火盆裡的火焰跳動着,潘美坐在一張長條形的矮桌後面,正翻閱着一本不知名字的書。
帥帳內並沒像往日那般坐着許多人,楊榮和潘惟吉並肩站在潘美面前,倆人都低着頭沒有吱聲。
自從他們進來,潘美就一直在翻看那本書,沒有對他們說過一句話。
帳外傳來一陣陣呼嘯的風聲,帳篷的布幔也被吹的呼啦啦作響,風雪是越發的急了。
又過了好一會,潘美才一邊翻看着書,一邊不緊不慢的向楊榮和潘惟吉問道:“老夫決定圍城打援,不知你二人如何尋思?”
他這麼一問,潘惟吉和楊榮相互看了一眼,潘惟吉依舊沒有做聲,楊榮卻微微躬着身子說道:“回稟太師,屬下以爲眼下圍城打援雖佔地利,卻不佔天時,並非最好的計策。太師應是另有打算,只不過太師用兵如神,屬下不敢妄度太師心意!”
在楊榮說出這番話後,潘美眼睛裡流露出一絲驚異,他放下手中的書,擡起頭看着楊榮,接着向他問道:“爲何說圍城打援只佔地利不佔天時?”
“回太師話!”面對潘美的追問,楊榮心知迴避不了,只得乖乖的說道:“圍城打援,必定是事先做好埋伏,等待敵軍鑽進埋伏圈內!若是不佔地利,只能說是自尋死路把軍隊送給敵人屠殺,太師自然不會犯這等錯誤。若說眼下不佔天時,皆是因這場大雪,假若我軍攻城,則城牆及地面溼滑,架不得雲梯,官兵們腳下也不穩當,強攻反倒會是無端增加傷亡;若是隻圍不打,風雪連天,糧草輸送困難,用不得幾天,我軍將會面臨缺糧,而城中敵軍則是吃的飽穿的暖,兩相比較,勝負已是有了定論!”
楊榮簡單分析了利弊之後,潘美微微點了點頭,不過卻並沒說對還是不對。
過了好一會,潘美才又看着楊榮和潘惟吉,對他們說道:“將你二人召來,是要你二人趁夜返回關內,即刻奔赴代州,若是老夫所料不差,遼軍先鋒此時應正向代州進發!你二人可於彼處擊殺遼軍!”
聽說要趁夜返回代州,楊榮和潘惟吉都愣了愣,他們完全沒有料想到這個結果。
從馬邑趕往代州,即便是天氣好,也需要兩天兩夜,眼下又是大風雪,領着兵馬向代州進發,恐怕到了地方,已是三天以後的事了。
不過潘美既然已經安排了,倆人也不敢違拗,只得雙手抱拳,齊齊應了一聲。
“此次命你二人返回代州,途中若遇遼軍,你二人可便宜行事!”說着話,潘美又拿起了桌上那本書,朝潘惟吉和楊榮擺了擺手說道:“你們且去吧!”
“是!”倆人應了一聲,躬身退出了帥帳。
天空越發陰沉,鵝毛般的大雪在風兒的捲動下飄落,一片片潔白的雪花飄向剛從帥帳走出的楊榮和潘惟吉,倆人的頭上、身上沒過多會便被鋪上了一層潔白的雪片。
離天黑還有一些時間,回到營地,楊榮向親兵交代了一句,讓他通知潘惟吉帳下的所有官兵全都趁早休息,晚間將會有任務執行。
得了楊榮的命令,親兵連忙通知官兵們去了。
“楊兄,晚間將要行軍,趁着天亮,能多睡會便多睡會吧!”到了帳篷外,潘惟吉伸手朝楊榮的肩膀上拍了拍,嘆了一聲說道:“想來我等又是要有些罪受了!”
楊榮笑了笑,並沒有說話。
他的心裡在想着另外一件事,假若潘美所猜不差,遼軍先鋒即將抵達代州,他們此時返回就很可能遇上蒲魯谷。
數次與遼軍遭遇,都是蒲魯谷領兵,這樣的人被任命爲先鋒,也不是什麼值得意外的事情。
早先圍剿馬賊,後來又在長城上率軍追殺楊榮和潘惟吉,蒲魯谷與楊榮之間已經結下了無法解開的樑子。
此人必定要除!即便他的才能並不突出,可爲了死去的馬賊,也爲了在長城上壯烈殉國的將士們,楊榮一定要把這個人從遼軍的陣營中抹去。
回到暖烘烘的帳篷,楊榮躺在鋪蓋上,他知道只要到了晚間,這種愜意的生活就將離他而去,他至少要再遭好幾天的罪,纔有可能再次享受到暖和的帳篷和熱騰騰的飯菜。
從當初選擇了軍旅、選擇了爲這片江山拋灑熱血,楊榮就知道他的生活將不再愜意,甚至在很多時候還要承受生死的考驗。
可他不後悔!他心內有着個信念,一個支撐大漢名族生存下去,不再遭受夷狄欺辱的信念。
這一覺他睡的並不是很沉,在他進入夢鄉之後,夢境中總會浮現出那些已經永遠離他而去的面容。
潘香、喬威、黃七,還有那些死在遼軍弓箭下的馬賊們和同他一起在長城上與遼軍殊死搏殺的將士們。
一張張曾經鮮活的臉龐在他的夢境中閃過,讓他即便是在夢裡,也是驚了一身的冷汗。
噩夢總會催人早醒,楊榮從夢境中醒來的時候,帳簾的縫隙處還透着一絲淡淡的亮光。
天色已經暗了下來,卻還只是到了傍晚。
他坐在鋪蓋上,眉頭緊緊的鎖着。
由於他的無知和決策錯誤,已經付出了太沉重的代價。看着蓋在身上的被子,楊榮的雙拳緊緊攥了起來,他擰着眉頭,暗暗的下了個決心。
從這次出征開始,他將不再輕易做進攻的決斷,力求讓更多跟着他的將士們都能活着回家。
坐在鋪蓋上發了會呆,楊榮站起身,穿好衣服,將那件騎馬時穿戴的紙甲繫好,擡腳朝帳篷外走去。
楊榮剛出帳篷,正好看到穿戴整齊的潘惟吉也從帳篷裡走了出來。
“該讓將士們準備了!”伸手接了幾片雪花,看着雪花在手掌心慢慢融化,楊榮對潘惟吉說道:“我們至少要走三天,纔可能到達地方!爲了掩人耳目不被遼軍發現,看來也只能選擇夜間行軍白天就地休整了!”
“這場雪有得下!”潘惟吉擡起頭,朝天空看了看,對楊榮說道:“雪會幫我們遮掩住行跡,不過要是等到天晴還未到達,那便是有些煩躁了!”
倆人並肩站着,仰頭看着飄雪的天空,心情是從未有過的複雜。
希望雪停下,又希望雪一直下,若是起初就沒有這場雪,那該多好!
天色剛剛擦黑,宋軍大營中一支人數並不算少的隊伍悄悄的離開營地,向着東方行進。
楊榮和潘惟吉都沒有騎馬,雪地中騎馬,還要爲馬匹尋找草料,着實會有些麻煩。
雪下得還不久,地上雖也是有些薄薄的積雪,卻還不會對行走產生多大的阻礙。
穿着厚厚鎧甲的官兵們低着頭,背對風雪向前行進,由於風力的推進作用,他們行進的速度並不是很慢,才走了半個時辰,再回過頭向後張望,湮沒在風雪中的馬邑城牆就已經再也看不見了。
一路上,楊榮都沒有說太多的話,他眉頭緊皺着,思忖着若是遇見遼軍該如何處置,纔會避免不必要的傷亡。
走了一夜,楊榮感到雙腿有些發軟,跟在他們身後的官兵們也是露出了些疲態。
大雪飄了一整夜,過去楊榮很喜歡雪,每逢下雪,他都會激動上好一會。
堆雪人、打雪仗,這樣的事小時候他可是沒少幹!即使是成年了,每逢下雪,也總要找個藉口跑到外面瞎晃悠一會,直到雪花落的滿頭滿肩都是,他纔算是過了癮。
可這場雪卻沒讓楊榮感到那麼好玩,經過一整夜,地面上積滿了厚厚的積雪,放眼望去,整個世界一片雪白,向前行進的時候每邁出一步都要比剛出發時艱難許多。
東方的天空已經開始微微的泛起了亮光,眼見天就要亮了。
楊榮朝四周看了看,漫天的風雪中,視野所及的範圍很是有限,根本看不到哪裡有能夠遮風避雪,讓他們這些人停下休整的地方。
雪地裡是絕對不能止步,他們唯一的選擇,只有繼續向前,找到能夠住下的村莊或避風地。
“一路上都沒有見到能落腳的地方!”就在楊榮努力尋找着能駐紮的地方時,潘惟吉湊到他身邊說道:“絕對不能讓兄弟們在雪地裡休息,否則都會被凍死!”
“找村莊!”楊榮擰着眉頭,眼睛微微眯了眯,對潘惟吉說道:“若是再遇見上次那種村莊,無論男女一律殺光!”
“好!”潘惟吉點了點頭,對身後的官兵們喊道:“將士們,都把眼睛睜大點,找到村莊,我們就有地方住了!”
在他喊過這句話後,後面傳來了幾聲並不響亮的迴應,隊伍裡的每個人都用一雙充滿渴盼的眼睛找尋着視線範圍內可能出現的村莊。
又向前走了三四里地,楊榮隱隱約約的看到前面有一片房屋。
他指着出現在地平線盡頭的房屋,對潘惟吉說道:“那裡應該有村莊,先派兩個探馬進去,勘察一下情況!”
潘惟吉點了下頭,對身後的兩個親兵說道:“你二人且去看看,若是有村民,就向他們求個落腳之處!且看他們如何反應!”
兩個親兵應了,朝着浮現出村莊的地方跑了過去。
楊榮和潘惟吉則領着隊伍跟在後面,自從發現村莊以後,楊榮的臉色就十分陰沉。
屠殺並不是他想要的選擇,可若是前面村莊裡的村民也是像他們上次遇見的那羣村民一樣,他也不得不再次向平民舉起屠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