垂拱殿中,因陳伸大祭酒有傷,趙昚刻意賜座,甚至讓人爲其泡了杯福建送過來的武夷貢茶,這待遇真是好到沒邊了。
可越是如此,陳伸的心裡越是咯噔。
賜座這種事,只有當初的陳康伯和一些上了年紀的宗室王公,自己有傷在身,官家體貼,倒還是可以理解,可是賜茶這種事情,和賜宴一般,那真是皇恩浩蕩。
心裡開始活絡了,莫非官家這是在提醒自己?
而且陳伸還注意到個事情,發生了這麼大的事情,官家僅是宣召了李鳳梧、趙雲宸、苟悅和程大昌,卻沒讓人通知刑部。
這是否意外着官家想大事化小小事化了?
官家看重李鳳梧這是人盡皆知的事情,而今日這個局一旦套死,李鳳梧不說流放,少不得要革除官籍,也不說永不錄用,至少一兩科的科舉無望。
如今官家勵精圖治,對人才的渴盼之心深重,此時如此待自己,是不是在暗示自己,給李鳳梧留條活路?
如果真是這樣,那這件事就有點棘手了。
轉念又想,此局已經布成,就算自己現在順着官家心意,願意大事化小,恐怕朝堂之上的文武百官也不會答應。
這個局到了現在的地步,已不是自己一個人,也不是官家一個人說了算。
陳伸只得暗歎一聲,脖子一挺,硬撐吧,就算事了之後官家要秋後算賬,自己也認了,只望恭王趙惇不要忘記了當初的諾言。
有太監進殿,“大官,承事郎李鳳梧在殿外候宣,國子司業趙雲宸、苟悅,國子參承、太學祭酒程大昌在外候宣。”
趙昚揮揮手。
片刻後李鳳梧一干人等進殿,行禮。
趙昚沉着聲,看不出情緒的道:“都免禮吧,宣召幾位所爲何事,想必你們都清楚,不用朕贅述了吧?”
衆人沉默着沒有說話。
趙昚又道:“事情經過朕已聽陳祭酒說過,但朕躬治朝政以來,深明兼聽明偏聽暗之理,此事還需要聽一下你們的說法,李鳳梧,你有何話說?”
李鳳梧深呼吸一口氣,看了一眼無視自己的陳伸,這才朗聲道:“臣不知陳祭酒如何言狀,但臣自認問心無愧,今日之事純屬意外,臣於太學中的確頂撞了陳祭酒,也因一時憤慨拉了陳祭酒,但臣絕對沒有打傷陳祭酒的想法,更沒有如此十惡不義的行徑。”
陳伸冷笑一聲,“承事郎的意思,是某自己摔倒的咯?”
李鳳梧毫不示弱,“是時我只是拉了陳祭酒一下,卻被錢象祖等人一擁而上,繼而大亂,然後陳祭酒就莫名其妙傷了,是否是摔倒,亦或者是有人有意爲之,陳祭酒身爲當事人,難道不是心知肚明麼?”
陳伸拂袖而起,“笑話,我陳伸雖然瘦弱,可也不算手無縛雞之力,豈能摔倒,若是依承事郎之言,有人有意爲之,那也是你記恨某要將你除落學籍而有意爲之!”
李鳳梧聳聳肩膀,“你高興就好。”
陳伸頓時被噎住,搞得好像你李鳳梧不屑與我對質一般,倒顯得你清者自清了,正欲出言雄辯,卻被官家揮手打斷,“程祭酒,被打傷的太學生們怎麼樣?”
程大昌清了清嗓子,答道:“回官家,事發時除去李鳳梧,尚有錢象祖、杜回等七位太學生參與其中,其中杜回傷勢最重,左手胳膊骨折,另有兩人也有骨傷,已讓官醫治療,對明年的春闈恐怕影響不小。”
趙昚沉吟,一時間沒有說話。
垂拱殿內霎時寂靜。
良久,官家纔再次問道:“陳祭酒和李承事郎各執一詞,朕一時無法分辨,事發時你們都在現場,應是目睹了整個過程?”
趙雲宸、苟悅和程大昌同時點頭。
陳伸心裡卻鬱悶無比,自己先前說了那麼多,竟然和李鳳梧這麼幾句話一樣輕重,真是讓人好生憋屈,難道自己一個堂堂三品祭酒,還不如區區一個承事郎?
趙昚便道:“既然如此,你們且一一說來,趙司業,你先說罷。”
這是要挨個對質了。
趙雲宸先看了一眼陳伸,再看了一眼李鳳梧,這纔開口說道:“昨日陳祭酒便說過,今日要去三學檢視學業,上午去的宗學,原定計劃下午太學和武學,在太學中檢視學業中,陳祭酒隨意抽取太學生員筆記察看,發現承事郎李鳳梧字跡拙劣,便問太學博士樑鈔……最後一團混亂,陳祭酒究竟是怎麼受的傷,臣就不得而知了。”
陳伸訝然,旋即醒悟,趙雲宸這是被人打點了。
不由得暗自驚心,李鳳梧竟然有這樣大的能量,他竟然能將手腳伸到國子監司業身上,爲何之前沒有一點跡象?
下午發生的事情,到現在才一兩個時辰,李鳳梧竟然就走了國子監司業趙雲宸的關係,陳伸不得不驚心,按理說趙雲宸作爲自己的下屬,無論從那個方面來說,他都應該幫自己說話。
他現在雖然說的是實話,但最後一句不得而知,卻給李鳳梧留下一條活路:旁觀者不得而知,當事人各執一詞,李鳳梧完全有機會將毆打自己的罪名改成意外衝撞致傷。
毆打和意外衝撞,這兩者之間的懲處輕重之差大了去了。
苟悅聽到趙雲宸如此說,也有些意外,旋即想到李鳳梧叔公張浚,以爲是張浚在朝中的勢力比如張杓爲李鳳梧出了手,並沒有往深處想。
而官家趙昚而和苟悅的想法一般,不由得很是意外,張杓不是參過李鳳梧,怎麼還會幫他?
事情到了這個地步,趙昚是誰都不信。
既不相信陳伸所說,李鳳梧狂悖至極挾怒毆打於他,也不相信李鳳梧所言陳伸是意外受傷,又問苟悅,“苟司業,你所看情形若何?”
苟悅立即爽快的道:“臣今日和陳祭酒以及趙司業到太學檢視學業,衝突之因着實是承事郎李鳳梧惱羞成怒,一把拽倒了陳祭酒,之後錢象祖等人見到祭酒倒地,紛紛衝上來阻止承事郎,不料門外忽然竄進來一條惡漢,混亂中,臣似看見李鳳梧以桌腿敲中了陳祭酒的頭部。”
陳伸笑了,苟悅還算不錯,有點眼力。
李鳳梧哂笑一聲,好一個顛倒黑白。
趙昚微不可見的皺眉,趙雲宸和苟悅兩人的供述讓事件越發撲簌迷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