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恆自幼跟着乳孃信佛,神怪故事自然也聽得不少,如今見着這般景象,怔了一怔之後,便也開悟:想來是今夜太冷,自己被活活凍死了!
想了想,趙恆便對榻上趺坐的肉身拜了一拜,轉身就往屋門走了過去。本想掀門,但發現手臂還是如幻影一般在門扉上拂過,便也直接撞門而去,果然好似穿過簾幕一般便來到了屋外。
此時,屋外倒也冷清,不過他卻見着院角居然有兩團華光閃耀,瞠目望去,但見一隻吊睛白額,全身着銀色鎧甲的白虎,還有一頭體態胖大,全身着鎏金鎧甲的熊羆,便俯臥在院角的獸欄裡,瞧着二獸身上都在發着瑩瑩華光,自然叫趙恆驚訝不已。
只是二獸似乎都在小憩,絲毫不曾察覺了趙恆的魂魄。
趙恆瞧了瞧,便信步出了小院,渾渾噩噩間心中思索之事,便是想回到東宮,見一見乳母,還有太子妃朱璉兒,以及才滿週歲的兒子趙諶,便也跌跌撞撞的穿牆過院出了青雲觀,只是出來之後辯不清方向,恰好瞧着天邊有燈火通明之地,便也行了過去。
走近了一瞧,原來是到了御拳館前的瓦市,趙恆也大致知道了方向,正拔腿要走的時候,突然也不知道從何處飛來一條冰冷鎖鏈,便纏着了他的頸脖兒,愕然間便覺得自己輕飄飄的飛了起來,很快便落在一座賭檔前,只見兩個身着公門差服的公人立在人羣之中,其中一人手上正扯着那鎖鏈,便聽扯鏈的公人道:“哈哈!利市發了,今夜辦這拘人的苦差,竟然還撞着一個遊魂,回去定然有賞。”
另外那個公人也是笑容滿面,還過來兩步探頭在趙恆身邊嗅了嗅道:“生氣還濃,應是剛死不久,怕是個凍死鬼,利市!利市啊!”
趙恆本來被鎖鏈套着頸脖,還想要掙扎脫出,待聽了二人說話後,便也明白這二人乃是專門拘拿死人魂魄的陰司鬼差,頓時心中也是釋然,便也不再掙扎。
也在這時,就聽持鎖鏈的鬼差道:“時辰到了!”
旋即二人便提了趙恆走了幾步,進到了賭檔之內,就瞧見幾十條漢子正圍着一張案子,一個身穿粗布的中年漢子手中捧着一隻碗盞正在搖動,口中大聲念着“渾純”,隨後便見他將碗盞往案上一倒,便見十數枚銅錢撒了出來落到了案上。
也在這時趙恆分明看見,兩個鬼差齊齊伸手往那案上一指,口中喝了一個“着”。
接着就瞧見本在案上亂蹦的銅錢迅速倒了下來,一個個都是背面朝上,卻還有三個銅錢兒在案上滴溜溜旋轉着,但很快也倒了下來,竟然也全是背面兒朝上,頓時整個賭檔裡全都鴉雀無聲,個個都睜大了眼睛死死盯着案上的銅錢。
足足有十來息的時間,賭檔裡的人都是目瞪口呆,包括趙恆自己也都是屏住了氣息,好不容易纔有人一聲爆喝道:“十八渾純!十八渾純!”
頓時賭檔中的人都是齊聲高呼起來,這所謂“十八渾純”,也就是用十八枚銅錢投擲賭博,銅錢的正面曰幕前,背面曰純,以約定正面或背面來做賭,投出的賭面兒朝上越多,賠率也就越大,就好似玩骰子出了豹子一般。
而這十八渾純,也就是做賭的十八枚銅錢以背面來賭,卻居然叫他投出了十八都是背面來。
然而,也就在大夥兒歡呼的時候,趙恆卻瞧見那搖盞的中年漢子本是漲紅的面容突然發白,跟着便瞧他伸手捂了胸口,臉色痛苦不堪,卻在這時就聽身邊持鏈的鬼差笑道:“倒也!倒也!”
果然,隨着鬼差話語,那中年漢子便也身子一軟,向後倒在了地上,而另一名空手的鬼差便也拿出一條鎖鏈來,往那中年漢子的身上一搭,隨後便扯出了一個人影,樣貌赫然就是那漢子,也被鎖鏈套了脖子,輕飄飄就被扯了過來。
就聽拘他的鬼差哈哈笑道:“田三兒,你時辰到了!因一鋪渾純而死,可心滿意足?”
那田三兒聽得發愣,又忍不住回頭去看,卻發現此時賭檔裡已經炸了鍋一般,賭客們自然發現了田三兒的肉身沒了氣息,頓時都做鳥獸散了,那開設賭檔的莊客雖然沒跑,也正與肉身掐按人中,可顯然是不能讓他還魂了。
於是就見田三兒依依不捨的又看了看案上那十八渾純,便也回首與鬼差點了點頭。旋即兩名鬼差,一人鎖着一人,便出了賭檔就往路上行去,且速度奇快無比,一眨眼的功夫便來一座殿宇前。
趙恆擡頭一瞧,倒也認出這是東京城裡的城隍靈護廟,待入了殿,便瞧見殿內一座文案內坐着一個馬頭人身,身穿大宋將軍服色之人,就聽一名鬼差道:“馬春將軍,那田廣田三兒已然按令拘來!”
另一名鬼差也道:“路上還順手拘了個遊魂,是不是一併押送下去?”
那馬春將軍便也甕聲甕氣的答道:“誰叫牛將軍前些日子傷了,這許多文書都叫俺老馬一人來做,你二人速速將他們畫押錄名,解送去鬼門關。都怨這該死的寒氣,這下半夜還有十好幾人要拘。”
兩名鬼差便也答應,隨後就押着二人來到殿內另一個空案之前,先要田三兒在一冊書簿上錄名,趙恆就見他斜斜扭扭的寫下了“田廣”二字,隨後鬼差將筆給了趙恆,趙恆想想便落筆寫上了“趙亶”。
這趙恆原名趙亶,後來又改趙煊,如今趙恆這名字用了也沒幾年,所以他自然寫的是本名。
寫好名字之後,鬼差便將名冊與那馬春將軍,見他順手就在名冊上一勾,便與兩個鬼差點了點頭,而後兩人便各自抓了田廣、趙恆,齊齊跺腳之後,便忽然入了地面去。
待趙恆再睜眼時,便發現自己來到了一座巨大關隘之下,擡頭一瞧關上城牌,赫然寫着鬼門關三字。
只說兩個鬼差帶着趙恆那田廣轉眼來到關門之下,只見門前赫然停着好幾十個扯着鎖鏈也拘着魂魄的鬼差,見面後便也打起招呼,就聽一名鬼差笑罵道:“你二位就好,撈着了好差事,俺等可就苦了,今夜大寒,不知人間要有幾多凍死鬼,且那凍死鬼最是不肯離魂,苦也!苦也!”
拘拿趙恆、田廣二人的鬼差便也笑着與其他鬼差一邊打着哈哈,一邊帶着二人排隊。隨後讓趙恆和那田廣與守關的鬼卒處又錄了一次名字後,便也做法收了鎖鏈,輕輕一推便將人推過了關隘。
二人身子一抖,便落在了一條寬約丈許,由青石板鋪成的道路上,趙恆與田廣落地後都是不約而同的回頭一看,卻見來處濃霧瀰漫,已然看不見那鬼門關的模樣,再擡頭瞧看四周,卻是漫天烏雲遮蓋了天穹,天地間只有少許光線透過烏雲中的間隙灑落下來,那青石板道路也直直通向遠方,像是瞧不見盡頭。
“想來,這便是黃泉路了?”趙恆瞧着前路,不自禁的開口問了一句,那田廣卻是嘿嘿一笑,道:“自該是黃泉路!不過既來之,則安之,你我生前雖然不識,如今卻能同過鬼門關,該也算是有緣,不如一道同走黃泉路,如何?”
趙恆想來也覺得有趣,便也一振衣袖,與那田廣叉手做禮道:“固所願也,不敢請耳!小生趙亶,願與田兄同行!”
【卷五-東京寒-全卷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