湯顯祖這話可是大不敬的,雖未明着說出,但什麼意思,高攀龍和趙南星豈能聽不明白。
可是,這二人卻是微微一笑,絲毫沒有不悅之意。
三人走到窗前,遠看贛江,閒聊起來,說的都是各自近況,並無涉及此次會晤大事。
畢竟,纔到他三人,餘者皆未至,此時說來也無意義。
片刻,又有數人趕到,分別是東林八君之一的錢一本、葉茂才。
錢、葉二人都是進士出身,且都是被當今皇帝削職爲民,與高攀龍一樣,也都是在東林書院講習,爲顧憲成得力助手。
他二人不是從無錫書院趕來,而是從浙江相邀前來。與他二人一同來的還有一人,年紀不小,看着也有五十歲。
此人一至,高攀龍見了,頓時忍不住呼了一聲:“當時,你也來了啊!”
湯顯祖和趙南星不識那人,均是疑惑。
高攀龍興奮的上前拉着那人來到湯、趙二人前面,道:“儕鶴公、若士,我與二位引見,這位乃是塘市繆昌期,與我乃刎頸之交,學識過人,文章更是顯達,行卷不脛走四方,爲諸生時已名震江南。”
“慚愧,慚愧。”
聽高攀龍將自己說的這麼好,繆昌期不由有些慚愧。他七歲入家塾,十四歲赴童子試,天資聰穎,工詩擅文,當年便得小三元。然而他的前半生舉業坎坷,屢試不第,直到七年前方中舉,如今在鄉苦讀,只待兩年後進京會試。
“當時切勿慚愧,以你之學識必能金榜題名。當年大洪就曾與我言,進士對你當時,只是時日早晚而矣。”高攀龍說完,纔想起錢、葉二人,忙上前招呼。
錢一本和葉茂才與趙南星、湯顯祖並不陌生,互相招呼一聲,廳內歡聲笑語。
趙南星問繆昌期:“楊大洪與你也是相識?”
見繆昌期有些發怔,高攀龍忙道:“這位是我黨耆宿儕鶴公!”
一聽面前竟然就是趙南星,繆昌期肅然起敬,抱拳道:“原來是儕鶴公,久仰久仰!”稍頓,又道,“我與楊大洪、存之早年遊學結識,因志同道合,便結了莫逆之交。”
楊大洪指的是被吏部舉爲天下廉吏第一,調入京中出任科道的楊漣,此人是東林黨年輕一代的翹楚,與去年辦假官假印案而轟動京師的左光斗一起被稱爲“楊左”。
“甚好,甚好,我們東林黨之所以能立黨,便是因那志同道合四字。”趙南星不以繆昌期尚未中進士而輕視,他曾爲吏部考功司郎中,協辦過會試,當下就趁着人尚未到齊指點了繆昌期一些,喜得繆昌期激動萬分。
衆人也都是久未見面,便在廳中一邊喝茶,一邊閒聊。
說到去年病逝的黨內大員,山西巡撫、兵部右侍朗魏允貞,衆人很是惆悵。
“見泉公雖去,但後繼有人。我聞其子魏廣微才學見識不亞其父,將來定是我黨一傑出之材。”高攀龍說道。
“魏廣微麼?”趙南星卻不以爲然,搖頭道,“此子我曾爲他看過相,這相貌嘛…”
“素知儕鶴公有看相本領,卻不知那魏廣微如何?”葉茂才笑着問道。
“口大容拳,出將如相。”趙南星說了這八個字。
衆人一聽,都是一驚,這相可是富貴逼人啊。
“如此看來,魏廣微將來或是我東林魁首般人物了。”湯顯祖驚道。
高攀龍也道:“真是後繼有人,要是儕鶴公沒有看走眼,魏廣微或許能繼福清相公的衣鉢呢。”
趙南星卻道:“此子鼻似鷹嘴,眼如狼也。”
衆人聽了,均是不解:此相何解?
趙南星笑了笑,道:“鼻如鷹嘴,顯內心險惡;魏廣微的眼睛,又是白多黑少,相書中乃“狼眼”相也。何謂狼眼?無德無義者也。”說完,嘆口氣,“魏家父子二人相差甚遠,見泉清操絕俗,其子日後實屬難料。”
“竟是這等相?”
衆人聽了趙南星所說,都是詫異,不過卻不懷疑,因爲儕鶴公看相的本領不但黨內公認,亦是天下人共認的。
可以說,只要儕鶴公相過面,下過定語,這被相之人八成便是如此。據說,早些年大君顧憲成招攬黨人時,往往先由儕鶴公相上一面,儕鶴公說行,大君方纔引入。儕鶴公若說不行,此人便是閣臣,亦不能入東林。
“見泉未嘗不瞭解自己兒子,十年前廣微中了舉人便準備參加會試,但遭到見泉的反對,禁止廣微入京赴試。見泉曾在書信中與我說,這孩子是個破犁犢,一得志,必壞了他魏家的名聲。”想到去世的老友,趙南星有些傷感。
“可惜,廣微不知其父苦心,舉業倒是通順,金榜題名,庶吉士出身,如今在南京禮部任侍郎。但願這孩子能多改品性,以其父爲榜樣,不走歪門邪道,如此,魏家方不致門風大壞。要不然,見泉在九泉之下,亦不能瞑目啊。”趙南星面有擔憂之色,他真的怕那魏廣微敗了魏家門風。
高攀龍勸道:“儕鶴公也莫要太擔心,魏廣微縱是庶吉士出身又如何,左右不過一個南京禮部侍郎,又不是北京禮部侍郎,再是惡,又能惡到哪去。”
衆人都是點頭,南京禮部侍郎聽着是個高官,實質卻連北京的主事都不如。
這南京自打成祖遷都後,六部官不過虛職,多用來養老而矣。要是正當盛年叫發到南京任官,那便如同被貶。
魏廣微如今不過三十出頭,按理庶吉士出身理在北京翰林院打磨,如此纔是仕途正道。現在卻在南京禮部養老,這官道正途離他可是遠了。想要出將入相,終其一生,怕是不能成嘍。
趙南星默默聽着,沒有多說什麼。
他有一事沒與衆同僚說,那便是讓魏廣微在南京任職實是他授意葉向高等人所爲,否則,好端端的一個庶吉士怎麼就發派到南京去呢。
“不去說這人了,是好是壞,都是命中的事情…”趙南星說話間,又有人被領了進來。
卻是前年方中進士,現爲常州教授的顧大章。之後又來幾人,都是中年人,個個進士出身,這些,也都是東林黨的年輕骨幹。
……..
又一個魏家子!
魏家的榮耀由此全盤開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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