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公公因爲“受驚過度”騎不得馬,再加上天慢慢涼了下來,老人家怕凍着,所以讓左右爲他打造了八擡大轎。
躺在這八擡大轎中,公公有種已經走向人生高潮,並且即將步入巔峰的暢快與成就感。
滷薄儀仗遮天蔽日,長幡旌旗招搖裡許,甲衣銳士人頭攢動,不用自我介紹,人盡皆知提督內臣魏駕到,這是何等的爽,也是何等的威攝!
揚州府的官員們終於正視起魏公公的身份了,雖然不至於如高郵的領導幹部般對魏公公懼怕,但沿途支應卻是丁點不差,唯恐魏太監對他們有別樣看法。
有兵在手的感覺就是如此痛快,只可惜諸多礦監稅使只把皇爺的信重當成保命的底牌,忽略了建設刀把子的意義,結果一個個命隕地方。
偌幹礦監稅使,也就高淮深諳此中之道,在遼東不過兩年就建立了私兵飛虎軍,從而在遼東威風了十年。其餘的招的人是不少,但都是當打手兇棍用,這種手下,關鍵時候頂個屁用!
遺憾的是,高淮雖知刀把子的好處,卻只是摸着了門邊,沒探明內中究竟。
規模!
高淮的飛虎軍還是缺了規模,強盛時不過千餘人。
這點兵馬和遼東四五萬雄兵相比,哪裡能保得他命。
一個關門軍變就將高淮打回原形。
若是關門軍變之時高淮手中有上萬人馬,只怕就是李成樑也不敢出此險招吧。
魏公公這裡兩世爲人,前世又受屠龍術教誨,思想品德每學期都是優秀,自不會跟高淮一樣滿瓶不動半瓶搖。
他跟高郵衛索五百人爲的是什麼?
還不是爲了擴軍!
兩年內,打造一支擁兵萬餘的海陸兩棲精兵,是魏公公給自己定下的小目標。
今年,先完成一萬人的規模。
縱觀整個明末歷史,莫說擁雄兵勁旅數十萬,有個三兩萬,就能“咱家指到哪,你們就打到哪”了。
此去揚州府除了接旨外,公公就想看看能不能從揚州那邊再弄些人。
不管什麼人,只要願意跟他魏公公走,他都要。
甚至是牢裡的死囚重刑犯,魏公公都想打包一票帶走呢。
正想着如何從揚州那裡弄人,前頭卻來報,說是有官員拜訪公公。
魏公公一喜,忙令落轎,命將來人帶來。
來的官員是揚州通判汪文秀,這是個六品官,揚州的三把手,上面有同知和知府。放公公前世,大概就是常務副市長級別,標配副廳。
寶應那邊的副部是個退了休的,公公客氣也能,不客氣也能,這位副廳是在職的,且還是來拜訪自個,公公自是不能冷臉相待。
他尋思這位汪通判腦子是不是靈光,想着他魏公公前途無量,提前來拜山門的。若是如此,公公自然要笑納對方的“盛情”,若是不錯的話,便作爲“閹黨”的預備人員察看。當然,公公一旦看好,這要人的事情就得着落在這位副廳身上了。
怎麼也得納個“投名狀”不是。
不想,汪文秀只是個陪客,並非正主,人家也不是來巴結你魏太監,而是受人之託來的。
真正要見魏公公的是另外兩個中年人。
這兩位名字經汪文秀口說出來,魏公公當場心就突了一下。
這真是來頭一個比一個大,且名聲一個比一個響。
第一位就是今年的殿試探花郎、日後的東林領袖、江南文壇盟主錢謙益。
眼下錢謙益還沒有日後成就,今年剛剛三十,且剛中探花,回鄉探親,正是春風得意之時。
第二位厲害了,號稱明朝最後一位儒學大師,姓劉名宗周。不過眼下也年輕,只比錢謙益大了四歲。
汪文秀是個實在人,知道眼下揚州這邊得罪不起這位跋扈囂張,連高郵衛都敢敲詐勒索的提督內臣,因而姿態放的很低,笑着將錢探花和劉大儒過來的目的說了下。
卻是想請魏公公通融一二,將被擄到吳淞的東林書院師生放還。
魏公公聽了一樂,不住打量着錢謙益和劉宗周,這二位的事蹟他老人家可是最清楚不過。
一個擔了個“水太涼”的名聲,但還算是有點身爲漢人文壇領袖的良心,晚節雖失,但此後亦能彌補,真要蓋棺定論,也是個二八開。
此君最叫人羨慕的事大概就是老牛啃了柳如是那叢嫩草吧。
眼下,錢盟主已然三十,柳小草嘛,大概尚未出生。
這真是應了那句叫人感慨萬千的話:經過幼兒園時莫要按喇叭,免得嚇着了賢妻。
劉宗周這位大儒,公公了解不多,因爲憑心而論,他不太喜歡這些儒家的所謂宗師,尤其是這位劉宗周平生所倡乃程朱理學,而程朱理學恰恰是公公最討厭的。
相較起來,劉宗周比顧炎武以及他的弟子黃宗羲等人在文壇的影響力更大,甚至比錢謙益還要得士人之心,在朝在野都影響巨大,然而這位大宗師卻是個消極抗清派。
消極到,清軍南下,剛剛過江,宗師連韃子影都沒瞅見就絕食而亡了。
也許,劉宗師認爲這樣就不會做貳臣,玷污名教,背叛平時所學之道,成就自己的人格。
可要魏公公來說,卻是不能不痛罵!
你他孃的有自殺的勇氣,就沒有帶領師生弟子反抗的勇氣嗎!
要知道,你不是一般的老夫子,而是儒教的大宗師啊!
在這個儒家思想治國,百姓皆以讀書爲榮的時代,一個儒家大宗師的一舉一動都關係甚大!
劉大宗師是死了,不做貳臣,可他的行爲卻無疑在告訴這天下人——抵抗是沒有用的!
有鑑於此,公公對劉宗周自然沒有好感,錢謙益嘛,沒有壞感,但也談不上有好感。
因爲,這二位和他魏公公就不是一路人。
公公能肯定錢謙益是東林黨人,因爲最後一個東林領袖就是他。劉宗周是不是東林黨,公公不能肯定,但是他肯定和東林是交好的,要不然不會來做這個說客。
“人,咱家是不能放的。”
公公毫不猶豫,別說是兩位日後的領袖,就是顧憲誠復生,他也不會放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