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越來到院中,站在席先生身側,然後便見一道身影從屋頂躍下,立在兩人對面一丈外。
藉着屋內透出來的燭光,勉強能看清這位深夜闖入的不速之客。
一身色彩豔麗的修身長袍,若是換個普通人穿着未免顯得不倫不類,但在他身上反而並不土氣,得益於那張棱角鮮明輪廓迷人的臉龐,這身很花哨的裝扮反而顯出幾分英俊瀟灑。他看起來年紀不大,十六七歲的樣子,鼻挺而脣薄,一雙修長的桃花眼透出些許魅惑的氣質,如果生在女孩臉上,便有些輕佻虛浮之意,可在他臉上反倒格外驚豔,確實是個難得一見的俊俏少年。
席先生看向裴越問道:“你認識他?”
裴越聳聳肩,理直氣壯地搖頭道:“先生,我又沒去過青樓。”
席先生忍俊不禁道:“想不想去?改天我帶你去一次。”
裴越揉了揉下巴,嘴角微微勾起道:“聽起來感覺不錯,那就有勞先生了。”
那邊廂,生得一副好相貌的俊俏少年愣愣地看着面前的一老一少,好半天才有些憤怒地說道:“喂,我是死人嗎?”
裴越轉頭望着他,眼神驀然冰冷如刀,點頭道:“對啊。”
少年微怒,正要嘲笑幾句,只見那個中年男人欺身而來,登時臉色大變。
這是裴越第一次親眼目睹這個世界的武道對決。
席先生身形一動,雙腿交錯前行,一丈餘的距離只兩步便跨過,與此同時右拳擡起,朝着少年的肩頭擊去。
他的動作有一種特殊的美感,映入裴越眼簾時就彷彿慢動作,然而裴越卻能感覺到席先生的力量在不斷匯聚,只待集中在一點然後瞬間爆發出來。
似靜實動,似慢實快,席先生的動作一氣呵成。
當他第二步踏出時,力量已經完全集中,緊接着便是風雷怒吼的一拳砸了下去。
在那一刻,他的身軀在裴越眼中只留下一道殘影。
隨後拳頭與肉身相撞,發出一聲悶響。
塵埃落定,席先生靜靜地站在少年原本站着的地方,而少年卻出現在那邊牆上,如同一隻大青蛙趴在牆上,而後緩緩地像泥鰍一樣溜到地上。
“先生……”裴越非常震撼。
目測了一下距離,那少年被席先生一拳打飛出去至少三丈多遠。
席先生神色有些古怪地看了一眼趴在地上的少年,搖頭輕聲道:“我只用了三分力道,他是自己飛出去的。”
裴越聞言也是一愣,旋即走過去看着地上的少年,冷聲道:“你再不起來,我就讓先生真的廢了你。”
少年趴在地上,腦袋猛地一陣搖晃,嘟囔道:“我已經倒下了,你還讓他揍我,有沒有王法啊?”
裴越被這憊懶小子生生氣笑了,怒道:“三更半夜你私闖民宅,打死你都沒事。”
少年反駁道:“我只是來看看你是個什麼樣的人,又沒什麼壞心,否則在這位高人出現之前,我就能狠揍你一頓。”
裴越卻懶得慣着他,轉頭對席先生說道:“先生,麻煩你廢了這賊子一條腿,然後再關起來,明天我讓人去將京都府衙的官差請來。”
聽出他話語裡的狠辣,少年連忙爬起身來,擡手撣了撣袍子上的灰塵,又愁眉苦臉地揉着被席先生擊中的肩頭,那雙桃花眼裡有些怒色道:“裴越,你小子也太冷血了吧?”
裴越輕哼了一聲,冷冷道:“我認識你?”
少年嘿嘿一笑,
臉皮厚如城牆,不慌不忙地說道:“現在不就認識了嗎?”
裴越扭頭就走。
眼看那個恐怖的中年男人朝自己望過來,神情中還帶着一絲惋惜,少年終於慌神了,連忙大聲道:“我叫谷範,我不是小毛賊!”
裴越依舊沒有停下腳步。
席先生朝着少年邁開腳步。
谷範望着裴越決然的背影,心中欲哭無淚,小爺我在南邊過得有滋有味,被老頭子強行喊回來,還要被迫帶着親妹妹來找你,誰曾想你小子居然是個冷血無情的怪物!
好在他一直都是拿得起放得下的心性,只能放低姿態說道:“越哥兒,我老子是穀梁,你應該認識吧?”
裴越這才止步,將信將疑地看着他,問道:“果真?”
谷範拍着胸脯道:“如假包換!”
裴越又問道:“你不是山賊?”
谷範彷彿受到了很大的侮辱,大聲道:“越哥兒,就算我今晚不請自來有些唐突,你也不必如此作踐我吧?滿京都打聽打聽,我谷範是什麼人?”
裴越一臉平靜地搖頭道:“沒聽說過。”
“嘿!”
谷範捲了捲袖子,那架勢彷彿要是席先生不在這裡,他肯定要給裴越來個滿臉紅。
裴越審視地望着他,說道:“你說你是谷侯爺的兒子,有什麼可以證明?”
谷範詫異道:“這需要證明嗎?”
裴越冷笑道:“爲何不需要?谷侯爺我曾見過,他豪氣干雲,長者風範,令人見之心生敬佩。再看看你,衣着花哨,油嘴滑舌,一看就不像是個好人。”
谷範終於琢磨出點味道,臉色也漸漸正經起來,問道:“越哥兒,你對我意見很大?”
見他反應過來,裴越也不再兜圈子,走到他身前直視着他的雙眼說道:“這是什麼地方?”
谷範左右看了看,答道:“你家啊。”
裴越雙眸微眯,面色冷肅說道:“你說的沒錯,這是我家,更是後院,你深更半夜暗中闖入,難道是世交所爲?若在外面,就算你諷我幾句,我也只會笑臉相迎。但你此番所爲,是對我家人安全的威脅,當真以爲我不敢殺你嗎?!”
谷範面色微沉,雖然平時穀梁沒少揍他,但這少年備受趙氏疼愛,又因爲武道天賦絕佳,未免從小就養成了膽大妄爲的性格,除了穀梁之外還從未被人如此訓斥過。
裴越不爲所動,冷冷與他對視着,眼神堅毅鎮定。
席先生饒有興致地站在一旁看着。
裴越極爲認真地說道:“這種事沒有下次,否則我必不與你善罷甘休。”
谷範沒有嘲笑他是不是在說大話,仔細想了想今夜的事情,的確是自己莽撞了。只因爲剛被父親的人強行帶回京都,就被穀梁逼着來城外找裴越親近,還要帶着自己的妹妹來,他自然心裡不爽,於是下午溜出京都,等夜色降臨後悄悄潛進主宅,無非是想看看裴越究竟是怎樣的人,順便再嚇他一次。
一念及此,這位常以大梁第一遊俠兒自居的少年認認真真地拱手一禮,乾脆坦然地道歉道:“越哥兒,這件事是我辦錯了,給你賠個不是。”
裴越眼神微動,隨即在電光火石之間換上陽光親切的笑容,攬着谷範的胳膊說道:“世兄,何必見外,伯伯和伯孃對我極好,咱們原本就該好好親近一番。來來來,我們去前廳喝茶。”
谷範被他拉着走,臉色古怪,少年只覺得自己拳頭有些癢,很想砸在裴越的笑臉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