戰事即將落幕,大梁已經底定勝局,整個靈州都陷入喜悅躁動的氣氛之中。
臨近年關,壓抑沉默大半年的青樓酒肆也重新熱鬧起來。說書人登上高臺,不斷講述着大梁男兒在這場大戰之中的英勇表現,自然無法繞開裴越和他的藏鋒衛, 他們在南北兩線的卓越表現,尤其是裴越兩次謀算直接擊潰西吳的步卒大軍,成爲所有人口口相傳的壯舉。
甚至有好事者將他比作將星下凡,才能在弱冠之年立下此等堪比開國公侯的功勳。
一時間滿城皆言裴,無人不稱道。
靈州刺史薛濤雖然心中厭煩,卻也無暇他顧,一方面他要調派大量民夫協助軍方處理後續事宜,另一方面還要擔心開平帝是否會龍顏大怒,畢竟此前他與武威侯寧忠之間還存在着許多瓜葛。雖然寧忠已死,可是太史臺閣沉默雲就在前線,難保他不會查出過往的秘密。
薛濤自然不是等死之人,他竭力配合軍方的要求,同時派人攜帶大量金銀趕赴京都,提前在朝中疏通關係。
裴越在西境戰事中的確表現完美,可寧忠是他親手所殺,未經朝廷定罪。在薛濤看來這自然是能夠挽救自己的機會之一,只要能將裴越這樁罪名釘死,後面就有更大的餘地輾轉騰挪。
在這般暗流涌動的複雜局勢中,裴越卻突然消失了蹤跡。
數日後,一行十餘騎出現在廣平府南面的泰川府境內。
此地位於靈州正南方,西面是金川府, 東面則是英德府。
裴越和葉七身着便裝, 親兵們也都喬裝打扮,看起來和富家公子出遊無異。
他們在古泉縣郊外見到席先生。
“讓親兵們去縣城內尋個住處,你和葉七隨我來。”
席先生不容置疑地說道, 他的情緒看起來有些低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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裴越應了一聲,然後三人繼續策馬東行。
前路逐漸荒涼,幾近人煙罕至,席先生始終沉默不語。
裴越和葉七都是耐得住性子的人,尤其是席先生此前說過,在大戰結束之後會解答他的那些疑問,所以也沒有表露任何焦急的情緒,不緊不慢地跟在後面。
走出二十餘里後,周遭的景色越來越像裴越前世見過的原始森林,所幸他們三人的坐騎都是神駿,否則恐怕只能步行。
又往東面走了小半個時辰,葉七在觀察周邊的情況之後,冷靜地朝裴越遞了一個眼神。
裴越的武道修爲比起葉七還是要弱一些,五感沒有那麼敏銳,在收到葉七的提醒之後才發現附近有一些隱藏的暗哨,而且都是修爲極其深厚的高手。
“先生——”他忍不住開口問道。
席先生打斷他的話頭,淡淡道:“不用擔心,快到了。”
裴越只能閉嘴。
前出二三裡,繞過一片密林, 視線豁然開朗。
一片澄淨的湖水出現在三人眼前。
湖畔停着一葉扁舟, 船伕是個四十多歲的中年男人。見到三人出現, 他朝這邊招了招手。
遠方有一座面積廣闊的湖心島,藏於蒸騰氤氳的水汽中,看不見島上的風貌,只能隱約瞧見有一些建築。
這一刻裴越心裡忍不住泛起一些古怪的念頭,先生不會是在暗中謀劃造反的事情吧?一路走來可見此處的防備極其森嚴,想要靠近這座湖心島不僅僅要避開那些高手暗哨的眼睛,還要能在羣山密林之中找到一條正確的道路。
如果不是圖謀造反,他實在想不通爲何要搞出這樣一個隱秘的所在。
三人乘舟靠近湖心島,下船時席先生語氣溫和地說道:“多謝。”
船伕始終沒有在意裴越和葉七,聞言爽朗地笑道:“席大哥,你和我客氣個甚?”
席先生微微一笑,衝他點了點頭。
裴越彷彿不經意間看了一眼船伕的雙手。
三人走出一段距離後,葉七淡淡道:“那船伕有過行伍經歷。”
裴越接着道:“看他雙手老繭叢生,應該是常年舞刀弄槍的高手,沒想到這裡隨便一個船伕都是如此深不可測。”
席先生微笑道:“你們兩個如今倒是默契,一唱一和這般熟練。不用試探了,他以前的確是軍中大將,十五年前打下虎城的先登軍便是由他統領。”
裴越滿臉震驚,幾乎瞬間想到一個近乎於荒謬的可能性。
“走吧,前面那所宅子就是我要帶你們來的地方。”席先生沒有細說,指着北面幾百丈外一處寬敞的院子。
這座湖心島面積很大,島上建築不少,雖然並不雍容華貴,但看起來十分適合居住。其實認真說起來,這裡倒像是裴越前世見過的那種旅遊景點,只不過沒有擁擠的遊客和忙碌的工作人員。
三人來到宅院大門前,席先生和坐在大門口的老蒼頭閒聊幾句,又指着裴越說道:“這小子打了兩場漂亮仗,這次的戰功放在當年便是封國公也夠了。”
老蒼頭定定地望着裴越,張嘴笑呵呵道:“好本事,得虧沒長歪了。”
席先生又指着葉七說道:“這是葉家的血脈,一手槍法已經有了國公爺七分火候,當世年輕人裡沒有對手。”
老蒼頭渾濁的雙眼陡然一亮,讚不絕口道:“葉家的槍法好啊, 小女娃子真厲害!”
席先生微笑道:“我叫他張叔,是當年國公爺身邊最親近的老人,你們喊他張爺爺就行。”
裴越和葉七對其行禮,老蒼頭連忙起身避過,口中直呼不敢。
三人邁步進入宅院,穿過前廳來到中庭,庭中種着一棵高大的松樹,樹下有一張石桌,放着數張石椅。
一個年邁的身軀站在樹下,仰頭望着灰濛濛的天空。
聽到身後的腳步聲,他轉過身來,目光第一時間落在裴越的臉上。
其人大概七十歲左右,面容蒼老神態和藹,身上穿着極普通的棉布袍子,與鄉間老翁並無區別。他的眼神十分平和,絲毫不見鋒利,仔細地打量着裴越的面容。
從他的目光裡,裴越能看到很多複雜的情緒。
雖然席先生一路上都沒有透露半個字,可是在見到這位老人的那一瞬間,他就猜到了對方的真實身份。
很多謎團在那一刻豁然開朗,可隨之而來的是更多的疑惑。
他不明白,身邊親近的人們究竟對自己藏着多少秘密。
如席先生,如沉默雲,如穀梁。
於是他臉上浮現一抹怨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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