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月初九,初秋已至。
臨清縣,東城校場。
藏鋒衛上萬軍士分成五個方陣,在烈日的曝曬下筆直地挺立着,沒有任何人敢隨意亂動,因爲隊列外不僅有軍紀官虎視眈眈, 他們的主官也都在隊列前方站着。
五個方陣皆朝着校場中央的土臺,所有將士都能清楚地看見臺上站着的裴越。
將時間拉回到半個月之前,就是在這座校場上,這些慕名而來的靈州本地年輕人終於見到傳說中的欽差裴爵爺。雖然早就知道這位欽差很年輕,可是在見面之後,所有人都驚歎於裴越的年紀, 再想到對方不到十八歲就做下那麼多大事, 更是生出羞愧的情緒。
初次見面,裴越的訓話非常簡單樸實, 沒有人會忘記那一天自己聽到的話。
“藏鋒衛所有將士的餉銀都會足額發放,如果你們發現自己的餉銀數目不對,不要有任何猶豫,直接去找軍紀官。軍紀官由我的親兵兼任,他們會將你們的告發如實地說給我聽。隊正貪墨軍餉,殺隊正,免去哨官之職。哨官貪墨則殺哨官,免去遊擊之職。以此類推,若是韋睿等統領貪墨,我會親手砍了他們的腦袋,然後面奏陛下辭去指揮使之職,聽明白了沒有?”
很多人直到此刻想起當時的情景依然渾身戰慄。
通過甄選的將士絕大多數都是普通的農家子弟,要麼有一身蠻力,要麼粗通武藝, 其中又有大部分人有過行伍的經歷, 只是因爲各種各樣的原因回到家鄉。
藏鋒衛從成立之初就與衆不同, 裴越手裡的五百人絕大多數都是南營精銳老卒,那五十名普通紈絝子弟也在後來的血戰歷練中飛速成長。如今這支萬人大軍的平均年齡竟然達到二十六歲, 這完全不像是一支新組建的軍隊。
從某種角度來說,裴越這次幾乎將靈州境內市井之間的精銳一網打盡。
若非他此前那些事闖出的偌大名號,就算是開平帝一道聖旨頒下,也很難達到這樣的效果。
裴越當然不僅僅是告訴這些樸實的軍漢會有怎樣的待遇,接下來他所說的話纔是重中之重。
“你們來到藏鋒衛之後,必須先搞清楚一件事,咱們到底是爲了什麼作戰?打仗不是兒戲,隨時都會死人,我知道你們當中有很多人不怕死,可是在壯烈赴死之前,我們是不是應該明白爲什麼去死?我覺得答案很簡單,西吳人已經打到咱們家門口,再不還手就會被他們活活打死!不光咱們會死,家中的妻兒老小,認識的街坊鄰居,那些熟悉的面孔隨時都可能會消失,不打不行,對不對?”
“對!”
校場上的迴應仿若山呼海嘯。
“我要說的很簡單,一共就三件事。我作爲指揮使,會保證你們的待遇,不管是活着的還是死了的,有一個算一個,一定會讓你們沒有後顧之憂。
第二件事,你們不是爲了我拼命,而是爲了自己和家人,爲了靈州這片土地。第三件事,爲了讓你們死得有價值,死得不隨意,我會用最嚴苛的方式操練你們。”
裴越果真只說了這麼多,然後便是讓所有人無比痛苦的操練。
就連傅弘之這樣善於練兵的人都覺得自家這位爵爺實在是深藏不露。
裴越前世喜歡看軍事雜誌,但是這對於他沒有太大的幫助,因爲那些雜誌上出現頻率最高的總是各種新式武器的介紹,沒有多少和練兵有關的內容。反倒是他看過的那些書,在這個世界顯得非常有用。
孫子兵法、孫臏兵法、六韜和紀效新書等等,雖然他不可能記得詳盡的原文,但終究能想起大部分內容。現在的他並非對軍事一竅不通的門外漢,經過席先生兩年的悉心教導,再加上利用一切閒暇時間惡補的各種知識,至少已經能總結出具備自己特色的軍事風格。
這便是讓傅弘之無比驚訝的原因。
按照裴越的規定,藏鋒衛目前的訓練分爲五個部分,其一爲體能,早晚各五里路的負重跑,還有穿插於各項操練中的稀奇古怪的鍛鍊方式,盡一切可能地將這些人的身體潛能開發出來。
其二爲隊列,便是此刻他們在烈日下筆直站着的模樣,這種時候沒人可以躲起來歇息,就連裴越自己也會站在土臺上以身作則。韋睿他們剛開始並不能理解這樣的方式有什麼作用,只是出於對裴越的信任和敬重纔沒有質疑。
隨着時間的推移,藏鋒衛的軍容風貌越來越好,韋睿等人才意識到裴越的良苦用心。
其三爲武藝,這一點毋庸置疑也不必贅述,所有參與募兵甄選的將士都是被裴越之前的那些壯舉吸引。雖然每個人天賦不同,但是經由葉七親自編排出的一套拳法和一套刀法成爲藏鋒衛將士的必修課。
其四爲陣法,鴛鴦陣自然是不二之選,無論是鄧載等親兵還是那些南營老卒,對這個陣法無不充滿敬畏,因爲他們都切身體會過鴛鴦陣的強大。
其五爲軍紀,這看似很尋常的一條卻是裴越最重視的一項。
他親自編寫藏鋒衛三十六條軍規,要求每個人都必須熟練背誦,直到形成條件反射, 隨意報出第幾條都能直接說出軍規內容纔算合格。
半個月的操練對於這些人來說宛如地獄一般,這還是他們絕大多數都有過行伍經歷的前提下,若是換成那些真正的新丁,恐怕連三天都堅持不下來。
裴越的操典當然不止這五個方面,可是眼下他只能從這五個方面入手,因爲戰爭的陰霾就盤旋在頭頂,他沒有太多的時間。
爲了保證操練能夠順利進行,整個廣平府的郎中被他蒐羅來將近一半,同時臨清縣城的幾家大商戶也是每日源源不斷地送來食材。
如果連飯都吃不飽還談什麼保家衛國?
從古至今沒有一支強悍的軍隊能離開完善的後勤保障,除了極個別特殊情況下的軍隊,想要練出一支鐵軍絕對離不開銀子的支持。
裴越如今很富有,但他不會拿自己的銀子來養藏鋒衛,這在眼下是很愚蠢的行爲。
結束隊列的操練之後,裴越回到自己的住處,正準備去找五軍都督府派來的糧草官談談,鄧載忽然進來稟報道:“少爺,京都來人,他說他叫王九玄。”
裴越微微眯起雙眼,面色沉靜似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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