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院偏廳,戚閔和楊虎並肩邁入。
廳中坐着六個中年男人,盡皆衣着華貴。這些人皆是各家勳貴府邸的管事,平時也算得上長袖善舞,此刻卻顯得神色不安,彷彿屁股
戚閔一眼掃過去,心中便有了不詳的預感,因爲這六家府邸當初都買了沁園的股子。
好在他如今已非當初的農莊少年,這些年在各種達官貴人之間遊走,早就歷練出喜怒不形於色的能力,於是按下心中的疑惑,臉上浮現非常熱情的笑容,朗聲道:“年關未至,各位管事老爺未免心急了些。”
然而他這句玩笑話卻沒有得到迴應,衆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都等着對方先開口。
戚閔意識到這些人來者不善,便斂去臉上笑意,入座之後不慌不忙地說道:“諸位今兒來得這麼齊,莫非是哪位下了帖子?”
左邊上首坐着的是修國府譚家的管事,此人名叫譚鬆,乃是修武侯譚甫頗爲信任的心腹,此前便是由他代表譚甫參與沁園的入股事宜。
譚鬆清了清嗓子,勉強笑道:“戚總掌說笑了,老朽今日奉家主之命前來,實因有事相求,餘者一概不知。”
楊虎漠然地道:“譚管家不妨直言。”
譚鬆看了一眼微微垂首的其他人,遲疑道:“事情是這樣的,我家老爺最近要辦幾件大事,一時手頭上週轉不開。俗話說,一文錢難道英雄漢,再者也不便叨擾各處世交府上。思來想去,只能命小人來找戚總掌,看看能否行個方便。”
戚閔和楊虎對視一眼,心中沉了下去。
譚鬆的姿態很謙卑,然而背後隱藏的深意讓人心驚,尤其是在眼下這個山雨欲來的時候。
戚閔並未慌亂,因爲裴越此前擬定的章程已經明確說明,沁園臘月二十五日關賬,然後半月之內給各家分紅。
他微微一笑道:“譚管家,提前分紅不合規矩啊。”
誰知譚鬆竟搖頭道:“戚總掌誤會了,我家老爺豈會胡來,更何況這沁園是裴侯的產業,自然要依照規矩行事。”
戚閔問道:“不知譚老侯爺的意思是?”
譚鬆擠出一抹笑容,緩緩道:“分紅的銀子可以等到年關再論,總不能破壞裴侯親自擬定的規矩。我家老爺說,當初的合約章程裡寫明,所有股東隨時都可以返售股份,由沁園負責回收。”
廳中陡然一靜。
楊虎雙眼微微眯了起來,如利刃一般盯着譚鬆。
戚閔先是看了一眼守在門邊的小廝,見他離去之後便沉穩地問道:“譚老侯爺要撤股?”
譚鬆此刻反倒光棍起來,頷首道:“正是。”
戚閔又望向其餘五人,淡淡道:“想必諸位也是這個打算?”
衆人神色不一,或快或慢地點頭。
戚閔不緊不慢地端起手邊的茶盞,同時腦海中飛快計算起來。
當初那三百七十份股子由十二家勳貴府邸聯手購下,其中包括善國府孫家和集寧侯府唐家這種與裴越同氣連枝的勳貴,也有修國府譚家和汝南侯府劉家之類不算緊密的武勳。
裴越的本意是通過利益交纏的模式進一步擴張自己在軍中的影響力,所以當時擬定的章程還算寬厚,任何股東都可以隨時按照原價退回股份。同時爲了避免引來私交結黨的攻訐,他還接受了一些分屬不同陣營的勳貴,便是眼前這六家。
以沁園展現出來的吸金能力,這些股份的價值早已超過最早的成交價格,只要不是蠢貨都不會撤股。
如今這些人整齊地找上門,恐怕不僅因爲近來都中的風向變化,背後還有更深的原因。
戚閔粗略算了一下,
這六家府邸手裡的股子合計一百三十七份,折銀一百三十七萬兩。
迎着衆人略顯不安的目光,戚閔冷靜地說道:“各位想撤股自然沒有問題,但是這種大事卻輪不到小可做主。還請大家稍等幾日,我家侯爺很快就會返京,屆時定然給諸位一個滿意的答覆。”
這時只聽右首第一位的中年男人說道:“戚總掌,裴侯離京之前便言明沁園一應事務由你主持,眼下倒也不必拿這些話搪塞。”
此人是汝南侯府大管家劉奇,汝南侯劉定遠乃是西境定西大營主帥。
戚閔微微皺起眉頭道:“劉管事此言差矣,沁園是我家侯爺的產業,撤股又非小事,怎能不經過侯爺的同意?”
劉奇冷哼一聲道:“倘若裴侯年內不回,我等便要等到明年?當初說的很清楚,股子隨時都可以退回,莫非戚總掌是想說裴侯言而無信?”
戚閔和楊虎猛然變色。
譚鬆連忙打圓場道:“二位切莫動怒,眼下還是先談正事。既然沁園一時間無法拿出銀子收回股份,那麼依照當初章程所定,我們可以自行賣與他人,對否?”
便在這時,一個囂張的聲音在廳外響起:“早就說過你們不必如此麻煩,只管將股份賣與我便是。”
只見一個錦衣華服的年輕人施施然走進偏廳,身邊跟着七八名護衛,將沁園的護院擋在一旁。
戚閔擡手攔住旁邊的楊虎,看向那些護衛的服飾,瞳孔微微一縮。雖說這裡是前院,不屬於沁園的核心區域,但也不至於被人隨意闖入,只不過這些護衛的身份非同一般。
他們是宮中廷衛,專司保護皇室宗親。
年輕人神情桀驁,悠然道:“沁園果然不凡,難爲中山侯能想出這麼多的花樣,連齊王殿下都時常稱讚。對了,我叫劉費,你應該沒聽說過。”
戚閔的確沒見過此人,但是他知道對方的身份。
中宗皇帝膝下六子,除開平帝之外餘者皆已過世,但是這不代表那些皇子全都絕後。眼前這名叫劉費的年輕人便是開平帝五弟之幼子,如今爵封渭南郡王。
大梁的皇室宗親遠遠及不上前魏的待遇, 降等世襲且不說,一應待遇也談不上豐厚。這些人空有一個天家貴胄的名號,實際上連六部侍郎都比不上。
劉費算是宗室子弟中境況很好的一位,因爲他早早就靠向二皇子、齊王劉贇,這些年幫劉贇打理着竹樓。
自從劉費進來之後,廳中所有人都起身行禮,包括戚閔和楊虎在內。
那幾家府邸的管事暫且不提,戚閔和楊虎只是不想給自家少爺惹來非議,畢竟對方身上有一個郡王的爵位。
劉費當仁不讓地坐到主位上,嘴角帶着譏諷的笑意,目視譚鬆等人說道:“諸位,想好了嗎?”
局勢已經非常清晰,無論這些人是受到二皇子的逼迫,還是他們背後的主家不想繼續和裴越扯上關係,今日他們手中的股子都留不住。
對於戚閔來說,最佳的選擇肯定是收回這些人手裡的股份,否則真要是讓二皇子買去,不提後面會出現怎樣的幺蛾子,光是平時的交涉都會充滿麻煩。
譚鬆等人左右看看,最終還是將目光投向戚閔。
無論如何,他們背後的大人物都不想將裴越得罪得太狠,畢竟誰也不知道將來會發生怎樣的變故。
當此時,戚閔和楊虎忽然向左右分開,一抹柔弱的身影走進偏廳,身邊跟着丫鬟和鄧載等人。
林疏月望向衆人,平靜地說道:“中山侯府享有沁園股子的優先回購權,所以這些股子我們收了。請各位回府稍待,三日後來此拿銀子,一百三十七萬兩分文不少。”
劉費坐直身體,眼神冷若寒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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