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天明,帝師府閉門謝客。嶽少安將衆人招集了起來,在五嶽飯莊內鄭重地宣佈了一項決定,返回宋師城。同時,交代了一些列在他離開後,杭州城中所需事宜。本來嶽少安打算找一個人代替自己,在帝師府坐鎮,一來可以統籌全局,二來可以照成一種自己還在杭州城的假象。但是,觀遍現在還在杭州城的諸人,卻無一人可以勝任。李素寧論才幹當然可以,只是她畢竟是個女子,有着諸多不便,最終還是被嶽少安否決了。
就在此時,監察司中突然傳來消息,卓巖已經距離杭州城不足五十里。不消半日即可到達,聽罷這個消息,嶽少安雙眼一亮,便將行期推後了些,親自在五嶽飯莊等着他。
卓巖到來後,第一時間便敢來見嶽少安。
房門推開,嶽少安安坐在五嶽飯莊三樓的靜室之中,卓巖看着他面帶笑容的模樣,不知怎地,一向不苟言笑的他,忍不住笑出聲來,隨即,眼淚順頰而下。屋門關上,卓巖猛地撲到了嶽少安腳下跪在了那裡,泣聲言道:“嶽先生,不肖學生讓您受苦了。”說着,已然泣不成聲。
嶽少安也是雙目含淚,卻笑罵,道:“沒出息的東西,哭什麼哭,男兒流血不流淚,把眼淚抹乾……”然而,教訓着卓巖,他自己卻也忍不住落下了幾滴眼淚。
嶽少安從逃難,到現在已經三月有餘,寒冬時節到春暖花開,再到現在漸漸炎熱,這一切恍似過了多少個春秋一般。卓巖在宋師城中頂着的壓力不可謂不大,但是,嶽少安不在,有什麼事,他都得自己抗起來,不敢稍有放鬆。此刻見着了嶽少安,就如同一個孩子一般,心中有了依靠,便略微鬆懈了一些,情感的宣泄,在所難免。
三樓之上,人已經都被遣散了下去,只有李素寧和吳掌櫃守在外面。她們雖然聽不清楚裡面再說什麼,但是,哭泣之聲,卻落在了耳中,兩人不由得相視一眼,吳掌櫃輕嘆一聲。而李素寧卻是低下了頭去,卓巖在他們的印象當中,一直都是一個冷冰冰的上司,沒想到還有這般軟弱之時,只是,平心而論,在宋師城最危機的時刻,能將大梁挑起的他,頂着多少壓力啊。
好在,雖然嶽少安在宋師城的體系中各方勢力牽制,監察司在體制上雖不能獨斷,但是,因爲嶽少安對卓巖的信任和卓巖的特殊身份,造就了他這個第一代監察司長官的獨特權力。這才能頂住因嶽少安不在,從各方而來的壓力。然而,即便如此,卓巖到現在也已經是疲憊不堪。
兩人在屋中一直談到下午十分,卓巖這才緩緩行了出來。再次出來的他,又變回了原來那個不苟言笑之人。
有了卓巖在,嶽少安對杭州這方面的事情便放心了許多。
當日,嶽少安又逗留了一天,傍晚十分,還去了一躺太尉府看了看自己的小義妹。故而,今日帝師府的特殊別未引起太多的關注。
夜間,帝師府的書房之中,嶽少安和卓巖兩人相對而坐。卓巖將宋師城的近況事無鉅細盡皆稟告給了嶽少安,同時還附上了一些事情的解決方案。嶽少安聽罷,只是輕輕地點了點頭,宋師城現在畢竟是一座城而已,其中各方勢力雖然已見雛形,但是,對於他來說,要控制並不費什麼手腳。即便用威望和情感做紐帶也是不難。因此,他對宋師城反而並不擔心,轉而問道:“大理那邊有什麼消息?”
“君竹師母去世的消息,大理已經知曉,據探報,段易雄當日便撤軍回到了大理城,與皇帝段易明大吵一架,兄弟兩人直到現在都不能和好如初。”卓巖說着,略作沉思道:“嶽先生不是想對大理用兵吧?”
嶽少安深深地吸了口氣,雙拳猛地緊握,冷笑一聲,道:“吵了一架,呵呵,殺妻之仇,他們演一齣戲便可泯滅掉嗎?對大理用兵,我在來杭州城的路上就已經想過了。現在我們宋師城的位置很是尷尬,若是宋和大理兩國同時夾擊的話,我們必亡,所有,對其中一方用兵,必須便對另一方修好。這次和宋修好,那麼,便只能對大理用兵了。”、
“嶽先生,恕學生直言,大理雖不是什麼強國,但是,對於我們宋師城來說,卻是一個龐然大物,我們宋師城只是以商養土,可大戰剛過,宋師城還未恢復元氣。而且,對一國用兵,不似自保,其中糧草押運,鄰國的反應,出師之名……種種問題都將浮現出來,到時候便是牽一髮而動全身,雙方一旦開戰,我們再想收手便難了。”卓巖說着,面露難色,道:“所有,我建議,我們還是先休養生息,韜光養晦,待到消除了大戰留下的負面影響,再戰不遲。”
嶽少安搖了搖頭,道:“那時便遲了。宋師城地窄,周圍也不過兩週十餘縣,即便是休養生息又能如何?比不得一國啊。再說,即便我們能等,老五也等不了了。他一死,到時候大宋必將大亂,楊凡必然有所行動,變數便多了。我已經決定了,你這些時日留在杭州城中,以我們的名義聯絡各方官員,該回禮的回禮,該交好的交好,當然,該站在敵對立場上的,絕對要將態度表明。同時,密切注意着楊凡的舉動,一定要把高崇救回來!”
“是!”卓巖重重地行了一禮。
嶽少安輕輕擺了擺手,道:“累了一天了,你去睡吧。這邊的事情將大局定下後,你便交給李素寧吧,這段時日經我觀察,此女頗有才幹,你不妨再放些權與她。這邊事,便交給她吧。”
“我明白了……”
“嗯!”嶽少安點了點頭,輕嗯了一聲,道:“這邊的事告一段落後,你馬上返回,西征之時,我還需要你在身旁。待你一回來,我便舉兵……”
“是!”
“好了,你去吧……”
一夜過去,隔日,嶽少安悄然出城而去。在臨行前,還拜訪了不少官員,最後,在離開太尉府之後,便將自己扮作了一個小廝,讓人擡着一頂空轎子回到了府中。隨後,在監察司好手的掩護下,易容化妝,安然上路。
由監察司的專業人出手,卻別他的拙劣的手法強了不少,整個人如同換了一個人一般,即便是熟人光是看着他現在這張臉。也絕對認不出他來。
同時,帝師府中,以回禮爲由,閉門謝客,卓巖坐鎮下,巧妙地將杭州城中的皇宮密探們牽着鼻子走了起來,一封封密保傳入宮中,好似每一封都顯示着嶽少安剛剛離開,但是,下一份馬上就推翻了上一封的決斷,如此,卻是讓他們不知道什麼纔是真的什麼纔是假的了。
最後,皇宮之中得出了一個結論,嶽少安已經打算離開了,離開的日子便在最近,但是,他現在絕對沒有走。所以,他們不敢打草驚蛇,依舊密切監視着。不過,紙總是保不住火的,在嶽少安離開十餘日後,皇宮裡終於得到了確切的消息,嶽少安已經走了。
竟而,消息一傳開,楊凡那裡果然着急起來,立刻派人在路上截殺,但是,路上像嶽少安的人太多。甚至比汴梁那邊派出的截殺者還多。將他們弄的一頭霧水,好不苦惱。截殺了半月有餘,卻從宋師城傳來了消息,嶽少安已經返回宋師城中,而且整頓軍務政事,整個宋師城又活了起來。
如此以來,卻讓各方勢力都蠢蠢欲動,心懷忐忑。
皇宮之中,皇帝得到了萬寒生的稟報之後,滿是疲態的他,竟是忍不住笑出了聲來,輕聲言道:“他果然成熟多了。看來,我們的計劃不得不改上一改了……”
嶽少安在回城後,將一切事情處理過後,嶽少安便決定將柳伯南的靈位接回去。柳伯南的住處其實距離宋師城並不遠,是在宋師城管轄下的一個小縣城內。來到這裡,嶽少安感慨良多,才兩年不見,韓莫兒整個人卻已經變得憔悴不堪,恍似過了二十餘載一般,當初的那個妙齡少婦,現在已經人老珠黃。剛見到她之時,嶽少安幾乎有些不敢認她。倒是她懷中的一個小女孩長的俏麗可愛,不過,似乎有些怕生,看到嶽少安後,嚇得只往韓莫兒的身後躲。
“嫂嫂。”面對着韓莫兒,嶽少安不知該說些什麼,只是輕聲喚了一句。
韓莫兒苦笑一聲,將懷中掏出一個銀製的酒葫蘆遞給了嶽少安,道:“伯南臨終前,讓我把這個交給你。順便,讓我告訴你一聲,他還是輸給了你,給你生了個兒媳婦……”
嶽少安深吸了一口氣,將酒葫蘆接了過來。徑直行入屋中,將門關了起來。
屋中,十分簡陋。柳伯南的靈位供奉在了後堂之中,他緩緩走了過去,“砰!”的一聲,將已經裝滿了酒的酒葫蘆放在了供案之上,笑罵,道:“你個渾球,走也不和我道個別。你還拿我當兄弟嗎?”
說罷,仰頭飲了一口酒,又道:“喝啊,你又裝是吧?你認輸了,你也有認輸的時候。呵呵……不過,這也在意料之中,雖然你不承認,但是,這方面的事,你比起我來差多了。就你那模樣,能生出兒子來嗎?我說能,你自己信嗎?”
說話間,那本就有些晃動的酒葫蘆霍然倒了下去,裡面的酒水灑滿了供案。
嶽少安看了看,又笑了笑,道:“怎麼,鬱悶了?憋屈了?不服是不是?你不服不行,你那女兒以後絕對要喊我做爹的。嘿嘿……這是改變不了的……你不服,也不成……唉……伯南啊,說起來,你還真是個渾球。我在這個世界能說幾句心裡話的兄弟本就不多,你他孃的卻一個人逍遙去了,你可想過我的感受?真他孃的,老子都懶得說你了……你說你是不是一個渾球,你說你是不是……哈哈……還想不承認……”
大笑聲中,嶽少安的臉上已經被淚水佈滿:“伯南啊,兄弟啊,你他孃的真不夠兄弟,你知道嗎?老子的老婆死了,老子的兄弟也死了,老子心裡難受啊,憋得慌啊,老子該和誰說去,你他孃的連最後一面都不願意和老子見,你說你的良心是不是讓狗吃了,啊?是不是啊……老子……老子真想揍你個渾球一頓……”
嶽少安一個人自顧自地說着,柳伯南供案上的酒水緩緩地流到了桌角,滴落了下來,恍似眼淚一般,一滴滴地落在了地上,與嶽少安掉落在地上的淚水混在了一起……
韓莫兒在屋外抱着女兒,淚水忍不住落了下來。屋中猛地傳出了一聲大哭,哭聲甚是淒涼。韓莫兒懷中的女兒伸出小手擦了擦母親的眼淚,道:“孃親……不、不哭……敏兒怕……”
韓莫兒抽泣一聲,道:“娘不哭,不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