智遠和尚自然不會去選一斤兩文錢,女施主說過,如果藕炭不賺錢,她從別的地方也能賺回來。
但平心而論,藕炭這樣的東西自然越便宜越好。
智遠和尚思量許久,先看了看王晏,他與王施主也算有些交情,但這次王施主卻沒有半點幫忙的意思。
既然不能依靠旁人,他只得試探着道:“一斤三文怎麼說?”
謝玉琰道:“今年按每秤二十文賣給我,明年碎石炭定會漲價,到時就按市價來算,每斤藕炭得利約三成。”
“還要漲價?”智遠和尚不禁道,“爲何?”
“大和尚只顧爲大名府百姓謀利,卻不知隨意定的價錢會傷及其他做藕炭的商賈。不是人人都能拿到便宜的碎石炭。”
“大和尚若是信不過那些商賈,不妨讓僧衆留意各地碎石炭價錢,發現有人故意擡價,凡是與我們有買賣往來的商賈,一經查證,便不再與他做買賣,不是與我們有關的商賈,我們也可以將便宜藕炭賣過去,讓他不能得逞。”
智遠和尚點頭,這樣甚好。
王晏心中嘆息,大和尚不知不覺就接下一個重要的差事,開始一心一意爲謝玉琰的藕炭買賣操勞了。
智遠和尚又道:“那爲何非要三成利?”
“不得利,誰又願意去賣藕炭?小商賈要養家餬口,挑炭人也要賺些辛苦錢,不將利留出來,有多少人能投入這一行當之中?”
“尋常僱工一日一百文錢,聰明懂得經營的小商賈賺三成利,多嗎?”
“他們要採碎石炭,要僱人來做事,”謝玉琰看着智遠和尚,“還要給朝廷交賦稅,對他們來說也是應得的。”
這麼一想也沒錯。
謝玉琰接着道:“寺中僧人若是去礦場勞作,我也給一樣的工錢。”
有沒有僧人願意賺這些銀錢,那要看智遠和尚的本事。
謝玉琰很厭煩那些受人供養的僧道,大梁每年除了宗室,增加的僧道最多,土地被他們蠶食乾淨,朝廷得不來賦稅。
這些人着實應該做些實事。
以現在智遠和尚的名望,無法改變這些,但可以緩緩圖之,她只不過是開了個頭而已。
智遠和尚道:“那就……按女施主所說,不過碎石炭在哪裡?”
謝玉琰走出禪房,指向不遠處的塔林。
“一直都被比丘們守護着,是時候拿出來造福百姓了。”
塔林是僧人埋骨之地,要從下面挖石炭來做佛炭。
這話說出去,寶德寺佛炭的美名,必然能被人傳頌,寶德寺也就活了。
謝玉琰從於媽媽手中拿過文書:“大和尚沒有疑議,便與我簽下文書,將寶德寺將碎石炭賣給我,我每月按斤支付寺廟銀錢,文書籤好,我會付給寶德寺五百貫做定金。”
智遠和尚怔怔地看着那文書,女施主來寺裡之前就想好了,他一定會答應。
當她說出“佛炭”兩個字時,他就已經無法拒絕。
早知道,他不應聽她說話。
簽好了文書,智遠和尚才捨得將手中的藕炭放在桌案上。
旁邊的王晏不禁搖頭:“智遠大師,若是現在謝娘子反悔,不將這叫佛炭,你要如何是好?反正她已經拿到了碎石炭,後面的事與你再無干系。”
智遠就是一怔,他怎麼沒想到?
大和尚的心碎了一次又一次,只覺得就快拼湊不起來了。
王晏明明看出來了,卻不早些提醒,現在倒像是在看他的笑話。
謝玉琰笑着道:“所以大和尚莫要再說我是惡人,誰都喜歡聽好話,畢竟藕炭賣多少銀錢,全憑我的良心。”
“阿彌陀佛,”智遠違心地道,“善哉善哉,女施主是仁善之人。”
謝玉琰站起身:“我去寺中走一走。”
她不喜歡寺廟,但當年在寺中養病,也算受過這裡僧人的恩惠,如今故地重遊,就給寺中添一炷香。
謝玉琰帶着於媽媽和張氏離開,禪房中剩下智遠和王晏。
智遠和尚看着那藕炭發怔,許久之後彷彿纔將心中愁結放下,正要與王晏說話,卻聽王晏道:“所以大和尚到底還是破戒了。”
他違心說出那些話,可不就是破了戒?智遠胸口一疼,彷彿又被人捅了一刀。
王晏很是閒適地倒了兩杯茶。
智遠端起一杯茶,剛送入口中。
“大和尚,我找到要尋的人了。”
智遠擡眼去看王晏,正準備將茶水吞下再詢問,王晏卻看出他的意思,徑直道:“方纔……就在眼前。”
智遠吞進去的茶水登時走岔了路,登時一陣嗆咳。
……
故地重遊,不變的只有山中的景緻,多少年之後,這寺廟早就經過翻修,連同裡面的菩薩都鍍了金身。
一羣小沙彌正在誦經,謝玉琰在門外等他們結束走出來,才一個個看過去。
沒有那個她熟悉的臉孔。
可能師父現在還沒有在智遠和尚身邊。用師父的年紀推算,成爲師祖的弟子,的確還需一兩年。
與智遠和尚交談過後,她認定此人就是師父口中的師祖,師父講述師祖往事的時候,言語中的師祖就是這般笨拙。
想要守住一切,卻又無能爲力。
“娘子在找誰?”
謝玉琰轉頭,發現王晏就站在不遠處,視線也落在那些僧人身上。
謝玉琰道:“沒有找人,只是對僧人用齋飯很是好奇。”
“智遠不會給我們齋飯吃,”王晏道,“倒不是他心眼兒太小,只是生怕又聽到什麼不該聽的話。”
謝玉琰不禁莞爾,難得王晏會這般輕鬆地與她交談。
“那恐怕方丈不能如意,”謝玉琰道,“我剛剛想起來,還有事要與他商量。”
說是商量,不過就是讓智遠答應。
王晏道:“謝娘子忘記了從前的事,好似並不着急?”
“急也沒用,”謝玉琰眉目舒展開來,“與其爲此惆悵,倒不如繼續前行。”
“再說……我一直覺得,重要的事忘不掉,忘記的那些,或許本就無關緊要。”
不知怎麼的,謝玉琰說完這話,忽然發現王晏的笑容深了些,眼睛也跟着微微眯起,視線有些渙散,不知在想些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