宣和三年二月十九,清晨的炊煙漸漸消散成天邊的霞光,杭州北側的武林門下安靜得連只鳥兒的鳴叫都不曾聽到。
極致的安靜!彷彿空氣都已經凝固,壓得城牆之上的密密麻麻的一衆義軍有些喘不過氣來。
經過了兩天稍顯平靜的日子,真正的大戰即將來臨!
前天上午之時,一部分官兵曾對武林門以及北面的城牆進行過試探性的進攻,不過他們最終以失敗告終。初戰算得上“打贏”,然而城內的守將以及見過那日守城情形的衆兵士卻沒有一點“勝利”的喜悅。
那日官兵兩次進攻,是想用火藥炸燬城門和牆城,這一過程中,他們衝到城下的部隊極少,更多的士兵是在遠處用弓箭壓制城牆之上義軍。然而即使是這種以壓制配合爲目的的攻擊,也造成了義軍大面積的傷亡——戰後清點人員,那萬餘官軍的遠程攻擊,造成了千餘義軍或死或傷,失去了戰力。而官軍那邊,目測死傷不會過百。
這只是一萬人試探性的攻擊,若是那十幾萬官兵正式攻城,該是怎麼的可怕?
“咚……咚……”
“咚咚……咚咚……”
“咚咚咚……咚咚咚……”
漸快的鼓點如催命的音符擊打着義軍士兵的心,其中許多人已經兩股戰戰,若非爲首的將領交待得嚴厲,還有身後那些執法隊員手中明晃晃的鋼刀,他們恐怕已經先走爲妙。畢竟對於大多數的義軍士兵來說,從方臘造反,爲是不是建功立業、封妻廕子,而是——活着。
連綿二里的的城牆之下,十萬朝庭大軍擺成三個方陣,踏着整齊的鼓點,向三處攻擊點進發過來。這三個方陣前軍皆是擡了雲梯、手拿刀盾,準備蟻附攻城的精銳,中間則是準備隨時跟進、手持長槍、長刀的士卒,而後軍則是在前軍攻城之時以弓箭遠程壓制城頭敵軍的弓弩兵。
鼓聲變得越來載激烈,和着鼓聲,攻城的官軍速度越來越快,衝進了城牆三十步內。城頭不時有稀疏的箭雨落下,但阻擋不了這些披甲官兵前進的步伐。而也在此時,官兵陣列後軍的弓弩兵止住了腳步。
吱呀吱呀的拉弓之聲響起,下一刻,密集的箭矢飛向城牆。近兩萬弓弩手射出的箭矢,如蝗蟲過境、遮天蔽日,將死亡的陰影罩向城頭。
喊殺之聲震天響起,藉着城頭守軍或死或傷或被壓制在女牆之下的時機,前軍的雲梯很快地架到了城牆之上。準備蟻附攻城的精壯士兵口咬鋼刀,迅速地攀着雲梯爬向城頭。
城牆之上的義軍將領注意到這情況,藉着官兵弓弩手搭箭的間隙,忙指揮手下起身防禦,將早已準備好的檑木拋向雲梯。附在雲梯上端的官兵被砸落在地,但其他將士卻是接着拼命向上攀登。
密集的箭雨稍停即來,之後又是一段間隙,城牆之上的擂木再下……如此反覆多次,義軍的檑木用完,又換成檑石、金汁、桐油……城牆之上的兵士中箭身亡,城內更多的義軍士兵又被驅趕上牆……
箭矢呼嘯,鮮血飆飛、人影倒墜、命如草芥。
激戰約有三刻鐘的時間,蟻附的官兵終於有人登上城頭。所有能夠參與蟻附攻城的兵士皆是軍中精選的武功高強、性格勇悍之輩。登上城頭之後,他們便接連砍翻圍過來的義軍士兵。城牆之上地方畢竟不大,參與圍攻城頭官兵的義軍人數即便再多,能夠直接參與攻擊的也只是隊列前面的十幾人。然而在面對混身沾血、殺神一般四處砍突的幾個官兵之時,這些平時並未真正見過戰場殘酷的平民義軍,幾乎是下意識地慢慢向後倒退。
城牆之上義軍的防衛很快被撕開好多的口子,攀上城牆的官兵也越來越多,情況朝着極其利於官軍的方向發展開來。
廝殺蔓延,城牆之上的義軍節節敗退,他們或在抵抗時被官兵殺死,或在向下撤退時被前面的執法隊砍死,一時間幾段被攻破的城牆之上血光飛濺、哀嚎連天。
戰線在漸漸的拉長,攻上城頭的官兵目測已過一千,面城牆的外側,無數的身影也正在如螞蟻般地沿着高高的雲梯往城牆之上洶涌而來……
“皇上!不能再耽擱了,讓我帶敢死隊上吧!”城牆不遠之處的一座塔樓之上,名叫苟正的義軍將領向方臘請命道。
“正是!正是!請皇上下令,讓我等出擊,否則城牆真的要失守了!”其餘幾名將令也附和道。
方臘點點頭:“城牆之上已有千餘官兵,城下那些官兵弓手也該投鼠忌器了!八驃騎聽令,你們立即率部下登上城牆,務必將丟失的地盤搶回來!”
“諾!”
……
杭州城北,矗立於官軍大營之中的瞭望塔之上,童貫與楊帆一直拿着望遠鏡密切注視着前方的戰況。
“哈哈哈哈!此次攻城是老夫生平百戰之中所遇到最容易的一次!沒想到這些草寇如此不堪一擊,方賊覆滅便在今日。”
“畢竟只是一羣烏合之衆,怎麼可是那些久經戰陣的西軍之敵!不過,他們城中有兵力二十萬衆,倒也須叫前方將士不可輕敵。”
“子航莫要杞人憂天,這些西軍精銳皆是以一敵十這輩,莫說是二十萬草寇,便是百萬之多,也不足爲懼。”
“這倒也是……咦?城牆之上的戰況好像有所變化!”
“噢?賊軍崩潰了?”童貫聞言重新舉起望遠鏡,“原來是又有送死的衝了上來……”
“這些應該是他們的精銳,怎會此時才衝上城頭?”楊帆疑惑道,“是了!他們是故意等我軍爬上城牆,好不必承受城下的弓箭部隊的攻擊……呵!先前那些不堪一擊的賊軍,原來是用來當作炮灰的……”
“炮灰?什麼是炮灰?”
“噢!就是讓他們去送死……明知他們在城牆之上抵擋不住我軍的進攻,卻依然讓他們上來送命,這方臘也不是什麼好人……”
“這廝既然能起兵造反,又怎會是心慈手軟之人,這倒與好人不好人談不上關係,老夫若是他,也會這樣做的……孃的!那些傢伙果然是方賊的精銳……”
兩人說話間,城牆之上的戰況漸漸不再是一邊倒的官軍屠殺之勢,而是慢慢地變成膠着之態。
方臘麾下那八驃騎乃是劉贇、張威、徐方、郭世廣、鄔福、苟正、甄誠、昌盛,皆是綠林之中叫得響的人物,他們的手下也都是昔日手的亡命之徒外加與官府有着深仇大恨之人。這八人所率領的部隊,可以說是方臘軍中精銳之中的精銳。
八人各率一千士卒,登牆之後,各奔被官兵攻破的地段,迅速與登上城牆的敵人交上了手。這八千人無論軍事素質還是武器裝備均要比普通的義軍士兵好上許多,而且戰意極強,人數又多,甫一交戰,城頭官兵的攻勢便被遏制住。
當然這些官兵也不是平庸之輩,見敵手突然變強,勝勢變爲劣勢,他們連忙由攻變守,分散的人員就近聚在一起,結起戰陣。城牆之上本就狹長,官軍結起陣來,義軍卻是無法從四面進攻,他們人數的優勢大打折扣。
如此一來,雙方呈現出現勢均力敵的態勢,殘酷的肉搏、以命抵命的廝殺開始了……
……
日頭當空,耀得人眼睛發花。
苟正半蹲在地上,顫抖的雙手拄着已經卷刃的鋼刀。陽光刺眼,他略微有些眩暈,低頭之時竟然有些分不清地上哪兒是血跡,哪兒是自己的影子。
喧囂、混亂、慘烈的戰鬥終於告一段落。將近一個時辰的生死相搏,即便是壯如牛犢的他,也近乎虛脫。攻上城牆的官兵大部分已被斬殺,只有很少的人緣梯逃下城牆。然而,看着周圍近乎堆積的屍體,苟正無論如何也高興不起來——這些屍體之中,絕大部分是自己的部屬,此次他率一千精銳上牆殺敵,而如今下來,所剩已經不足三百,而且很多還受了重傷。
“一千精銳,一千精銳啊……對方還不到三百!居然,居然損失這麼多人手!這些狗日的官兵,怎麼這麼難纏——”他心中想着,口中不由自主“啊”地咆哮一聲。
附近輪換上來的義軍聞聲趕緊過來詢問其可有吩咐,苟正也只好無奈地揮揮手,示意他們繼續清理城牆之上的屍體。自己這段戰場並不是唯一損失慘重的地方,擡眼望去,其他幾處被官兵攻破之地,甚至是整個被攻擊的範圍,皆是屍橫遍地,死的自然以義軍居多。
“依然還是低估了這些狗日的……”苟正抹一把嘴角的血跡,心中嘆道。他剛想起身,突然耳際似有嗡鳴之聲傳來。苟正汗毛直豎,下意識地拖過一具屍體,然後仰臥在地,將屍體壓在自己身上。
“快躲起來!狗日的官兵射箭了!”
空中黑羽遮日,箭雨瞬間落下,新的一輪攻城開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