望着小風一般哧溜一下沒了影兒的瓔珞,心裡暗道一聲不好,我也拔腿攆了上去。
果然,眼見着人到了後院兒的一口井邊兒上,眼看着人半邊兒身子已投進去鳥。
一個猛虎下山後接着一個餓虎撲食,我伸手死死一把攥住了瓔珞還沒落下去的一隻腳。
沒料想這兄弟竟還練過腿腳功夫,另一隻腳狠狠一腳精準地蹬在了我的右臉上。我硬生生捱了一下,鼻血淌的都趕得上黃河壺口瀑布了也沒顧得擦,一雙手還是緊緊地扣在他的腳腕子上。
瓔珞那隻閒着的腳還在井口處亂蹬,手裡捉着的那隻也不安生。轉眼間鼻血混合着汗水已經糊了我個滿臉。冷汗也冒了滿頰背,後脊樑那塊兒涼颼颼的。
小心地避過瓔珞不停的胡踢亂踹的那隻腳,我咬了咬後槽牙,猛然發力向後一拽,連人帶着井口的青苔我一起給拔了出來。
隨即跟老鷹撲小雞兒似的,我張臂一把把人按在地上。
“你這是幹什麼,年紀輕輕的何必這麼想不開非要跟個娘們兒似的尋死覓活的?”用了吃奶的勁兒壓制住身下依舊折騰不休的人,我相當惱火的大吼出聲。要知道我TM最討厭的就是動不動就玩兒自殺的,你說在這人世走一遭容易嗎?這個世界上又有什麼坎兒是過不去的?爲了屁大的一點兒事兒就任xing而輕易的放棄了一生所有的機會所有的可能所有的關愛,你TM對得起誰?那還叫人幹得事兒嗎?螻蟻尚且偷生呢。
“這輩子我已經活夠了,我就是想清清白白的去死也不行嗎?”瓔珞也針鋒相對的嘶吼出聲,吼到‘清清白白’四個字時,發紅的眼圈兒裡一串豆大的淚珠應聲而落。
“你以爲死是那麼容易的事嗎?你以爲死就能了結一切嗎?別的不說,單說你TM不活出個人樣來就這麼潦草草的死了,你對得起你自己嗎?”使勁兒的掐着他的肩膀,我動之以情。
“哈哈,人樣兒,你劉蘊晟竟然跟我提人樣兒,你覺得我現在這樣子還是個人嗎?”冷笑兩下,瓔珞淒厲的質問出聲。語氣雖然慘烈但行動上卻仍是不失潑辣本色,說話間又一爪子刨上了我的臉。
臉上熱辣辣的一片,我齜了齜牙,又咧了咧嘴,但還是耐心的做着知心哥哥,“瓔珞,過去的事兒並不是你的錯,不過是情勢逼迫下的無奈之舉。今後,你想想今後,今後你就是一個新的你了,你可以清清白白的開始你的新生活了,光明的路也已經在你的腳下鋪開了,更美好更燦爛的人生也正在等着你,等着你去書寫新的人生篇章你知道嗎?你…”說着說着,我自己都不禁有些熱血沸騰了。
“劉蘊晟,你TND少在這兒放屁。我的新生活?我的新生活不就是住在這兒仰仗着你的鼻息過日子?我的新生活不就是一輩子被人戳着脊樑骨婊子囧囧的叫?我的新生活不就是…”
“啪。”我下死手重重一耳光摑在了嘴巴動個不停的那人臉上。
瓔珞一手捂住了臉,一雙泛着紅的眼睛亦惡毒而仇恨的死死瞪向我,便似要射出冷箭來。
“對,你TM的確不是個人,你也的確連個人樣兒都沒有。反正連你自己都沒把你自己當人看,你還指望別人拿你當人嗎?”無懼無畏的頂着他憤恨仇視的目光,我冷冰冰的譏諷到。
說完這番話,我放開了壓制着他的手,“算我TMD閒吃蘿蔔操淡心,你自己愛死不死,就是別死在我面前就成了。”拍了拍手上的泥站起身來,我又居高臨下的諷笑出聲,“打這兒出門幾步就是百音塔,從塔頂跳下來肯定不死也半殘,你要是還嫌百音塔矮了死不透那你就直接從城樓上往下跳,打那上面兒下來我保證就是佛祖爺爺的大羅仙丹也救不回你。”
仰躺在地上的人定住了,不動了,但眼裡的淚珠子卻線一般源源不斷的涌了出來,永遠也流不幹似的,轉眼間就浸溼了整個臉龐。落日的餘暉柔和的打在那張默默流淚的臉上,晶瑩的淚珠折射出耀眼的光芒,泛着水光的面孔也被蒙上了一層金色的油彩。那情狀,比之米勒筆下的《拾穗人》更多了一分莊重的美感,亦比之喬託所畫的《哀悼基督》更添幾絲悽絕哀婉。
我蹲下身去,扶住空洞洞的眼裡不斷的涌着淚水的瓔珞,“瓔珞,在這個世上能不能當個人不是由別人說了算,而是由你自己定的,你知道嗎?只有你自己拿你自己當個人了,別人纔會拿你當人。”
“啊…”
躺在地上的那人兀地尖叫出聲,歇斯底里的,催人肝腸的,像是正承受着什麼劇烈的難以忍受的痛苦,卻更像是在發泄,在詛咒,向着這不公的命運,向着這黯淡的生命。
半跪在地上輕輕地將人攬在了懷裡,我在他背上拍了拍。
軟軟的半倚在我臂彎裡的人將臉埋到了我懷裡,無聲的流淚變成了一絲絲一縷縷的哽咽,繼而斷斷續續的響起了哭音兒,最後是聲嘶力竭的嚎啕大哭。
痛苦,委屈,恥辱,不甘…此生所有的所有,似乎全都凝結在了這撕心裂肺的哭聲裡。
一時間,我的眼眶裡頭也有些發熱,使勁兒的舉頭望着天邊兒那將落未落的明晃晃的橙色火球,我的手繼續在瓔珞的肩背上有節奏的拍打着。
輕拍着的手拍酸了,半跪着的一條腿也跪麻了,耳邊的哭音兒終於漸漸的收了,但還是在抽噎着,哽哽巴巴連綿不斷的。
“咱進屋裡頭再接着哭成嗎?地上涼。”聽着懷裡頭的那位嗓子都啞了,我忍不住的開了口。其實關鍵是我那半片兒身子實在麻的受不了了,胸前的衣襟也被眼淚鼻涕抹了個徹底通透,身上洇得難受。
話音還未落,一股大力就向着我本來就已經麻到不行的身體襲來,這我哪兒還抵受的住,自然木雕一樣碰地一聲砸在地上,起不來了。倒是先前還抱着我的脖子不撒手哭得肝腸寸斷的瓔珞兄弟拉出懷裡的手絹兒斯文的在眼皮子上擦了擦,隨即單手一撐,輕巧利落的站了起來。
得,什麼叫卸磨殺驢什麼叫過河拆橋什麼叫鳥盡弓藏我今兒個算是通通見識到了,原來就是說他這樣兒的。
拽着袖子狠狠的在臉上蹭了兩把,又抖了抖手腳,再拿胳膊腿兒在地上比劃幾下,我也艱難的從地上爬了起來。
一瘸一拐的再次跟着瓔珞回到廳堂裡,我迫不及待的扶着最近的那把椅子坐了,然後就麪筋兒似的灘在椅子上,懶得動了。
“喝口茶水吧。”就這一會兒的功夫瓔珞已經沏好了茶並端到了我面前,說話的聲調裡還帶着濃濃的鼻音兒。
瞅着瓔珞那水蜜桃一樣兒的腫眼泡兒,我趕忙接過了,“哎,你也喝口水潤潤吧。”
瓔珞反身坐在了椅子上,一副愛答不理的樣子。倒是那雙眯縫着的桃花眼,一錯不錯的黏在了我臉上。
訕訕的低下頭去,我將茶碗兒湊到了嘴邊兒上。
“你不是劉蘊晟。”
咕咚一聲,滾燙的茶水順着嗓口眼兒滾落進了肚子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