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張老夫子家辭別出來,舅侄倆都是心中歡喜,姚政當即提着書匣領着黃牛兒回到家中。
進學之事已然敲定,姚政便讓舅母取來絹帛棉布動手給黃牛兒做幾套入學的新衣和**,又讓管家從庫房裡取了幾石稻米麥面還有醃肉乾果糕餅等物,架了家中的驢車要一併送往侄兒家中。
送出來時,姚政將一卷古籍交與黃牛兒道:“傑兒,束脩之事舅父與你包辦了,莫要讓你爹操持。這幾日在家也不可荒廢學業,張老夫子喜讀《左傳》、《春秋》,舅父此處恰有一卷,你且拿回去好好研讀。”
黃牛兒急忙接過,答道:“牛兒理會的。”
姚政聽了,卻笑道:“日後可不敢再稱牛兒,與舅父可自稱侄兒、小侄。待入了學,須得自稱學生、晚生,待拜了師,定要向張老夫子討個表字,可記得了!”
黃牛兒忙答道:“侄兒記下了!”
姚政又交代了幾句閒話後,便讓管家姚伯送黃牛兒回去。
路上姚伯幾次要他坐上驢車,黃牛兒都是搖頭不肯,姚伯便笑道:“小牛兒,主母讓俺私下裡問上一句,日前府中沽下了東院北里胡家的一進小院,倒時只要開個側門便是一家,想叫你娘你爹都搬回來住,你日後也方便進學讀書,如何?”
姚伯口中的主母便是黃牛兒的舅母,話中意思倒也明白,黃牛兒想想搖頭道:“只怕俺爹不允!”
姚伯眼眉一跳:“你爹倔騾一般,攢下點銀錢便去贖買祖產,卻讓你娘倆熬那苦日,卻不知活人才是正理兒。況且小牛兒又是讀書種子,待日後登科及第,祖產如何要不回來?孽障!真是孽障!”
黃牛兒只得苦笑一聲:“俺爹就是個認死理的,待俺尋機好生勸解些個,可好?”
“好!好!”姚伯口中答應,面上卻是堆滿埋怨。
當年姚家雖不是大戶,可姚家二孃在黃州城中也是不差,容貌當算中上之姿,手工女紅,持家之技也是不差,當時也是看上老黃家祖輩幾代人在黃州坐賈,而且黃老倌又是家中獨子,嫁過去便是家中操持的大婦,也才允了這門親事,誰知道如今卻是讓二孃和表少爺在茅屋之中受罪,這讓看着二孃長大的姚伯心中難受。
兩人走了一會,便進了城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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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過瓦市時,黃牛兒無意中瞧見了一對頭上插着草標的孩童,各自懷中抱着一隻大雞蹲在地上。黃牛兒邊走邊瞧,倒是瞧出兩個孩童大約是兄妹,年長的男娃約有十歲的樣子,小的是個女娃,也就七八歲上下,兩人身旁坐着一個滿臉菜色瘦骨如柴的漢子,一付病入膏肓的模樣。
孩子手中的抱着的一對大雞正好一公一母,體型可是真的很大,雄雞的雞冠如成人手掌一般,雙目炯炯有神,喙大爪巨,體重估摸着至少能有十斤出頭。母雞也是體態臃腫,羽毛油亮,至少也是七八斤上下。
黃牛兒突然意動,便快走幾步上前問道:“雞可賣?”
聽到有人詢問,兩個娃子和那漢子都是擡頭來看,卻是男娃回道:“雞不賣!”
男娃臉上似有怒色,黃牛兒不由細細打量起來,只見兩個孩子雖然也是面有菜色,但精神尚好,衣服倒也乾淨,而病漢一身雜色麻衣倒是有些污跡,褲腿和肩背上可見不少灰白*粉塵。
正愕然的時候,姚伯卻是趕了驢車回來,問道:“小牛兒作甚?”
黃牛兒正要搭話,只見一個扎着頭巾,身穿灰布直裰的中年人走了過來:“見過姚伯,小人乃是上黃牙行蔡五,姚伯可是來瞧看僕婢?”
姚伯微笑不語,卻是掃了一眼頭上插着草標的兩個孩子,這蔡五本就是人牙子,當即會意。
蔡五忙道:“這父子三人乃是英山縣橋頭村人,乃父畢七郎與娘子本在英山縣的官家灰窯做工,誰知先後患上了灰癆。娘子去歲疫沒,如今畢七郎也是病入膏肓,卻怕一雙兒女難活,便想要尋個好人家。”
姚伯眼瞧兩個孩子相貌不錯,便道:“巧了,俺家表少爺剛好還缺個伴讀的書童和使喚的丫頭。”
蔡五聽了面色一喜,忙對畢七郎道:“七郎大喜,還不快來見過姚伯,姚伯乃是如今黃州主薄府中的管家。”
畢七郎聽了急忙起身想要行禮,誰知可能起身太急,剛直起腰便咳了起來,兩個孩子見了心疼的急忙去扶。
畢七郎猛咳兩聲,卻是吐出了一口帶着血絲的黑痰後,這才叉手見禮道:“畢豐見過管家。”
姚伯點點頭,卻是伸手扶了畢豐一把,伸手在他脈門上摸了十數息時間,又翻看他眼底,更讓他吐舌來看,隨後又看了兩個孩兒,這才正色道:“果然是灰癆,已入膏肓,迴天無術了。我家小官人乃是老爺的親侄兒,如今進學缺個伴讀書童,身邊也缺人伺候,你道如何?”
畢豐忙不迭的點頭道:“自是千好萬好,小人卻是還有一個不情之請,還請借一步說話……”
“但說無妨!”姚伯便與畢豐讓了幾步,才聽畢豐低聲道:“恩公,小人自知命不久矣,一雙兒女能得恩公收留已是天幸,只是小人與孩兒孃親因病抵押了家中祖產,又與鄉鄰借貸,因此只得厚顏……”
“所需幾多?”姚伯知他意思,當即問道。
“十五貫!”畢豐原本因爲劇烈咳嗽而漲紅的面頰此時開始灰白,只聽他急切道:“祖產桑林十畝萬萬不敢棄之,贖回需用十一貫。與鄉鄰借貸用來安葬孩兒孃親的積欠三貫,這最後一貫,乃是待小人過世後,請託義莊將俺與孩兒孃親合墳所需……”
“蔡小哥!”姚伯不等畢豐說完,從腰帶裡摸出了一塊木牌對蔡五道:“便勞你去府中找賬房支取二十貫與七郎,再支兩貫做茶水錢,一應文書交給府中就成。”
噗通一聲,畢豐跪倒在地,抽咽着對姚伯拜道:“恩公在上,請受畢豐三拜!大恩只得來世做牛做馬,結草銜環相報!”
姚伯也不相讓,生受了之後卻是笑道:“還有些什麼話,便與孩兒們說道吧!”
畢豐起身,可瞧見此時的他已是雙眼赤紅,再次向姚伯叉手行禮後,這才走到兩個孩子的身邊蹲下,將孩兒們的小頭攬住靠在一起,低聲說起了話來。
不過十數息,畢豐便站起身來,扶着兩個孩兒來到黃牛兒身前,卻是強顏歡笑的對黃牛兒道:“小官人,兩隻大雞乃是孩兒孃親所養的看家畜生,天長日久也算有了靈性,還望小官人善待之。”
隨後畢豐將兩個孩子輕輕一推,道:“去吧!畢陽,記得爹的話。爹爹答應,得空便會來瞧望。你可要看好妹妹,勤快做事,莫要惱了主家。”
“爹,孩兒記住了!”名喚畢陽的男孩抱着大雞走到了黃牛兒面前,便跪下拜道:“畢陽見過主家。”
又伸手拉着一旁的妹妹跪下道:“畢月,快拜!”
女娃子扭頭看了看爹爹,這才眼中噙着淚珠兒給黃牛兒拜了,口中嘟囔道:“小月兒見過主家。”
之前姚伯與畢豐一旁說話,黃牛兒自然聽了個真切,此時也知不能點破,扶起兄妹倆走到了驢車旁,將兩個孩子抱上車後,姚伯引着驢車便走。
驢車一邊走,兩個孩子一邊回頭張望,直到驢車變道,道旁原本還能瞧見模糊的身影,這才被景物隱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