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們願意付出什麼?”沉吟許久,陳克復打破了艙中的沉默。
聽到這話,一直緊緊提着一顆心的馮婠心裡反而鬆了一口氣。她不怕陳克復提條件,就怕陳克復會直接拒絕她。只要肯提要求,那就說明事情還有的談。
而如今的她,只要還有一線希望,她都願意商量。如果嶺南迫於蕭瑀的逼迫,而歸降了楊暕。那麼接下來,嶺南都將難有安定。而且她已經認定,楊暕如今的形勢,奪天下並沒有多少優勢。早早的綁定在楊暕的這艘船上,嶺南要付出的還有太多。
想到此,馮婠直視着陳克復的眼睛,輕啓朱脣,“如果殿下願意施以援手,那我嶺南今後,將效仿當年聖母對陳氏太祖武皇帝所爲,一十九郡之地從此歸附於殿下,並且全力相助殿下爭奪天下。”
說出這番話時,馮婠的心裡還一點點的猶豫,父親只是讓她來尋找盟友。但並沒有說要歸附於對方,如今她許下如此承諾,其實是自作主張,甚至有可能得不到父親的同意。
陳克復聞言稍稍沉默,最後輕輕點了點頭,英俊的面龐之上,卻看不出他心中的所思所想。
“我又需要付出什麼?”陳克復淡淡的問道。
他沒有拐彎抹角,也沒有說什麼隱語,而是直接開門見山。
馮婠看着那個微微含笑的年青人,心裡卻升起了一絲緊張。從對方的表情中,她沒有看出絲毫的真實想法。一個回答不好,也許前功盡棄。
深吸了一口氣,她有些緊張的道,“我們希望殿下能派一支水師艦隊沿東南海岸而下,繞海抵達嶺南南岸,派兵登陸支援我嶺南,以對抗蕭瑀。”
陳克復輕輕的搖了搖頭,馮婠心中升起一陣絕望。如果陳克復也拒絕了她,那麼嶺南除了歸降楊暕外,沒有第二條路。
“殿下可以派遣文武地方官員到嶺南,從各郡太守,到下面各縣縣令、縣丞、縣尉等官職,皆可由陳王任命派遣官員擔任。”
陳克復依然沒有出聲。
馮婠那皓白的牙齒緊緊的咬着自己的下嘴脣,半晌之後,有些艱難的吐出一句話,“嶺南一十九郡,可以依照河北各地的稅制,向朝廷交納稅賦錢糧。”
“既然歸附於朝廷,那麼本來就應當由朝廷派遣任命地方官員,及徵收稅賦錢糧。莫不馮小姐之前所說的條件中,竟不包含這些?那可就沒有什麼誠意了。”陳克復淡淡的道。
馮婠長長的嘆息一聲,雙眉緊皺,事到如此,她已經再拿不出什麼條件了。就連她之前答應下的這些,都早就已經超出了她的權利範圍。
看着馮婠無奈的樣子,陳克復微微一笑,“馮小姐,本王且問你一句,嶺南一十九郡,是由你這個嶺南聖女說的算,還是由嶺南百越族首領冼家說了算,又或者是由你的父親,如今的馮家當家,馮將軍說了算?”
馮婠突然明白,原來陳克復對於嶺南的事情十分明白,可笑自己還以爲他對於遠在海角的嶺南並不熟悉,卻不料人家早看明白了一切。怪不得他會是如此態度,原來他早認定了自己做不了主,所以纔不想和自己浪費口舌。想到此,馮婠也不由的一陣挫敗之感。
“馮姑娘不願意說,本王也知道,如今的嶺南,第一號當家的自然是馮氏的閥主馮盎當家。其次,則是百越俚族首領,也就是你的舅家冼家有很大的影響力。至於馮姑娘,本王說句不客氣的話,你這個剛剛得到的嶺南聖女,不但不能與嶺南聖母相比,就是連嶺南聖姑也是比不了的。你雖然受你父親喜愛,不過在嶺南歸屬這等大事上,可是作了主的。”
馮婠聽的面色通紅,不由的有些惱羞成怒。自己如此低姿態,來向陳克復請求援兵,可陳克復不但不援手,還如此奚落她。想她在嶺南,那也不是公主勝似公主。如今到了中原,百般討好陳克復,卻受此冷落,如何受的了。當下玉臉一寒,瞪了陳克復一眼,轉身就要離開。
看着馮婠那修長的腿邁着急促的步伐向外走去,艙中諸人者不由的笑了起來。剛開始馮婠還確實像模像樣的,可到後來,卻跟一個撒嬌的孩子似的。
馮婠一邊走,一邊聽到後面的鬨笑,一張臉更是火燒火燒的,恨不得轉身指着陳克復大罵一頓,再抽刀砍上他幾刀。只是終究有氣餒,心下只想早點離開這裡。腳步越發的加快了些,只是深更半夜,船艙中雖然點着牛油大燭,可終究有些昏暗。步伐一快,卻沒有注意到腳下,被一物一拌,當下一聲驚呼差點摔倒。雖然雖然穩住了身形,可腳踝處卻一股劇痛傳來,腳扭傷了。
陳克復一直站在那裡看着,此時看到她扭到腳,忙叫侍衛將她扶過來。
馮婠掙了幾下,沒甩開那侍衛,也只得被他扶了過去。
“本王剛纔不過是說了幾句實話,馮小姐何必就如此動氣呢。”陳克復笑着道。
馮婠冷哼了一聲,將頭扭到一邊,卻是不想理陳克復了。
“馮小姐,你們既然是來求援兵,那總得有些誠心吧。本王才說幾句實話,你這就氣的要走人,只怕這天底下也沒有人願意施以援手啊。”
“你既然不願意援手,又何必說那些風涼話。人人都說陳克復乃當世英雄,可小女子看卻不過如此。爲子逞一時口舌之快,卻將真正的利益放置一邊,這豈不是輕重不分。這樣的人,還怎麼爭奪天下。哼,今日事不成也好,要不然,他日你身敗之後,我等還得再尋明主,豈不麻煩。”馮婠也不肯示弱,既然事情不成,這氣也不能白受了。
魯世深大喝一聲,“放肆,這裡豈容你撤野。”
陳克復揮了揮手,“不必如此。”轉頭又看着馮婠,“馮姑娘,本王就實話和你說了吧。我河北在東北之面,你嶺南卻在最南面。相距萬里,路途遙遠。你此來欲向本王求援兵,可奈何一個天南一個地北,終究遠水解不了盡渴。本王就是真如你所說,調水師南下。可自流球到海南,這中間得多少時間。而到了海南之後,還得一南北上,穿越羣山諸嶺,這其間又得多少時間?再一個,以戰艦運兵,就算本王肯拿出一半的水師戰艦來運兵,恐懼也只能運個三四萬人。”
“河北兵精銳,只要有三四萬人足夠矣。”馮婠激動起來。蕭瑀只不過十萬人而已,嶺南雖然勢弱,可把各族土兵集結起來,也是有不少的。只是嶺南兵馬器械鎧甲不精,所以不敢與之敵。如果能得到陳克復的三四萬人馬,那足夠應對了。
陳克復卻搖了搖頭,“馮姑娘太想當然了。眼下正是三月末,這天馬上就要進入夏天了。夏天一到,嶺南各地遍佈嶂氣,我麾下兵將大多是北人,性不耐熱。這等夏天入嶺南,只怕水土不服,到時不但打不了仗,這些兵將還得全摺進去。”這話卻不是陳克危言聳聽,古代之人,醫藥缺少。像這種北方將士到南方嶺南之地去打仗,十分容易發生時疫瘟病,弄不好就是個全軍覆沒。當初隋文帝一徵遼東,三十萬大軍入遼,仗還沒打,基本上就全都死於水土不服及疫病之中了。
馮婠聽到如此,不由沉默無言。
看到她這樣子,陳克復也於心不忍。
“難道就沒有別的辦法了嗎?水路不行,那就走陸路啊。如今河北盡爲你部所控制,只要你抽調兵馬,翻越大別山,不就可以到達山南嗎?”馮婠突然又激動的大聲道。
陳克復依然是搖了搖頭,“我朝廷在山東、淮北本就沒有多少兵馬,如今又大都抽調到了河北,準備河北之戰。如今剩下兵馬守衛江都等地都有些勉強,如何抽的出兵馬來。再一個,就算我們能抽出兵馬來,可這過了大別山,卻還是李密的勢力範圍隔斷着。要想救援嶺南,得先擊敗李密的兵馬。就算擊敗了李密的兵馬,那麼援軍也必然有損傷,那時又疲又累,且兵馬折損,還如何與蕭瑀作戰?”
“說了這麼大半天,你不過是打藉口不想出兵罷了。”馮婠失望的道。
“你這樣說也沒錯,本王確實沒打算出兵。”
“你!”
看她那俏臉含怒的樣子,陳克復不覺暗笑,“本王是不打算出兵,不過卻沒有說不能解嶺南之危啊。不過,既然馮姑娘不想聽,那就算了。”
馮婠恨的牙直癢癢,可這個時候哪怕有一線希望,她也是不能放棄的。只得長吸了一口氣,極力的壓制着心中的那番衝動,臉上強打起笑容,恭聲道,“但有一線希望,還請陳王施以援手,妾身與嶺南諸族父老定不敢忘。”
魯世深一直在旁邊看戲,這個時候忙插嘴道,“怎麼個不敢忘法?是不是馮姑娘對我們陳王殿下以身相許啊。我可記得,嶺南馮家可是與陳家代代通婚的。如若姑娘嫁給我們陳王,這卻不正是延續兩族世代之好麼。如此一來,嶺南的事情,也就是我們陳王自己的家事了,那時,可敢不盡心麼。”
那邊的混世魔王程咬金和殺人魔王羅士信兩個傢伙唯恐不亂,也都嘿嘿的壞笑着一起起鬨,“就是,就是。我們陳王如此英雄,姑娘嫁給陳王也不會虧待了您。等咱們陳王將來當了皇帝,坐了天下,您怎麼也能封個貴妃、淑妃啥的啊。還猶豫啥,過了這村可就沒這店了,這世上,還不知道有多少的姑娘想嫁給我們陳王,我們陳王都還不願意呢。”
三人,你一言,我一語,頓時就把這艙中的氣氛帶到了另一個方向。郭孝恪等人本就是陳克復的心腹大將,一向親近慣了的。這個時候,開陳王個小玩笑,大家也都並不當真,只是哈哈笑着,看那女子羞紅了臉,欲嗔還羞的樣子。
陳克復也嘿嘿的笑着,這些人本都是見慣了生死的人,而且都是些馬上將領,向來粗鄙些。他們不像房玄齡等文臣,君臣間特有的親近是別人無法羨慕的。陳克復也早習慣了他們,帶兵的漢子就是如此,戰場之上壓抑的時候多,平時放鬆些也沒什麼。
馮婠恨的銀牙緊咬,想罵他們幾句,卻又開不了口。最後轉頭看向陳克復,卻見他只是在一旁微微笑着,倒像是他背後出的主意了。一時間又羞又氣,只得將頭低垂在胸口。
好半天,那些惱人的笑聲還沒有停下。
馮婠一頓足,猛的擡起頭,眼中似噴火,狠狠的瞪着陳克復,“是不是我真如他們所說的一般,同意嫁給你,你就肯答應幫我們?”
“什麼?”陳克復不由的一愣。
魯世深一臉壞笑的大聲道,“馮姑娘,你大聲點,我們王爺沒聽清楚。”
“我答應嫁給你,但你得幫我嶺南解決江漢的壓境大軍。如果你食言不守信諾,那麼到時我將親手來取你首級。”馮婠突然放聲尖叫,似乎用盡了全身力氣。
一下子,艙中所有人都靜了下來。
魯世深等人面面相覷,也覺得自己這個玩笑似乎開大了一點。一時訕訕的望向陳克復,不知道這下將要如何收場。這事情要是等將來傳回到京城,要是被長孫王妃等人知道了,那自己還不得被罵死。
陳克復也伸手摸了下鼻子,笑着道,“馮姑娘千萬別當真,剛纔不過是這些傢伙開的一個惡劣的玩笑罷了。”
馮婠伸出玉手,豎起一根似蔥似玉的食指搖了搖,語氣堅定的道,“不,這不是玩笑。這事情我剛纔已經答應了,那麼它就不再是一個玩笑。君子一言,駟馬難追。更何況陳王乃是爲王者,將來更是要君臨天下。那麼說出來的話,自然就是金口玉言,豈是玩笑之語。不論如何,馮陳兩家本來就有世代通婚之好,如今我既然答應了,那這事情就已經定下了。”
她的話音一落,艙中再次寂靜無聲,落針可聞。
魯世深等人齊齊望向陳克復,眼神中盡是揶揄,而陳克復,此時看着說出那番話後,反而鎮定的站在一旁的馮婠,卻反而有些愣住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