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90【身份】

楊應箕的憤怒不難理解。

之前裴越再怎麼囂張跋扈,壓根不將他這個正四品的經歷官放在眼裡,他都能暫時擱置,因爲他想看看藏鋒衛究竟要怎樣做。這也是他被挾持之後,並未立刻發作的原因,如果不是因爲心中這個念頭, 他至少還有咬舌自盡的決心和力氣。

一員高級文官被裴越活活逼死,就算開平帝器重此人,滿朝諸公還能放過他嗎?

只要在渡江之後,藏鋒衛能夠老老實實地支援唐攸之,在這位集寧侯的指揮下對抗西吳人,那麼楊應箕可以只和裴越算一下被如此羞辱的賬。如果此番能擊敗吳軍,他甚至可以不計較這些細枝末節。

但是楊應箕萬萬沒有想到,他聽到的竟然是那等無恥言論。

讓唐攸之率領長弓大營去對抗謝林麾下精銳,他這位中山子去周邊蒐羅戰功, 世間還有比這更無恥的舉動嗎?

“裴越!你簡直無藥可救!”

楊應箕衝到衆將身邊怒視裴越,單薄的身體微微顫抖着。

裴越擡起頭來,不明所以地望着這個憤怒的中年男人。

“你……你可知道羞恥二字怎麼寫?”

楊應箕眼神無比失望,他雖然不喜歡裴越這種恣意妄爲的勳貴,但最關心的仍舊是北線戰局,若是藏鋒衛這近一萬人能夠聽從指揮,對於長弓大營來說是很好的補充,哪怕做輔兵也是非常不錯的選擇。可是大抵狗改不了吃屎,此人眼中根本就沒有大局二字,一心想的只是在戰場上攫取功勞而已。此時他內心一片絕望,以至於根本說不出煌煌大論,翻來覆去便只有不知羞恥寥寥數語。

裴越從他重複囉嗦的叱罵聲中,漸漸搞清楚事情的原委。

他緩緩站起身來, 微微低頭盯着楊應箕, 冷聲道:“楊經歷, 你是不是認爲自己當了幾年的經歷官, 就變得通曉軍事?”

楊應箕強忍着怒火說道:“雖然我沒有上陣殺敵的經歷,可我知道一名軍人最重要的便是服從軍令!你如果還把自己當做大梁軍人,那就即刻領兵支援唐大帥,而不是自以爲是自作主張!”

裴越搖頭道:“我不想與你廢話,如果你不想被堵上嘴巴,那就在一旁安靜看着。”

楊應箕忽地冷笑兩聲,滿面蒼涼之色,緩緩說道:“武勳親貴真的了不起。”

當他說出這句話後,裴越心有所感,擡手攔住陳顯達等人要將楊應箕趕走的舉動,對這個中年男人說道:“武勳親貴之所以了不起,是因爲我們要負責保家衛國,而且是用性命去拼。你並不懂真正的戰場是什麼模樣,跟你說也說不明白。我不會傷你一根毫毛,只要你睜大眼睛看着,藏鋒衛究竟是不是你所認爲的那般不堪!”

楊應箕寒聲道:“不,你們更擅長的是爭權奪利陰謀算計,踩着同袍的屍體往上爬,爲此甚至不擇手段!”

衆人皆怔住。

從他顫抖的身體和充血的雙眼便能看出, 這個中年男人這句話絕非無的放矢。

裴越不解地望着他,問道:“你究竟是誰?”

楊應箕眼神冰冷地說道:“不肖子孫,無顏提及先祖名諱。”

裴越猛然間想起沈淡墨送來的資料中短短的一行字, 滿面震驚地說道:“你是寧國之後?!”

商羽和陳顯達臉色茫然,傅弘之腦海中想起一個名字,不由得神情詫異地盯着楊應箕。

裴越終於能確定這個中年男人的身份,這時也明白過來,爲何集寧侯唐攸之會允許一個性情如此冷硬的怪人擔任經歷官。

寧國便是指寧國公楊思繼,長弓大營亦是因他得名。

開國九公之中楊思繼過世最早,官面上的說法是因爲染病,但是坊間傳言是因爲被朝廷閒置之後鬱郁不得志,身體每況愈下,最終憂憤而亡。裴越對其中詳情瞭解不深,畢竟其人跟自己毫無關聯,他也只是當初和沈淡墨通信時簡單聊過。

但是從楊應箕方纔那句話看來,坊間傳言恐怕未必是空穴來風。

“楊經歷,我敬佩寧國公的爲人和功績,也相信你是真的爲北線戰局考慮,所以我不會計較你之前的那些話。但是,軍中最重要的是令出一門,你只能帶着一雙眼睛看着,決不能對我的決策指手畫腳。”

裴越放緩語氣,眼神和善許多,但態度依舊無比堅定。

他並沒有去問楊應箕當年發生在寧國公楊思繼身上的事情,年代太過久遠不說,這其中或許就會牽扯出驚天秘密。如今的寧國府在京都國公府中最爲落魄,軍中實權武將壓根沒有楊家子弟的身影,爵位也早就變成三等寧和伯。

這裡面藏着多少勾心鬥角,裴越用大腳趾都能猜出來,沒有任何必要去趟這個渾水。

楊應箕死死盯着裴越,他方纔只是一時激怒,又不是腦子出了問題, 怎會無緣無故就揭開楊家的秘密,就算他不在意自己的生死,總要爲京都裡那些艱難求活的族人考慮。沉默片刻之後,他緩緩開口問道:“裴越,你究竟想做什麼?”

裴越衝傅弘之使了個眼神,後者從背囊中取出一張地圖,鋪在草地之上。

裴越指着地圖對楊應箕說道:“這張是北線地形圖,最西面的柳陂寨已經陷落,謝林和集寧侯在溪山寨形成相持態勢。就算藏鋒衛這個時候去支援集寧侯,對於戰局的變化也起不到決定性的作用。如今西吳人是攻勢,我們是守勢,既然你不看好藏鋒衛的實力,那你告訴我,這八千人趕去溪山寨就能解決謝林手裡的五萬鐵騎嗎?”

楊應箕贊成這個說法,但他依舊認爲藏鋒衛去溪山寨才能發揮最大的作用。

只是這次他沒有立刻出言駁斥。

裴越俯身在地圖上畫了一個圈,然後鄭重地說道:“站高一些,看得更遠一些,你要知道北線不是隻有溪山寨,否則就只能被謝林牽着鼻子走。”

聽到這番話楊應箕很想嗤之以鼻,但是望着裴越從容自信的面容,旁邊那些對他滿臉信任的武將們,不知爲何那些嘲諷的話壓根無法出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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