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月和太玄聖女一時驚起,面面相覷,又見衆人都是神色如常,該吃就吃,該喝就喝,似乎無事發生,一時心裡惴惴然,又覺慼慼焉,連忙坐下端碗吃飯,更是一句話也不敢再說。
孫向景倒是不怕,接嘴問道:“師兄,師姐有了什麼?”
清平夫人更是漲紅了臉,手中一雙象牙筷子都捏斷在了掌心,化作粉末,又發作不得。惠博文這下回過味兒來,連忙跟孫向景耳語幾句,兩人一時竊笑,鼠頭鼠腦地看着清平夫人。
徐方旭依舊一臉疑惑,搖頭道:“不是滑脈……師姐身體康健,並無大礙,只是……”
孫向景一聽有“只是”,也是擔心師姐,連忙追問。徐方旭坐回位子,搖搖頭道:“沒什麼。許是我這些日子手不太準,摸着脈有些生硬罷了。”
長生老人倒是不在意,說叫清平夫人飯後去他書房一趟,他爲清平夫人仔細診治一番,卻是不要耽誤了身子。清平夫人連忙說自己只是尋常事情,師弟年輕不懂,直求師父莫要拿她打趣。長生老人看了清平夫人一眼,也是微微一笑,招呼大家趕快吃菜。
白日裡相處了許久,太玄聖女倒是對長生老人消去了先前的畏懼,這下倒也落落大方。衆人原本要稟報此次的事情,再加上太玄聖女這邊有不少彌勒教的秘聞,只是長生老人說飯後再聊,倒也叫衆人吃飯吃得輕鬆。
幾人之中,秋月見長生老人是最早的。畢竟當年長生老人收養清平夫人之時,秋月倒也在場,也曾見過師孃。只是十數年不見,一時想不起來,相處片刻之後也就覺得親切。先前師孃聽說秋月的身世,更是兩眼放光,忙着要請秋月彈奏一曲,只是秋月畢竟是客人,師孃不好開口。倒是秋月十分通曉人意,表示願意在飯後爲大家演奏一曲,當作送給孫向景的賀禮。
衆人喝酒吃菜,陳風崇也掙扎着回道了桌邊,捧着一顆牙齒向長生老人哭訴,說師姐下手越發沒了輕重。長生老人只叫他去漱口,早看出他玄功有所進展,如今落齒也能重生,倒是毫不在意。
衆人酒足飯飽,又是飲茶吃些果子,這才說起了此番的事情。
長生老人聽完連連點頭,直說衆人這次做得極好,又特別稱讚了陳風崇最後處理那事得當,倒是免除了一番麻煩。
因着惠博文是太和真人的記名弟子,當時在壽州也親身參與了整件事情,衆人說起事情來倒也不避着他,長生老人還不是詢問他的看法,竟也是十分看重。
說罷了這次杭州的事情,師孃又是爲幾人如此犯險覺得後怕,不住責備衆人,言語又帶着關切。眼下氛圍稍微輕鬆了些,師孃轉頭看向那太玄聖女。先前她就一直偷瞄這位聖女,卻是因爲孫向景和徐方旭都說聖女和楊瓊就如孿生姐妹一般模樣。她一直掛念着沒有見過楊瓊,如今見了這位聖女,自然要多看兩眼,頗有一番婆婆看兒媳的感覺,又叫那太玄聖女十分羞臊。
長生老人也安慰了太玄聖女一番,對她父親和三位長老的遭遇表示了同情,言語間多有些因果命數之言,倒與先前聖女和孫向景所說的話語有些相似,都是《太玄往事錄》上記載的宿命說法。太玄聖女對此深信不疑,愈發感謝長生老人開解,又自說道:“前輩這般掛懷,倒叫晚輩愧不敢當。晚輩的父親因着自身走了錯路,又是泥足深陷,首領彌勒教上面那幾位的迫使,有些事情卻是不能怪別人的。數月以來,晚輩對父親的遭遇也思慮許多,倒也想得開了,只願他遠離這塵世之後能過得自在些許,來生莫要受了今生罪孽的牽連也就是了。雖然他不是我的親生父親,我也願意爲他一世吃齋唸佛,化解罪孽,也算報答一分養育恩情……”
孫向景聽到這裡,卻是腦中一聲炸雷驚響,十分失態地竄了起來,一步到了太玄聖女面前,緊緊抓着她的手,急急問道:“你說什麼?太玄掌教不是你的生父?”
太玄聖女被孫向景抓得手疼,倒也理解,柔聲說道:“你莫急,先坐下,我與你詳細說清就是。”
孫向景這才茫茫然坐回位子,一雙手端起茶杯,晃潑了大半,卻是直看着太玄聖女,等着她的下文。
在座衆人之中,除了秋月之外,都知道孫向景的事情,先前也有些懷疑。只是當時壽州戰場之上,太玄掌教畢格禽曾親口說了自家名號,撇清了與楊瓊的關係,這才稍稍消解了孫向景的疑心。如今這太玄聖女卻說畢格禽不是她的生父,一時叫衆人都是有些震驚,個個豎起了耳朵恭候下文,大堂中一時落針可聞。
那太玄聖女眼見衆人都看着自己,也就輕嘆一聲,對孫向景說道:“我卻不是有意瞞你。那日你與我說起楊瓊姑娘之事,我自己心中也有了些疑惑,想着世間相似之人雖多,你那般篤定卻是必有道理。奈何隨後我便被押去了彌勒教總壇,再不曾見到父親一面,也就無從問起。”
聖女說到此處,又是念其養父的好處,自己卻不曾見他最後一面,淚眼婆娑,又自垂淚片刻,這才說道:“後來我到了杭州,見了你的師兄,又想起那日你所說的話語,這才問了陳長老此事,從他口中知道了自己的身世。”
這幾日來孫向景時常與太玄聖女在一處,倒也知道她所說的陳長老便是那位年紀最大的太玄長老,是照顧了兩人太玄掌教和一位太玄聖女的老人。
太玄聖女接着說道:“陳長老初時不願提起這事,倒也架不住我一意苦求,這才告訴我說,原來我卻是父親收養的孩子,並非親生。十餘年前,中原遭了一場天災,饑民遍地,餓殍四處。我父親那會兒還不是掌教至尊,只是個尋常的太玄教弟子,被派往渝州傳教,見到我生父抱着我在路邊倒臥,眼看就要不活。父親仁厚,上前救治,可惜我生父已是油盡燈枯,不多時便死了,臨死之前將我託付於父親照顧,含糊說了我的身世,便撒手人寰。”
孫向景此刻手心中全是汗水,已經隱約知道了事情的原委,卻還是豎直了耳朵,一定要將此事弄個明白。
聖女看着孫向景,接着說道:“正如你所猜想,我生父姓楊,原是外來的客商,後在渝州落腳,與我生母成家有了我。那年天災,生父生母都已故去,是養父收養我長大。我的本名,就是喚作‘楊瑩’。你的那位楊瓊姑娘,應該就是我同父異母的親姐姐。”
孫向景終於知道了此事,心神激盪之際,手中的茶碗都掉在了地上。他自大理國一行之後,與楊瓊結爲夫妻,有意將她母女二人都接到中原居住。只是楊瓊的母親一直等着自家漢子回來,不願輕易放棄,孫向景也就存了替楊瓊尋找生父的念頭。如今果真得了消息,卻是楊瓊的生父早已亡故,一時也是叫他有喜有憂。不過雖然未能將楊瓊的生父帶回,但是尋到了她的這位親妹妹楊瑩,也算是全了他的一樁心願。
衆人更是聽得唏噓,卻是不知此事之中竟有這等因果。孫向景在大理國與楊瓊相戀,結尾夫妻,隨後幾番遇險,都是得了他這位事實上的小姨子搭救,才幾番化險爲夷,也是因果天道,輪迴着實不爽。
唏噓許久,孫向景又問太玄聖女道:“如今太玄教已不復存在,你也回不了彌勒教,卻是如何打算?是否要去大理國尋了親人?”
聖女搖了搖頭,說道:“我與楊瓊姑娘雖是姐妹,卻從來不曾相見,去了也沒有什麼意思。更何況本家主母苦等夫君十幾年,也不必叫她見了我這個外室生的女兒。”說着,聖女又自傷感,低頭垂淚。孫向景又想給她擦去淚水,卻一時手停在半空,想起眼前這位卻是自己的小姨子,一時不敢放肆,頓覺十分尷尬。
長生老人及時出言解圍道:“姑娘不必傷心。我已爲你與秋月姑娘尋好了去處,定要妥善安排你們,叫彌勒教和朝廷再不能找你們的麻煩。”
清平夫人看向長生老人,問道:“原來師父早有打算。卻不知爲她兩人作了何等安排?”
長生老人只是笑笑,說道:“不着急,不着急。數日之後,便有分曉,你等且安心等待便是。”
衆人一時有些疑惑,不過想到師父安排,自己等人照辦便是,一時倒也不曾多問。只是孫向景看着聖女,一時心緒又有些雜亂,有些不知如何自處的意思,只坐着不說話。
他雖然一向在幾位師兄師姐面前一副囧傻呆萌的狀態,內心卻是十分通透明澈,這幾日間爲着安慰太玄聖女,平復她的心緒,與她相處甚多,倒也感覺到了太玄聖女對自己的某種情愫。如今這聖女變成了自己的小姨子,孫向景又是不知她作何感想,反正自己是難堪得緊,不知如何是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