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嘭,嘭,咣”,清脆入耳的聲音迴盪在杏葉漫飛的主院中。
齊詠春在荷華苑中的銀杏樹下習武,打木人樁,腿部開陽呈二字鉗陽馬,身軀筆直,目視前方,雙手在木人樁的樁手上來回圈轉,時不時側身彈踢樁腳。動作行雲流水,內行明眼人都能看的出來,齊詠春習拳已經到了融會貫通的境界。
一片金葉散飛,漫天飛舞中,隱約能見到齊詠春身外的一層深金薄膜。
武夫金身境圓滿意直指指玄,是老僕徐晃在和齊詠春交手後。徐晃私底下偷偷和世子徐扶蘇講述判斷的實力。“已有一派宗師氣象”,是徐晃給予的評價。
徐扶蘇在院落不遠處的主廂房裡杵在窗邊,輪椅上的他眼中含光,期翼又羨慕遠遠觀望院子中的武夫齊詠春打木人樁。
愈看眼裡的冷意越甚,低頭看了眼近乎全廢的雙腿,年輕世子緊握拳頭,指甲都要透入血肉中。
徐扶蘇用着只有他一個人能聽見的聲音,自言自語:“趙家…”
似乎感受到手中玉扇傳遞來的一絲清涼,徐扶蘇神思清明些許,微微搖頭,將腦中繁雜的念頭盡數拋去。
天生秉性不願服輸的徐扶蘇暗暗給自己打了氣,不願意整日勞煩院落裡其他人的世子,讓他們給自己在門檻出裝了一個斜坡式的木板。
徐扶蘇親自拉開房門,一股秋風襲來,讓大病後的世子忍不住打了一顫。自從喪失“紫氣東來”後,他的經脈容易受寒,骨子裡就會有源源不斷的刺感,痛徹心扉。
徐扶蘇咬牙,用勁推動輪椅,一點點的勉強將輪椅挪移到門檻上。用盡力氣就差一絲便能過了門檻的世子忽然感覺心絞一痛,手上勁力頓時卸掉,整個輪椅帶人翻到在了地上。
匆匆趕來的徐晃,連忙扶起徐扶蘇,規勸:“世子殿下,外面風寒天冷,你又體弱,若是想要出門,招呼老僕一聲,何必自己動手呢。”
“我又不是一個廢人”,徐扶蘇示意徐晃他沒有大礙,隨後看向近乎與老僕同時到的齊詠春,扶蘇稱讚齊詠春拳法和木人樁都打的極好。
齊詠春憨厚的摸摸頭,朝臉色微白的世子恭敬道:“世子繆讚了,我自創的這個拳架別的不說,寸勁剛猛,功防一體”。
見齊詠春毫不保留的點出自己拳法的要點,徐扶蘇欣賞不已,突然有個念頭在他腦海閃過,他脫口而出道:“那齊大哥的這套拳法,我能不能學?”
“能!”齊詠春毫不猶豫的回答。
“而且詠春覺得公子的腿疾能治!”一身宗師風範的齊詠春肯定道。
“什麼?!”
徐扶蘇激動的撐起自己身子時,剛外出購置食材的小倩瞬間化作一道綠色殘影,閃現到齊詠春身前。
齊詠春在聽到女子驚呼時,筋骨肌肉頃刻收緊,在荷華苑的幾日裡,齊詠春和老僕徐晃交流的次數要多,大多數都是相互切磋拳法。他唯獨對這個冷言冷語冷冰冰的女子心有戒備。
因爲她的身上煞氣殺氣太重,但似乎一直在有所剋制。
“你說的果真?”小倩性子最急,率先發問。
在衆人的目光中,齊詠春重重的點頭,解釋道:“家父行醫多年,遊歷山川,救治過的病人數不勝數,我幼時見過父親曾經給過一個道人治病,他的症狀與公子相差無二。”
“體寒經脈易凍,雙腿難直軟弱,面色慘白無力。”齊詠春侃侃而談,將他的認知中的見解一一道來,與徐扶蘇的症狀一模一樣。
“要想治這種怪病,要泡藥,燒爐,待到炎日夏季,多吸天地陽氣,就能化冰成水。”
“那需要多久才能治好?”
“這…”齊詠春視野掃過三人,緩緩道:“至少要十年。”
“十年…”,徐扶蘇低頭輕聲重複,“那就十年!”
“齊老弟,你說需要些什麼,哪怕是老頭子我珍藏的神仙書都給你也無妨!”徐晃一把握住齊詠春的肩膀
吼道。
齊詠春神情微愣,雖然不知神仙書是指的何物,還是婉拒了徐晃的好意。
小倩心急的不行,拉撤着齊詠春的衣角就要拽到門裡,那起桌上的紙筆遞給他,一把摁住他到位置上。齊詠春化用巧勁破了小倩的蠻力。
“我站的寫就好。”
“小倩!”徐扶蘇喚了一聲。
“哦”,戴了頂白絨綿帽,身形窈窕的小倩吐了吐舌頭,重新恢復冷意,躲到世子身後。
齊詠春簡單的磨墨,在宣紙上寫下藥浴所需的藥材,遞交給世子。
世子接過,將宣紙上寫的藥材全都記在腦海中,轉交給小倩。
小倩看都沒看幾眼,身影轉瞬即逝,消失在房間裡。
世子無奈搖搖頭,又問齊詠春:“我現在這般腿腳不便,怎麼去練拳。”
齊詠春笑道:“公子,練拳在意,意到拳至,一往無前,與是施展腿腳功夫並沒有太大關係。當然,許多江湖武功都需要四肢健全。”
“而我獨創的拳法,縱然只練拳,也能有破甲之力。”
徐扶蘇安靜聽完齊詠春的敘述,爽朗道:“能遇到齊大哥,乃扶蘇之幸,不過扶蘇已有了先生,無力報答齊大哥恩情。”
“公子客氣了。”見徐扶蘇將稱呼由“小哥”轉變,齊詠春心頭亦有感觸,但不直接表露,傾身彎腰。
“那個齊老弟呀,我觀你武道境界也有大金丹吧?”靠在門上的徐晃雙手挎在胸前,疑惑道。
“背上木人樁後,我只能發揮五成,就是徐老哥說的大金丹,卸下以後能有指玄的實力。”
徐晃和世子扶蘇對視,皆從對方眼中看出了驚訝。
唯有齊詠春摸不着頭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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黃昏將近,心情大好的徐扶蘇決定出荷華苑,去長安街上游歷一番,被小倩包裹地嚴嚴實實的徐扶蘇低頭無奈失笑。
周遭又有老僕徐晃佈置地渾厚的靈氣圍在身側,形成常人難以見曉透明罩子。
小倩被留在府邸裡安心煮藥,原本想要硬跟世子出門,徐扶蘇在出門前眼皮直跳,念頭直指小倩,心感不妙的徐扶蘇硬下頭皮把小倩留在府邸裡。
等到出了荷華苑,因官傢俬宅幽深寂靜,隰街兩旁除了高牆別無其他。
徐扶蘇推動輪椅一點點的駛出隰街,齊詠春護衛在身側,老僕徐晃則隱藏在暗中。一明一暗,交向拱衛。
夕陽薄暮,餘暉淺淡地普灑在兩側紅磚綠瓦上,徐扶蘇遙視不遠的長安城主城,樓臺閣樓都披上一層紅霞妝容。
一行人沿路出行,直到了人煙繁盛的道西“西市”,車馬往來,人流攢動,漸近暮夜,街上已有油燈燈籠高掛。叫賣聲此起披伏,一張張迥異不同的臉龐在世子扶蘇眼簾前晃過。
路途中,有不少裝扮奢華,精緻動人的世家小姐停步逗留,目光流連於坐在輪椅上一臉淡然神色,風流倜儻的白狐綿裘的公子哥。
也有不少惋惜公子哥年紀輕輕就坐在輪椅上的一些官宦商賈家裡的小妾美婦,膽大的拋來嫵媚目光,也有不少溫婉的含情脈脈。
徐扶蘇看過便罷了,也不招惹。
細細思量長安城裡的女子風格習俗不同於北樑的婦人有彪悍生猛的風範,各有各的好,說不上來。
跟喜歡一個女子一樣,百般皆覺得好。
對有些女子的喜歡,大抵是抑制不住的,心頭埋住了,眼裡卻藏不住。
徐扶蘇和護衛齊詠春在人潮中隨意遊玩,齊詠春不曾被那麼多女子注視過,臉上通紅一片,反觀世子若有所思,不言不語。
鬧事車水馬龍,偶然駐足的秀美女子,依然勾不起世子的興趣,腦緒裡那一抹紅衣乍現,眼前卻不見。
少年情絮,起於伊始,終難割捨。
秋風未起,而我已思你成疾。
耳邊突然傳來齊詠春驚喜的聲音:“公子,前方有賣小玩意的鋪子,我們去看看吧。”
“這般,也好。”徐扶蘇點點頭,順向齊詠春手指的地方望去,熙攘人羣中一襲深紅雲紋花紗錦服的絕美女子與身後殘陽紅暈相融,女子傾城容顏映入眼簾。
世子癡了......
原來,那人就在燈火闌珊處......
不待徐扶蘇回過神,齊詠春便興致勃勃的推動輪椅朝小鋪跑去。
“誒,誒,你慢點。”,“小心,看點人,別把我摔出去了!”陣陣寒風颳過徐扶蘇的臉頰,徐扶蘇卻心思顧不上那麼多,雙手握緊了輪椅的把子,嘴裡不停的叮囑齊詠春跑的慢一些。
不料,原先在府邸裡摔過一次輪椅後把扶手瞬間斷了,恰好正逢下坡,失去掌控的徐遠書連人帶車一起滑衝下去。
因妹妹何清幽把自己關在房間裡寫書,身爲姐姐的何傾城不願去打擾妹妹,帶上隨從丫鬟就來了長安城的西市鬧街上。
剛巧碰見買小玩意的鋪子店,少女興致大好,正在鋪前詳看面上的小玩意,把玩手中鈴鐺。
突然何傾城聽到人羣噪雜,隱約聽到有人在叫喊,似乎有些熟悉。
少女擡起沉魚落雁般的面容,秋水明眸望向人羣中。
熙熙攘攘,魚龍混雜的人羣裡,衝出一個披白狐狐裘的少年。少年生的一雙秀美的丹鳳眸子,不過十二三歲的年紀就已頗有意氣風範,面如冠玉,可謂玉樹臨風。
等到何傾城看清楚輪椅上的少年,認得就是北樑王世子徐扶蘇!
何傾城見輪椅朝她撞來,似乎坐在輪椅上的少年掌握不住車輪。何傾城沒有理會丫鬟的拉扯,擺脫丫鬟的何傾城徑直攔在少年的前方。
跟在後頭的齊詠春和輪椅上的世子同時大喊:“小心!”
何傾城嘴角露出輕蔑一笑,就在輪椅撞上她時,一腳朝世子兩胯踩下。
徐扶蘇反應也是極快,立馬叉開雙腿。
少女蠻勁不一般,硬生生的止住了輪椅。
徐扶蘇頭髮凌亂,低頭看了眼胯下,確認無礙後,迅速擡起頭目光怔怔的與近在咫尺少女對視。
少女第一次被男生這般盯着發慌,小臉微紅,氣哄哄道:“沒看到人這麼多嗎?這般孩子心性。”
見何傾城數落自己,徐扶蘇心感委屈,指了指後方的把手,解釋道:“把手斷了。”
“哦…那對不起,誤會你了。”何傾城順着世子後面瞅了眼,歉意道。
何傾城看他坐在輪椅上,故作莫不關心:“腿瘸了?”
徐扶蘇整理一番自己的頭髮,狠狠瞪了眼匆匆趕來的齊詠春,示意不要上來壞他好事。
虛弱的徐扶蘇撫撫自己的胸口,點點頭:“得了病。”
“能治好嗎?”何傾城有些着急的問道。
徐扶蘇神色複雜的看了一眼面前的絕美少女,暗歎果然人如其名,苦笑道:“不知道。”
何傾城默默裹緊身上的錦服,在衆人驚訝的目光中伸出纖手替徐扶蘇輕輕撥弄狐裘。
少女猛然擡起頭,自信滿滿道:“我家有錢,我養你呀!”
徐扶蘇愣住,下意識的回答:“好呀…”
長安最美是紅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