“趙隊長,您既然看到了問題的嚴重性,下一步應該怎麼辦呢?”

趙洪河聽到這裡,迫不及待:“嗯,我真得參與一下了。”

駱伽覺得還不到位,又悄悄點下趙洪河的興趣點:“您這麼忙,下班都做些什麼呢?”

趙洪河實心眼兒,不會繞彎:“在外面跑了一天,就想抱抱兒子,早點歇着。”

喝酒是趙洪河的興趣點,駱伽指着周銳說:“他呀,每天跑來跑去很辛苦,睡覺前都要喝點兒,才睡得香。”

周銳被說成酒鬼,不滿地矯正駱伽的說法:“是啊,我要是半夜睡不好,就喝上半杯。”

駱伽有心看似無心,繼續向他興趣點上靠:“趙隊長,您一般喝什麼?”

趙洪河肚裡的酒蟲都快爬出來了:“北京人當然喝二鍋頭了,精選高粱清蒸,低溫入池,貯陳精釀,後勁綿長,真正好酒。”

“哪能喝到正宗二鍋頭?”駱伽繞着彎要請他喝酒。

趙洪河拍拍肚子,看着駱伽:“女娃娃有話直說,不用這麼繞來繞去。”

“行,現在冬天喘氣都帶冰絲,咱們東來順搭二鍋頭,熱氣騰騰,怎麼樣?”駱伽被看穿心思,臉上一紅。

“還有,你倆什麼關係?他睡覺前喝酒,你這女娃娃都知道?”趙洪河久混官場,豈是傻瓜?

駱伽說漏了嘴,周銳卻毫不含糊挎着駱伽胳膊:“她是我女朋友。”

趙洪河哈哈拍着周銳:“嗯,還是你實在。”

“喝杯牛奶,飯桌上先吃兩塊肥肉再喝酒,可以減少胃對於酒精的吸收。”周銳在網上找到防禦醉酒的辦法,掏出兩盒牛奶讓駱伽喝掉,又叮囑:“喝前晃晃酒杯,晃出一丁點兒,半斤酒能少喝一兩,還有,喝完含嘴裡悄悄吐到毛巾裡。”

駱伽用紙巾擦擦嘴角,開起玩笑:“醉之以酒而觀其性,我終於看到你本性了。”

“記住,喝醉了,你要吃虧的。”周銳很擔心。

“不怕,有你呢。”駱伽說話間,車到了餐廳門口。

“頭三尾四。”駱伽定了包間點了滿桌的菜,第一道熱菜便是紅燒鯉魚,魚頭看着趙洪河。

趙洪河端起拇指大的酒盅,連幹三杯。他喝酒方式與衆不同,喜歡用不能再小的酒盅,連不會喝酒的駱伽都笑出來,大意起來。他放下小酒盅,指着魚眼睛:“眼六肚七。”

“有這講究?”駱伽嘟起嘴巴,服務員忙不迭笑着點頭說“有”,她只好端起酒杯,一口一杯,火焰順着喉管流淌,周銳將酸奶推給她,據說能在胃裡形成黏膜,抵禦酒精。酒精火焰在駱伽胃裡燃燒,眼眸也被點燃:“您不能總叫我女娃娃,我都二十六了。”

“好好,女娃娃。”趙洪河答應。

“不行,不行,剛說不能叫女娃娃,罰三杯。”駱伽站起來抗議。

趙洪河干脆地仰脖喝乾,駱伽站起來,學樣一飲而盡:“我陪您。”

“站着喝酒不算。”趙洪河笑眯眯,從上菜開始就與駱伽鬥智鬥勇,贏者少喝輸者多喝。趙洪河指着鯉魚眼睛,笑呵呵提醒還有酒沒喝。周銳出來擋駕,六盅滿當當的二鍋頭入肚。酒局纔剛開始,飯桌上遍佈數十個星星點點的酒盅。下一道菜是甲魚,駱伽轉動盤子,嘴裡命令:“甲魚,看隊長,看隊長,求求您了。”

甲魚彷彿聽見,速度減緩,停下時瞪着趙洪河,鼓鼓的肚子衝着周銳,駱伽拍着手哈哈笑,趙洪河酒品極佳,不用催促,舉起酒盅二鍋頭入肚,指着甲魚腿:“腿二尾四,衝着你,女娃娃。”

還好,只有兩杯,駱伽臉色酡紅,一飲而盡,趙洪河不依不饒:“每條腿兩杯,總共四條腿。”

駱伽一口一杯,八個酒盅排成在面前:“還好呢,甲魚只有四隻腿。”

“上菜了,油爆蜈蚣。”服務員送菜上來,趙洪河笑聲更響,“女娃娃,你來轉盤子,一百條腿的蜈蚣!”駱伽捂着嘴巴,踉蹌着衝向洗手間。

駱伽回來,趁着沒有醉倒端起酒盅:“問您一個問題,行嗎?”

“丫頭,別繞彎,說。”趙洪河是直腸子。

“您爲什麼不介入二期工程?”駱伽努力打通關係,如果他不介入,力氣就白費了。

“你呀,不懂,我跟你說幾條。第一,人多的會不重要,重要的會人不多;第二,解決小問題開大會,解決大問題開小會,解決重大問題不開會;第三,上會的事不一定真幹,真乾的事不一定要上會;第四,會上發表的意見不要太當真,會下交換意見一定要認真;第五,開會的人基本不幹事,幹事者基本不開會。”趙洪河仰脖喝乾杯中酒,拍拍胸口,“我這裡有數,別急。”

99 週四,上午十點整

軟件招投標正式開始,接着便是硬件投標,方恩山在會議室中繞來繞去,交警支隊代表一直沒到,他不耐煩地掏出電話:“在哪兒?什麼!你不來怎麼行?老趙來,好好,這樣最好。”

方恩山開始犯嘀咕,趙洪河怎麼摻和進來了?招投標有好戲了。

“對不住,怎麼堵成這樣?”趙洪河推門進來,向評委們拱手拜年,他被周銳和駱伽打動,真的摻和進來。

“稀客,稀客,親自來了?”張大強很開心,這說明一線交警的重視。

“學習學習,這個東西給我們用,必須搞明白。”趙洪河拉出椅子溜邊坐下,他久混官場,養成不泄露底細的習慣。

“您怎麼能坐那兒?中間坐。”張大強比趙洪河低半級,人家手底下管着幾百人的交警隊伍,實權還在方恩山之上。

“你們這高科技,我啥都不懂,讓我坐中間,不是出我洋相嗎?”趙洪河虎着臉,瞪起眼,沒人敢和他叫板。

張大強本就是局外人,立即讓步:“行,您能來就行,座位隨您便。”

方恩山滿腹狐疑,趙洪河是劉樹新的親信,在招投標的關鍵時刻,他有什麼意圖?

永嘉集團陳述方案,方恩山兜裡揣着一張硬硬的卡片,昨晚王鍇在酒桌上送過來的,他今天上午查了,說是春節買點兒豬肉,其實裡面的錢都夠買一百頭豬了,方恩山開始計算,一頭豬兩百斤,豬肉多少錢一斤?真差不多。他衝王鍇笑笑說明一切,工作早就做好了。等永嘉集團講完,王鍇退出去,方恩山擺出公正公平公開的樣子:“各位評委,請大家說說吧。”

“保駕護航模塊?聽着新鮮。”一名年輕評委經驗不多,質疑起來。保駕護航模塊就是把軍隊和政府的信息記錄下來,攝像機拍到這些牌照之後,從違章車輛中挑出來,走另外的渠道處理,其實就是不了了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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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樣搞,特權車不就更加肆無忌憚了嗎?”議標就是這樣,牆倒衆人推,才能顯出評委的水平。

張大強不理解這個功能,加入反對陣營:“我同意各位評委的意見,我也覺得彆扭,聽大家一講,恍然大悟。趙支隊,您在一線,有什麼看法?”

趙洪河趴在桌子上打盹兒,忽地坐直:“這個,我是來學習的,你們講,聽你們的。”

保駕護航模塊是劉永華提出來的,方恩山見形勢不對,打斷張大強:“北京是首都,與其他城市不一樣,我們始終要把爲領導服務放在第一位,老百姓堵堵車怕什麼?不就是上班下班,吃喝玩樂嗎?都是雞毛蒜皮。領導處理大事能耽誤嗎?如果外國首腦來北京參加奧運會,能讓人家堵在路上嗎?中國是禮儀之邦,什麼叫禮儀?古代官員出行,要鳴鑼開道,黃土鋪地,清水淨街,老百姓要懂得規矩,如果是皇上出行,那要跪地叩拜。爲領導保駕護航就是規矩,首都羣衆應該覺得幸福,不應該抱怨堵車。保駕護航模塊,本質上就是給老百姓立規矩,要不怎麼是禮儀之邦?”

方恩山談古論今,長篇大論,震住評委,其實爲永嘉集團說話:“好了,請大家打分。”

專家評委們走進大會議室,張大強抓來麥克風,宣佈公佈技術評標成績。工作人員打開投影儀,把分數被投射到屏幕上,一一念出分數:長天軟件,六十五分;永嘉集團,五十八分……

專家評委對保駕護航模塊產生分歧,張大強煽風點火,影響了技術得分,永嘉集團僅僅排名第三,與第一名相差七分。臺下的王鍇神色自若,毫無異樣,方恩山不禁擔心,走到張大強身邊,輕聲嘀咕:“是不是向局長彙報一下?”

“不用,按照招投標流程辦。”張大強揮手,從來都開完技術標和商務標,才向領導彙報。方恩山被斷然拒絕,非常不滿,哼了一聲站起來,離開會議室向外走去。

“公佈商務標。”張大強不管不顧,大聲宣佈。

方恩山一肚子不滿,出了會議室,上電梯直奔李玉璽辦公室,推門坐進去,自倒一杯茶水悶頭喝起來。李玉璽很意外,爲他續一杯茶水:“老方,不是正在評標嗎?”

“這個張大強!保駕護航功能是領導提出來的,他帶頭反對,煽動不明真相的評委們,永嘉集團技術得分五十八分,第三名。”方恩山在技術上說不過張大強,卻能跟李玉璽說清楚。

放長線釣大魚指望着王鍇,萬一有了閃失,怎麼向領導交代?方案設計完成,張大強沒了利用價值,該抓回項目主導權,用方恩山取而代之了,李玉璽琢磨着。方恩山是真生氣,也在推卸責任:“我低聲下氣地說,向局長請示一下吧,人家說什麼?嚴格遵守招投標流程。扯淡,招投標流程禁止向您彙報嗎?我還想再說幾句,人家抓起麥克風,公佈商務標。”

“結果怎麼樣?”李玉璽坐不住了,張大強獨斷專行,要壞事兒。

“凶多吉少,商務分總共才三十分,很難扳回來。”方恩山緊急彙報,就爲商量對策。

誰設計的招投標流程?一開兩瞪眼,沒有迴旋餘地,不科學。李玉璽來不及更改流程,也沒時間生氣:“快下去看着張大強,別讓他公佈招投標結果。”

方恩山憤憤不平,站起來:“張大強無組織無紀律,拿招投標流程當擋箭牌,以後怎麼弄?”

李玉璽真想下去看看,可是身份特殊,既不能坐在評委中間,也不能混在廠家代表裡面,他把手中鉛筆啪地掰斷,必須廢了張大強。

“還有,趙洪河參與投標,一語不發,不知道葫蘆裡面賣的什麼藥?”方恩山很敏感,趙洪河是劉樹新的鐵桿心腹,他會不會有所警覺?

“你快下去,不能讓張大強亂來。”李玉璽暫時顧不上趙洪河。

方恩山回到招投標現場,坐在後排,聽工作人員公佈價格。

“長天軟件,五百五十五萬元。”工作人員宣讀,廠家代表站起來確認。

“永嘉集團,嗯?”工作人員突然停止,檢查封條沒有異常,走去與張大強協商片刻,回來宣佈:“永嘉集團,一元。”

這數字匪夷所思,王鍇舉手確認,他一點兒都不傻,利潤不在這幾百萬的軟件,而在背後的硬件。會議室交頭接耳,一片混亂,張大強慌了神,左右看看,評委們也一臉茫然。方恩山掐着手指細算,也沒算到王鍇竟有如此盤算,趁亂走到張大強身邊:“繼續宣佈。”

“還是向局長請示一下吧。”一元的價格肯定低於成本,張大強不敢做主。

張大強帶隊,專家評委排隊進入李玉璽辦公室,方恩山一臉輕鬆。

“商務標開了。”張大強取出表格遞上去,第一行便是永嘉集團的一元報價。

王鍇怎麼會做虧本買賣?李玉璽以爲看錯:“確認數字了嗎?”

評委們一起點頭,雖然有蹊蹺,王鍇肯定有盤算,李玉璽右手一揮:“宣佈吧。”

“這裡面絕對有貓膩。”張大強多次組織招投標,第一次遇到這種事情,俗話說,殺頭的生意有人做,賠本的買賣沒人理。

“哦,爲什麼?”李玉璽端起茶水,悠然品了一口。

“一旦系統出了問題,永嘉集團拍屁股走人,我們吃不了兜着走啊。”張大強不糊塗,評委們一起點頭。

“這是合法競爭的商業手段,我們不能得了便宜還賣乖。”方恩山打斷。

張大強雖然有小毛病,卻還是堅持原則的:“還有那個保駕護航功能,不倫不類,咱們搞出這個功能,會被笑掉大牙的,也會被老百姓罵的。”

方恩山搶在前面,擲地有聲地擋回去:“北京是首都,中央政府所在地,一塊磚頭從天上掉下來,就能砸到五個部級領導,每年人大、政協兩會,外國首腦來訪,還有奧運會,其他城市有嗎?這些活動離得開交通運輸嗎?我們能不保駕護航嗎?”

這句話唬住不少評委,張大強也不是吃素的:“爲這些重大活動保駕護航,我張大強絕不反對,可是您看看保駕護航的具體功能,就是爲特權車違反交通規則保駕護航。我們可以忽悠外人,心裡誰不明白?專家們都在這兒,你們說,是不是?”

評委們都是張大強挑出來的,紛紛表態支持,大有氣吞方恩山的氣象。唯獨趙洪河閉着眼睛打盹兒,與這一切毫不相干。李玉璽早想拿到招投標的控制權,張大強公然跳出來,正撞在槍口上,他砰地一拍桌案,大聲斥責:“張大強,夠了。”

李玉璽的動靜嚇住衆人,方恩山抓住機會痛打落水狗:“張主任,剛纔在招投標過程中有爭論,我建議彙報後再開商務標,你怎麼說?嚴格遵守招投標流程。招投標流程禁止討論和彙報了嗎?這是不是那招投標流程當擋箭牌?現在商務標開完了,違反招投標流程嗎?沒有,你又否認招投標結果,到底是怎麼回事兒?”

沒等張大強解釋,方恩山又盛氣凌人壓下來:“張主任,李局長考察廠家,誰把消息泄露出去的?”

“沒有啊,局長。”張大強目瞪口呆,這從何說起?

方恩山繼續猛烈抨擊,從半年前的一期工程開始說起,張大強被炸得片甲不留,臉紅一陣兒又綠一陣兒,痛苦指數不斷升高,最後談到信息中心不瞭解一線情況,閉門造車,這等於剝奪張大強設計方案和評審的資格,失去制定標準的權力。張大強如受重擊,如墜深淵,然而,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頭,諾諾回答:“需求確實應該由一線提。”

趙洪河眼皮一跳,猛地擡頭,張大強有小毛病,卻能堅持主見。李玉璽注意到他的動作,眼睛一眨:“趙支隊,有什麼看法?”

趙洪河看不過去,說着不痛不癢的話:“信息中心出過通知,我沒有參加,害得你們閉門造車,坐井觀天,我有責任。”

這句話很有味道,似乎認可了方恩山閉門造車的說法,又把張大強的責任攬過來,讓人聽不出來立場。張大強卻聽到心裡去了,眼睛酸酸,深受感動,感激地望着趙洪河。

李玉璽不爲已甚,撫慰張大強:“巧婦難爲無米之炊,現在好了,一線的同志們認識到智能交通的重要性,大家團結奮戰,早日建成智能交通系統,超額完成罰款指標。”

張大強聽着十分受用,起來表態:“只要有老趙和老方支持和配合,我一定完成任務。”

李玉璽必須選擇選擇永嘉集團作爲軟件供應商,才能繼續放長線釣大魚,只要張大強乖乖聽話,也不一定非要置他於死地,笑眯眯地問道:“軟件招投標,該怎麼辦?”

張大強退縮了,便能過了這一關,他卻硬着脖子頂住:“局長,一元錢的軟件我張大強不敢用,出了責任我也扛不起。”

“大強,一切按照流程辦事,不要意氣用事。”方恩山口氣軟了下來,出意外總不好。

張大強氣呼呼站起來:“我負責技術,這種一元錢的軟件,我不敢買。”

李玉璽盯着張大強幾秒鐘,他已經沒了利用價值:“各位專家,請大家休息一下,我們內部開個會。”

專家評委們退出,李玉璽抽出一份文件,啪地摔在張大強面前:“二十世紀中葉,人類生存方式發生了重大變化,信息科學技術是科技革命的重要領域,帶來很多新觀點和新思路,使得人類從物質資源轉向信息資源,知識可以不斷創新和共享,不會消耗,知識與傳統資源相比,具有無可比擬的優勢。然而,信息技術革命是不是顛覆了馬列主義?馬列主義還管不管用?”

張大強看看左右,確認這個問題,腦子實在過不過去:“那個時代還沒有互聯網,沒啥關係吧?”

李玉璽一指張大強,義正詞嚴:“同志,這句話犯了嚴重的政治錯誤,這樣下去很危險。人大開了博士班,現代科學技術與馬列主義,你要充充電了。”

完蛋了,張大強不僅在這個項目被廢掉,還要脫產學習一年半載,在交管局難以翻身了。

100 週四,下午一點十分

無風不起浪。

流水不腐,戶樞不蠹,新陳代謝勢在必行,雷勵行做好各種準備,先施加壓力,再用獵頭公司爲他們找好工作,給出不錯的補償計劃,卻沒有一人接受補償計劃,這是第一個危險信號。第二個危險的信號是,他們凍結了訂單,聯手抗議,雷勵行並不害怕,只是他們背後還有什麼?

周曉羣坐在正中偏左,周圍五步內空無一人,這是一種氣勢,所謂的孤家寡人,所謂的唯我獨尊。唯獨總裁助理甘怡站在他身後,周曉羣從臺灣來到大陸,只帶她一人,三個月後開始安插人馬和派系,可見她的重要。兩人外表完全是兩個極端,周曉羣身材矮小,甘怡身材修長,周曉羣相貌深沉,甘怡神采飛揚,周曉羣總是那身西服,甘怡卻每天表演着時裝秀,公司

就是她的T型臺。周曉羣身後一定有她,她身前卻不一定是他。

駱伽作爲秘書,坐在雷勵行身邊,她常有這種感覺,她和周銳,就如同周曉羣和甘怡的組合,兩人截然相反,充分互補,如果有一種神奇的力量能夠化解性格的差異,便能各展所長,爆發出驚人的能量。她和周銳之間的神奇力量是愛情,周曉羣和甘怡之間呢?

捷科的銷售團隊必須在週五下班前填寫銷售報表,與一線的銷售主管討論並分析對策。主管們週一向上彙報,週二到達各個總監的層面,雷勵行會在週四帶着報表參加捷科中國的總經理會議,彙報上去。現在,甘怡便將銷售報表投影在屏幕上。

雷勵行的名字赫然排在最後!

周曉羣忽然叫停,語氣和緩看着雷勵行:“你,需要努力一下。”

他是深藏不露的大內高手,工於心計,喜怒不形於色,除非情緒失控,絕對不會暴露出半分破綻。然而,一個眼神一個語氣和一個動作都會透出絲絲壓力。雷勵行身在會議室,心臟卻怦怦跳起來,大內高手無敵於內,卻難以專注於物,不能成爲真正的大家,只是投資人中壓榨利潤的工具。企業過了創業期,就必須交給這類人嗎?他拍拍牛仔褲上的灰塵,我要成爲這些人中的一員嗎?

“我會努力。”雷勵行明白了,方宏偉不是一個人在戰鬥,也不僅僅是五六個總監,他們的背後就是周曉羣,他即將出手,下面會是什麼?吃人不吐骨頭的手法,他有很多。

周曉羣來到大陸後想安插臺灣嫡系,便需要騰出位置來。一位佔着位置的本地主管,業績優秀,不願意離開。周曉羣得知他太太剛生產,孩子不到兩個月,便把這個崗位移到上海,逼着他去上海工作,直到他辭職。

還有一位主管是性情中人,手下有一幫兄弟,無意中得罪了周曉羣。新年員工大會,他業績極佳,甘怡當衆宣佈晉升他。掌聲響起來,他發現,新老闆竟是以往死對頭,痛苦三天,最終毅然辭職。

周曉羣就是這樣的大內高手,精於人事,對自己,他會怎麼出手?雷勵行正在思考,甘怡飄然走到他身邊,接着周曉羣的話說:“雷總,您的努力計劃能發給我看看嗎?”

駱伽在她眼中完全不存在,與生俱來的範兒竟然被甘怡的氣場打破,消散而去!

方宏偉像換了一個人,氣勢洶洶地把銷售報表推到駱伽面前:“你試用期到什麼時候?”

“月底。”駱伽有三個月的試用期,方宏偉明知故問。

“你業績怎麼樣?”方宏偉看着報表,在她名字下畫上黑框。

駱伽看透了方宏偉,他既然來找茬兒,沒必要和他糾纏:“您很清楚。”

“數字還是零,試用期就結束了,你想過沒有?”

無論怎麼解釋都是自取其辱,駱伽昂起頭,看着他,方宏偉被更加生氣:“聽到了嗎?”

“我會努力的。”

“二期工程輸了怎麼辦?”方宏偉要逼駱伽立軍令狀。

“我會努力尋找其他的銷售機會。”

“如果季度末,數字還是零,你的試用期怎麼辦?”

試用期不用承擔銷售目標,換句話說,銷售數字爲零很正常,方宏偉純屬無理取鬧。爭辯毫無意義,駱伽只想早點兒結束:“請您延長我的試用期。”

“這是你說的,是吧,你自己親口說的。”方宏偉也沒有更好的辦法。

“我要準備二期工程的招投標了。”駱伽起來,不等方宏偉回話,轉身離開。這是雷勵行與周曉羣之間的戰爭,駱伽註定加入了雷勵行的陣營,方宏偉只是排頭兵,沒必要與他決戰。

101 週五,上午九點十分

雷勵行掉進了周曉羣的圈套,他返回中國,負責能源交通行業,不進行新陳代謝,肯定業績完蛋,大規模換血,以方宏偉爲首的主管們便會造反。這是他最虛弱的時刻,新的團隊沒有培養起來,舊的團隊造反,周曉羣在這個時刻出招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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順其自然吧,雷勵行看淡了。

周銳和駱伽進入咖啡廳,雷勵行頗感欣慰,他將摧龍八式融化在故事中,沒有形跡,甚至也不是按照步驟,只是在他們需要的時候,應景地講一個故事。他們能夠領悟嗎?能夠應用嗎?雷勵行架起腿來,等他們坐下:“喜歡新加坡嗎?”

“嗯,喜歡喜來登酒店,喜歡培訓課程,更喜歡巴西老師菲奧娜。”駱伽回憶起來,臉上便有笑容,她加入捷科有自己的目的,從新加坡之旅才真正喜歡上這家公司。

“哈,很搭你的範兒。”雷勵行指着駱伽的絲巾,說完喝口咖啡,“交管局的項目進展怎麼樣?”

“嗯,軟件招投標結束,永嘉集團中標,馬上就要開始招硬件標了。”駱伽面臨大戰,一陣酥麻的感覺涌起,我對競爭這麼如飢似渴?駱伽加入捷科,遇到了一個未知的自己。

“有一件事情,”雷勵行想了一會兒,似乎在猶豫,“我想讓小希協助你們做這個項目。”

羅小希曾經是惠康的內線,讓她加入風險巨大,周銳立即答應:“好啊,小希肯定能幫上忙。”

駱伽絕對相信雷勵行,點頭:“我相信您。”

羅小希到達咖啡廳,雷勵行卻不談二期工程,舒服地靠在椅子上:“我那個朋友,駱伽懂的。”

“呵呵,我懂的。”駱伽打聽到夏冰,卻失去了線索,這個讓雷勵行刻骨銘心的女子到底是什麼樣的範兒?駱伽極爲好奇。

“夏冰在北京待膩了,在海邊住了一段時間,看見當地漁民養海蔘,有了興趣,便在山東榮城一個叫嶗山屯的小漁村包了一片海。把積蓄買成石頭,扔進海里,在那邊請一些漁婦,幫她養參苗和捕撈,兩年時間,海蔘就生長起來了。”

雷勵行又開始講故事,肯定是要傳授摧龍八式,駱伽卻對夏冰更感興趣,她喜歡打高爾夫球,衣着極有品位,她讓雷勵行如此傾心,肯定秀外慧中,她去養海蔘,實在匪夷所思。

“每年春秋播參苗和收穫的時候,她都去嶗山屯。”雷勵行說起夏冰,不厭其煩,“可是她只管養,卻沒有考慮怎麼去賣,我每年都買些海蔘,送給親戚朋友。去年春節,我去超市,路過水產品區域,海蔘碧油油的,巴掌那麼大,夏冰的海蔘只有大拇指大小,黑乎乎跟木炭一樣,價格還比超市貴了一倍。”

“肯定不會,夏冰不會殺熟。”駱伽很肯定,周銳完全想不通。

雷勵行當時也百思不得其解:“打球的時候,我把超市所見所聞說了一遍,猜猜她怎麼說?”

“她親自養殖的海蔘,多貴都值得的。”周銳甜蜜地看着駱伽。

雷勵行想起那天,滿臉都是甜蜜:“她問我,勵行你養過海蔘嗎?我當然沒有,她很得意地說道,這個海產養殖行業魚龍混雜!超市的海蔘都是人工養殖。”

周銳不知道人工養殖和野生的區別:“那有什麼不同?都是海蔘。”

“怎麼才能讓海蔘長得快?喂生長素!什麼又便宜又好弄?避孕藥!海蔘本來幾年才能長大,人工養殖兩三個月就巴掌那麼大。”

駱伽聽得花容失色,連連贊同:“夠可怕的。”

雷勵行繼續說夏冰的故事:“她說,爲了把海蔘發大又不能腐爛,用什麼泡呢?”

“福爾馬林?太平間泡屍體的!”羅小希驚恐地回答。

“爲了顏色好看,綠油油的,用什麼漂染?”雷勵行模仿着她的語氣,竟也似模似樣。

“硫酸銅!”周銳是理工背景,懂些化學。

“這些人工養殖的海蔘都賣到哪裡去了,你們知道嗎?”

“超市!”駱伽、周銳和羅小希一起驚恐地大聲喊道。

“那你還買嗎?”

“堅決不買。”這是駱伽的聲音。

“肯定不買。”羅小希說。

“要是便宜的話呢?”周銳想說可以考慮,看見駱伽鄙視的目光立即改口,“多便宜都不買。”

駱伽打開小雷達探測:“這是裝修房子前的事吧?”

雷勵行無論怎麼回答,都會暴露答案,乾脆端着咖啡拒絕回答,回想起他們在一起的歲月,過了一會兒問道:“好了,這個故事說明什麼道理?”

駱伽舉手搶答:“這種說法很巧妙,如果直接介紹的優勢,客戶不見得有很深印象。”

羅小希結合以往經驗,也有啓發:“我們經常犯一個錯誤,過早把產品和方案拿出來,其實應該先站在客戶角度,分析各種可能。”

周銳分析總結能力最強,做了總結:“打動客戶有兩種方法,第一種是介紹自己產品的好處,第二種是先砍競爭對手三刀。”

“想想吧,怎麼用在二期工程上。”雷勵行放下書本看着周銳、駱伽和羅小希,他們一點就通,實在省心,站起身來,“你們聊,我先走。”

駱伽機靈無比,立即明白:“小希,我們心裡總沒底兒,能不能幫着出主意?”

羅小希端着咖啡,看看駱伽:“我有一個問題,贏下項目的關鍵是什麼?”

“李局長的支持。”駱伽沒有把握得到他的支持。

“贏得李局長支持的關鍵又是什麼?”羅小希不停追問。

他的燃眉之急,誘之以利?駱伽在李玉璽面前碰過壁:“幫助他解決罰款流失和交通擁堵的問題。”

“這是交管局的痛點,並非李玉璽個人的燃眉之急。”羅小希在惠康的時候,曾經負責北京交管局,對韋奇峰的策略有所瞭解,“李玉璽急於坐上局長位置。”

駱伽手腳冰涼,羅小希一語中的,絕對是關鍵中的關鍵,自己卻從無涉及!

“好了,我先去忙了。”羅小希不想把韋奇峰的秘密全部說出來,她曾經那麼愛他。

周銳和駱伽呆呆地面對面坐着,韋奇峰半年前就佈局李玉璽升遷的事情。他們彷彿聞到戰場上的硝煙,他們全心全意地排兵佈陣準備迎擊,哪知敵人出奇兵繞到背後,將要發動出乎預料的雷霆一擊。下週就要開戰,敵人的刀鋒將橫掃而來,他們卻面對錯誤的方向,武器和防線擺在錯誤的位置,最致命的弱點卻毫無設防。

“我們還有機會嗎?”駱伽問道,手中的咖啡冰涼。

周銳搖頭,韋奇峰既然早就佈局,以他的高手風範,寄希望於他的失誤,無異於將命運交給敵人。他們本就是菜鳥,傻乎乎地闖入敵軍層層設防的大本營,對手又是罕見的高手,他們以爲可以僥倖得手,其實已經處於萬劫不復的包圍之中。他們兵臨城下,卻是敵人發動的時機,埋伏張開血淋淋的爪牙,堡壘浮出地面,火力從四面八方探出頭來。

“我們去找李玉璽的領導……”駱伽說了半句,就嚥下後面的話,李玉璽都攻不破,何談他上面的領導,下週就要招標,今天已經是週五。

前有敵軍,後有追兵,反身抵抗必是兩面夾擊,只是苟延殘喘,周銳冷靜下來:“向前衝出一條血路,纔有生機。”

“怎麼衝?向哪裡衝?”駱伽輕攏耳邊被風吹散的髮梢。

“我很熱。”周銳端起冰涼的咖啡,北風席地掃來,春寒料峭。

“嗯,我也是。”駱伽的目光中閃耀起光芒。

“這感覺真好。”周銳五臟六腑被熱血滾過,身處絕境,才能爆發出全部潛力。

“希望越渺茫,反而越有趣。”駱伽看着周銳的目光,感知到了他的內心。

“贏又何喜,輸又何悲?這只是一個過程,我們一起。”周銳將絕望徹底從體內驅除,每個細胞都充滿決戰的渴望。

“贏了舉杯相慶,輸了拼死相救,我們還有什麼遺憾?”駱伽站起來,緊緊拉着周銳右手,絲毫不顧忌所謂的辦公室戀情,依偎在他懷抱之中。周銳不顧四周異樣的目光,什麼清規戒律,什麼行爲準則,都是扯淡,將駱伽擁在懷中。

北京第一場沙塵暴終於襲來,統御蒼茫,來自蒙古戈壁的石屑飛舞,一片蒼黃。街道空無一人,唯有兩人緊緊相擁。周銳心緒漸平,爲駱伽拍去塵土,眼睛閃亮:“伽伽,我們並非毫無生機。”

“嗯。”駱伽仰頭看着周銳,將一切判斷都交給他。

“海蔘的故事。”周銳提示道,雷勵行的每個故事看似隨意,其實都與二期工程的進展不謀而合,恰到好處地指點着方向。周銳擁着駱伽,心神澄透,想着雷勵行的故事:“伽伽,捷科是世界上最頂尖的公司,全球四十萬員工藏龍臥虎,出過五名諾貝爾獎獲得者。”

“所以?”

“雷先生是捷科中國二十年來最年輕的主管,四十歲便成爲中國區副總裁。”

“嗯,達到了最高的境界。”駱伽嘴角掛起笑容。

“劍人。”兩人一起說出這個詞,漫漫黃沙中可以看見對方彎彎的笑起來的嘴角。

“夏冰養海蔘的故事。”周銳想出對策,在敵軍奇兵出擊之前,必須找出前方敵人的致命弱點,不顧一切,不計後果殺進去。他們能夠衝出殺機無限的十面埋伏嗎?這已經不重要,重要的是,在這個過程中,他們在一起。

“我們去找趙洪河。”周銳拉着駱伽返回辦公室,時間無多,必須立即行動。

102 週五,晚上七點十分

趙洪河嗅到了招投標中的奇異味道,王鍇用一元錢中了軟件的標,天方夜譚居然出現在活生生的現實中。張大強堅決反對,被派到人大學習,他是交管局公認的專家,但高傲自大又缺心眼兒,栽跟頭是難免的,卻不該招投標的節骨眼兒上被廢掉,這次招投標不尋常。駱伽電話來的時候,趙洪河急不可待,也許從她嘴裡可以套出一些信息,其他廠家都奔着張大強和方恩山去,唯獨周銳和駱伽總往他這兒跑。

三人無心點菜,只是喝茶,周銳將招標文件攤在飯桌上,他聽懂了雷勵行的故事,當務之急不是介紹集中方案的好處,而是砍翻分散的方案,否則捷科毫無勝算:“趙支隊,我們看出點兒問題來。”

“什麼問題?”趙洪河被招投標文件中的技術術語,搞得一團糨糊。

駱伽推開招標文件,看着趙洪河:“如果一輛註冊在順義的機動車多次違章,被您在朝陽區的交警攔截了,查不到違章記錄,怎麼辦?”

周銳畫了一幅網絡圖:“這輛機動車的數據保留在順義,數據十五分鐘傳送一次,在這期間,朝陽區的交警查不到新的違章記錄,只能把他放走。”

順義區過河就是朝陽區,機動車跑來跑去,這不亂套了?駱伽狠狠地戳着他的痛點:“萬一司機是被通緝的罪犯,被交警攔截住又被放走,會有什麼影響?”

那從上到下,大家都吃不了兜着走,趙洪河噌地站起來:“這是誰的方案?怎麼辦?”

周銳從夏冰賣海蔘中悟出了屏蔽對手的辦法,不介紹方案,先砍對手:“北京機動車數量遠超其他城市,路況複雜,在設計方案的時候,有幾種情況一定要注意。”

“第一種風險就是分散……”周銳把分散方案的缺點拎出來,一一呈現在趙洪河面前。

趙洪河認真地聽着,他粗中有細,一點兒都不傻,周銳和駱伽當然另有所圖,他慢悠悠地等周銳說完,突然問道:“你們講這些,就是要證明分散方案不可行?”

駱伽機警地去踩周銳的腳面,他已經回答:“對。”

“那你們推薦什麼方案?”趙洪河仍然漫不經心。

“集中方案。”周銳不顧駱伽阻止。

“這樣你們才能贏?”趙洪河的目光穿透周銳,周銳果然露出慌亂的神情,開始解釋,無非是集中的方案對交管局更有利,趙洪河笑笑:“你們廠家當然把我們向對你們有利的溝裡帶,是不是?沒關係,告訴我一件事。”

“什麼事?”駱伽搶在周銳前面,商場如戰場,兵以詐立,他不會撒謊。

趙洪河卻繞開駱伽,拉出椅子放在對面:“小丫頭鬼機靈的,我什麼都問不出來,還被她灌迷魂湯。周銳,你坐這兒,我問你。”

周銳茫然坐着,看着趙洪河的目光:“您問。”

“王鍇爲什麼用一塊錢投標?”

“軟件只有幾百萬利潤,硬件卻有數千萬的錢賺。”

趙洪河側頭看着天花板,想明白了這個問題:“張大強爲什麼被廢?”

“張大強被廢?”周銳和駱伽一起驚呼,他們第一次聽到這個消息。趙洪河把會議情況講述一遍,三人想破頭也不明白所以然來,周銳忽然蹦出一個主意:“解鈴還須繫鈴人,去問張大強。”

趙洪河與張大強分屬兩個系統,關係一般,估計套不出什麼話來,駱伽笑呵呵擠進來:“您別擔心,我去找張大強,但是您得幫個忙。”

趙洪河嘴上鬥不過機靈的駱伽,忽然笑着向外招手:“服務員,點酒。”

“您不點菜?”駱伽聽出了不同尋常。

“就點二鍋頭,來盤油炸花生米,必須先把腦筋喝直了,咱們再談正事,三瓶。”

三瓶二鍋頭被砰地砸在桌面,服務員沒有見過不點菜的客人,不滿地轉身離開。趙洪河不以爲意,咔嚓咔嚓撬開三瓶,放在面前:“來,當啤酒喝。”

駱伽抓起一瓶看着周銳,咬咬牙,向肚子裡狠灌一口:“隊長,能說了嗎?”

趙洪河學樣喝了一口:“你說。”

駱伽又喝一口:“我幫你打聽消息,您把分散方案扳成集中的。”

李玉璽通過方恩山緊緊控制了二期工程,這件事絕不容易,趙洪河放下酒瓶,向門外大喊:“服務員,點菜。”

103 週六,晚上六點三十分

要和她在一起嗎?趙勇回到北京,依舊白天泡交管局,晚上總是躲在售樓處對面的小飯館裡,透過透明玻璃,偶爾可以看見田蜜,腦子裡反覆都是這個問題。可是,她昨天沒有出現,今天也不在,這不正常。趙勇坐不住了,離開餐廳,在路面抽根菸,終於下決心橫穿過去,推門進了售樓處。白濤很興奮:“哎,終於來了,那個戳痛點的方法,我運用起來總是有些生疏。”

趙勇把他拉到角落,低低聲音問:“田蜜呢?”

“她辭職了,你不知道嗎?根本看不出來,等幾個月也不遲。”白濤話癆一樣說個沒完。

這都是我惹的禍,趙勇走出售樓處,掏出手機。

“趙勇呀,嗯,我辭職了。”田蜜放下行李箱,坐下來。

“辭職之後怎麼辦?”趙勇愧疚不已,田蜜辭職,十有八九是因爲被說出懷孕的秘密。

“呃,我打算先回父母家,休息一段時間……什麼?你別來。”田蜜掛了電話,繼續收拾行李箱,將證件和衣服裝進去,她來北京將近五年,積攢下不少東西。算了吧,不是必需的就不帶走了,以後也不會在這座城市居住了。自從趙勇在售樓處說出懷孕的秘密,同事便用異樣目光看着自己,田蜜反而放下心理包袱,乾脆回家,在北京生活並非易事,冷暖自己知,不管怎麼樣,父母都會包容。只是,還有一件事必須做了。

桌面空空蕩蕩只有一個筆記本電腦,田蜜在鍵盤上敲出一封電子郵件。

鍇,你好

當你收到這封信的時候,我已經不在北京了,你不需要給我電話,更不需要去找我。

寶寶曾經是你的,現在和你沒有關係了。不管是男孩兒還是女孩兒,我都會盡心盡力撫養,讓寶寶身體健康,快樂成長。如果想起寶寶的時候,可以去我的空間看看,我會把寶寶的照片放上去,畢竟寶寶有你的血緣。

我們曾經在一起,有過開心的日子,這一切都過去了,我後悔遇到你。

田蜜

她仔細檢查一遍,發出郵件,手機鈴聲響起來,顯示出北京本地的號碼,肯定又是趙勇,她接起電話:“喂,趙勇,你別過來。”

“蜜兒,爸爸。”電話中是爸爸的聲音。

田蜜把手機拿到眼前仔細看,確實是北京的號碼:“爸,你在哪兒?”

“我們到北京站了,你哪都別去,在家等,我們就到。”

“你們怎麼來了?”

“等等,你媽媽跟你說。”田爸爸把電話轉出去。

“孩子,我們來照顧你,你工作忙,這個時候很關鍵,不能累着啊。”田蜜爸媽一起商量,做出來北京的決定,一來爲照顧女兒,也要跟那個趙勇談談,看着挺忠厚老實的,自己女兒連名分都沒有,孩子生下來怎麼辦?總得給個說法吧。

王鍇打開郵箱,看見郵件。事情越來越失控,她要生下來意味着什麼?她如果再嫁人,我的孩子管別人叫爸爸?這不是虧大了,事情到了這一步,怎麼走下去,好像都是自己倒黴。奉子成婚?不可能,田蜜就是用孩子來威脅自己嗎?不能讓她得逞。糟糕,田蜜肚子裡的孩子是自己的,告到法院要撫養費,我也吃不了兜着走。王鍇不甘心,有沒有其他辦法?他翻出電話號碼:“哎,幫我打聽一下,田蜜最近在做什麼,和誰在一起。”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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