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餐午食,足足吃到了下午時分,纔算告一段落。
當然,巫山縣的郎中大夫們吃個把時辰後便也繼續坐堂問診,僰人百姓們吃了之後該看病的看病,看過了病的還有沒病的,便也慢慢圍攏在黃傑與五家長老和家長這一桌來,或蹲或坐,就在一旁靜靜的聽着。
關於僰人的歷史,黃傑大致也算從阿貂長老口中聽了個七八分,但對於僰人如今的現狀,阿貂長老卻是極少有提及,實在不耐聽他一直講古的黃傑先借了尿遁出來,與一直暗暗使眼色與他的孫新、孫固先碰了下頭。
孫新手上拿了本冊子道:“大郎,方纔巫山縣的庫吏已經將錢財點算好了,一共交割了一萬兩千貫,一萬貫銅錢,兩千貫銀兩,其中一千五百貫是昨日花大郎他們的懸紅,另外五百貫說是巫縣尊的一點心意。”
孫固也是彙報道:“中午一共才煮了三十石不到的米糧,肉菜素菜剩得也多,是不是照章將夜食也備下?對也!過午之後,又有好幾百僰人從巫山縣北、西兩面趕來,聽說西邊還有好些僰家人還在路上。”
黃傑聽了兩人說話,便也大致心裡有數,笑道:“方纔問了,這巫山縣左近的僰人,大致有十二家,算上夔州的怕是超過了二十五家,百多個村寨的樣子。”
孫新聽了倒也沒說什麼,孫固卻是皺眉道:“如此,怕不下幾萬人,大郎當真有辦法將這些僰人都處置了?”
黃傑便也點頭道:“辦法自然你又,成與不成就要看老天了!五郎哥哥,夜食只管備下就是,多做一些也是無妨。”
又與二人交代了一些事情後,黃傑便也返回席上,卻發現就這一會兒的功夫,原本擺着五張畫像的地方居然又多出四張來,想來應該是又有四家僰人到了。
歸席之後果然見到席上多了好些生面孔,阿貂長老也忙不迭的與黃傑介紹,待簡單寒暄過後,阿貂長老又要來準備講古,黃傑便也問道:“阿貂長老,你口中的僰族之事倒也叫晚輩茅塞頓開,只是晚輩如今卻是有一事越聽越不明白,爲何僰人要分生熟,而生僰人又爲何不肯落籍歸化?”
阿貂長老聽了瞪眼,還沒等他回答,旁邊幾個家長和長老聽了便也色變,一個鬍子花白的長老便也喊了起來:“誰說我僰族不肯歸化,卻是宋人官府不將我僰族視爲百姓,只說繳賦納稅、擔當勞役,卻又不給我僰族分派田土,還不許我僰族入城貿易,要另建僰市通商,漢家郎只要使錢就能吃上的白鹽,卻不販與我僰族……”
有了花白鬍子的長老開頭,各家的家長和長老也紛紛接力控訴大宋朝廷這些年來對僰人的歧視和迫害,黃傑聽來聽去倒也總算是聽明白了。
這僰族人自古就被各朝的朝廷視爲“畜民”,深受歧視和奴役,從秦漢開始到隋唐的各朝,凡具有勞動能力的僰族成年人,均被官吏和貴族霸佔爲奴隸,有的被強迫在田野裡從事農耕,有的被趕上山狩獵,有的被關在手工作坊裡勞作,許多女性則被迫充當吏家貴族的僮妾奴僕,受盡屈辱和奴役之苦。
而且古僰人彪悍善戰,每當王朝要動刀兵開戰,就強迫他們從軍,經過一番嚴酷訓練,被驅趕上血腥的戰場。商湯即位第十一年,就是利用僰人爲主體組建的軍隊,滅了夏王朝建立起商王朝。
在前後維繫了五百多年的商王朝進入晚期,殘忍的人祭人殉制度日益盛行。每當王公貴族舉辦大型祭祀活動,除了殺豬宰羊之外,還要殺害許多僰奴作爲祭品。王公貴族死了,也要殘殺甚至活埋大批僰奴殉葬,商代的人祭人殉制度,完全是建立在任意剝奪千萬僰奴生命的基礎之上。
所以古僰人爲擺脫非人的處境,被迫逐步向邊遠的西南邊疆遷移。從春秋時期開始,陸續逃遷到了西南巴蜀地區的,並不斷的分裂,其中深藏山林不遠與漢人同化的這部分僰人便也成了生僰人,而願意與漢人同化的也就漸漸熟化成了“巴人”。
時至今日,大宋朝廷對於他們這些生僰人依舊在實行民族歧視政策,首先就是不將僰人視爲有完全行爲能力的大宋百姓,不承認他們在深山老林裡開闢的山場、山林還有田地的所有權,並且還將他們排除在鹽榷和食鹽配給制度之外,包括巫賢曾經打算的安撫政策裡面,也從來沒有對願意落籍的僰人授予田土、開解食鹽禁榷的設定。
巫賢的歸化政策只在落籍、繳納賦稅、承擔徭役,實行《保甲制》上着眼,只要這些僰人畫押落籍,繳納了賦稅承擔了徭役,並接受《保甲制》的管控,也就大功告成了。至於歸化了之後僰人吃什麼喝什麼,靠什麼過火做什麼營生,官府便也不管了……這不,歸化前你們這些僰人不是活得好好的,歸化了之後自然也能覓食生養纔對。
要田地?宋人百姓都不夠分!你們僰人不是自己刀耕火種在深山裡開了野田山場麼?只管按照野田和山場的面積把稅交了,誰管你們種什麼收什麼!
要食鹽?拿錢糧來買就是,不過你們這些化外野民自然不能跟宋人百姓享受一樣的福利待遇!
甚至,僰人野蠻,衣着服飾還有習性與宋人大異,所以宋人的城市僰人們還是不要去了,只管去鄉野里弄個僰市自己貿易就是,還別忘將市稅交到按時交到官府來!
以上,就是大宋官府對僰人的歸化手段和態度,在這麼一個實際情況下,僰人會願意歸化可就見鬼了,還不如繼續呆在深山老林裡做茹毛飲血的野人,既不用交稅也不用受你官府的管轄!
也就在黃傑聽着各家長老和家長談說宋庭苛政的時候,又有三家僰人帶着畫像來了,十二張全都展開擺成羅圈而,可以瞧見所有的畫像都是同一個內容。
黃傑不由想起了《禮記》當中的一篇,便也背誦道:“孔子過泰山之側,有婦人哭於墓者而。夫子軾而聽之。子路問之曰:子之哭也,壹重有者。而曰:然!昔者吾死於虎,吾夫又死焉,今吾子又死焉!夫子曰:何爲不去也?曰:無苛政。夫子曰:小子識之,苛政猛於虎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