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月的大草原,乍暖還寒。
此時正是午後,一陣陣冷風從草原上吹過,吹進金狼大帳,讓被炭火烘的很熱乎的大賬中,也帶來一陣涼爽。那涼風吹在衆人身上,讓人暖暖欲睡。
義成公主雖然已經進入草原快十年,但卻並沒有入鄉隨俗,這些年來她一直保持着進入草原時的大隋公主裝束。高高盤起的髮髻,廣袖長袍的宮裝,還有那知書達禮的言行舉止。
只是十年的草原生活終究還是改變了她,她不再是那衣食無憂,整日爲賦新詞強說愁的宗室女。入了草原,她不得不在丈夫死後,再改嫁給自己的前夫的兒子。而且還得時時提醒自己,自己是代表着大隋,自己得處處爲大隋的利益着想。
自從改嫁給始畢可汗之後,她已經越來越適應草原上的生活。她不再只呆在自己的帳中,她開始慢慢的參與始畢的會議,插牙帳土城的管理。甚至如今,她已經會主動的去參與突厥的大事。
就如她現在走入這金狼大帳,以往如果不是始畢可汗要求,她是絕對不會這樣主動過來的。但是參與的越多,她就越能明白自己的使命。並不是嫁入草原就完成了大隋給予她的使命,恰恰相反,進入草原,只是她的開始。
去歲大雪白災,整個草原都遭了大災。現在各部族私底下都在相互劫掠,但這只是小部落之間的行爲。據她所知道的是,眼下突厥的幾大部落都在商議一次大的行動。突厥各部準備征討剛自立的庫莫奚,鐵勒各部卻準備與鐵勒汗國開戰,這都是心照不宣的事情。遭遇如此大災,如果不朝廷戰爭,將這聲災難轉移,那麼整個東突厥汗國都將遭受不可承受之損失。
在這幾大部族準備的時候,義成公主卻聽到了一個不好的消息,靠近大隋的許多部族,並不打算捨近求遠的去北方的鐵勒、或者東面的契丹、庫莫奚劫掠。鐵勒和契丹、庫莫奚這些部族同樣是草原部族,去歲同樣遭遇了大災。他們如今和突厥一樣,並沒有多少的財富牛羊,現在卻搶他們,搶不到什麼東西。
那些靠近着大隋的部族們已經在私下裡聯合,準備組建一支南下的大軍,去富的流油的大隋搶糧、搶錢、搶女人。對於突厥人來說,他們雖然有汗國,有可汗。但很多時候他們都是獨立的,只要不是壞了規矩,惹了衆怒,一般並不會有人來干涉於你。如果是早幾年前啓民可汗的時候,他肯定是不會允許有人去劫掠大隋,破壞雙方的關係的。但是現在,東突厥當家的是始畢可汗,始畢可汗早主不對隋朝天子楊廣不滿了。
楊廣不但滅了室韋部,弄反了契丹部、靺鞨部,而且如今又暗中將鐵勒、庫莫奚弄的自立。之前又殺了他的軍師,這一切都讓他十分的不高興。所有部族首領們都知道,用不了多久,他們就會和大隋開戰。現在,不過是提前去踩個點罷了。
義成公主知道這個消息之後,十分震驚。她知道,如果突厥鐵騎真的南下,那到時以突厥騎兵來去來風的優勢,他們產完全可以在劫掠後再跑回草原,而那時邊境上的諸多百姓將會遭遇一場惡夢。
但是這樣的事情卻又無法硬阻,哪怕她是可敦也不行,就是始畢可汗也不能硬攔着。想來想去,既然不能堵,那何不疏。反正眼下突厥人的目的只是劫掠,將眼下突厥人因去年雪災的困境轉到其它的民族。那何不想辦法,讓他們將目標對準其他地方,而不是打到大隋去?
“多達俟斤,如今我們整個突厥汗國都面臨着這樣的困境,並不是只有多達俟斤一族,這也是可汗召集各位首領到牙帳的原因。諸位首領,大家既然來到了牙帳,又爲何卻等不及聽可汗的一句話,就在這裡相互爭吵呢?”義成公主柔聲道。
“聽大汗的?可大汗自己也和我們一樣,難道大汗現在就能分我們牛羊,讓我們回去不成?”
滿帳的首領頭人們鬨然大笑,都覺得可敦在說廢話。
義成公主面帶微笑,卻並不着惱,等衆首領笑完後,她才繼續道,“大汗自然不可能給各位分牛羊!”停頓了一下後,公主面色肅然,“但是,大汗能帶各位卻取牛羊!去歲草原大災,不單是我東突厥愛災,西面的西突厥、北面剛反叛自立的鐵勒汗國、東面的庫莫奚、契丹等同樣都遭受了大災,他們的情況和我們好不了多少。”
“南面中原沒有受災,難道公主是要帶我們去中原找那大隋天子要牛羊不成?”一名頭領道。
阿撥部的俟斤甩着頭上的小辮子大笑道,“說不定真有可能,大家可不要忘了可敦可是大隋公主,如今草原有難,大隋這個孃家不能不管啊。我看大夥兒乾脆合兵一處,南下找大隋天下要糧去吧!”
公主面色一沉,冷冷的道,“大隋確實富貴,糧草也衆多,但是隻怕各位頭領有命去,卻沒命回。大家可不要忘記了,大隋這些年掃平了一個又一個的周邊部族,正是兵強馬壯的時候,如果這個時候你們跑大隋去,只怕正好給了大隋滅你們的機會。”
始畢可汗看到公主如此向着大隋,心有不喜,“可敦又何必滅自家威風,長他人志氣。本可汗不過是看在我父親當年和大隋的盟約,這些年才一直對大隋如此友善。但是大隋對我突厥可不太友善。先將契丹奪去,後來又滅了室韋,如今更是暗中支持策反了薛延陀和庫莫奚部,甚至連本可汗的軍師也殺了。泥人也有三分脾氣,如果可敦再不勸勸那位大隋天子,可不要怪本可汗到時不念兩家盟約!”
“可汗何必因些小事就心生動搖,更何況如今當務之急還是眼前糧食的事情。我雖是一介女流,但卻也有個想法,或許能解決今日之問題。”
始畢笑了笑,有些不大相信的樣子,端着酒杯有些玩味的看着公主,“可敦有何良策,不妨說來聽聽。”
“當今形勢,我們唯有對外戰爭,才能通過劫掠解決我們現在的問題。而要戰爭,則得選擇對象。如今可供選擇的不過是西方面的西突厥、南面的大隋、北面的鐵勒、東面的庫莫奚、契丹、室韋六個選擇而已。當此時機,不論何等原因,南此大隋都是不可取的。我們的目的是糧食,而不是戰爭,如果與南下劫掠大隋,必然導致大隋的報復,以我們目前的形勢,這是不智的行爲。”
“而其餘的也都是草原民族,他們和我們現在的處境一樣。首先西面的西突厥可以排除,他們這些人一直在我們的壓力下不斷西遷。劫掠他們,一來太遠,二來他們如今太弱小,劫掠不到多少,杯水車薪,難以解決問題。”
“而除去這兩個對象,剩下的就只有鐵勒、庫莫奚、契丹、室韋四個選擇。首先室韋不可選,一來室韋早被滅了,如今那裡是隋朝叛將陳克復的地盤,那裡只有幾十萬人口,而且還全都在各個堅固的城堡之中。要想奪他們的糧,就必須攻破堡壘,以騎兵去攻堡壘,這是一個十分不划算的做法。所以也可以排除!”
滿帳中的首領看着可敦說了半天,結果說來說去,剩下的卻又是他們早就準備打的鐵勒和庫莫奚時,不禁有些輕視的笑了起來。
就連始畢可汗也有些失望的看了一眼可敦,“可敦可能有所不知,北面鐵勒諸部早準備進攻夷南的薛延陀部,我南面突厥各部則準備進攻庫莫奚部。可敦分析了半天,卻也是無甚新意!”
“不!”
公主搖了搖頭,“諸位首領,我剛纔剩下的有三個選擇,鐵勒、庫莫奚、契丹。我選擇和大家恰恰相反,我認爲我們應當進攻契丹!”
公主的話讓始畢可汗有些疑惑,“爲何?”
“其因有三,一,鐵勒和庫莫奚一南一北,要征討則必須我突厥必分成兩軍,兩線作戰,這不利於速戰速決,而且還有失敗的風險。二,鐵勒和庫莫奚和我們一樣狀況,就算劫掠成功了,也不會劫掠到多少物資。第三個原因則是,契丹原本是我東突厥一份,但後來去又改投大隋,如今卻又和隋朝叛將陳克復結盟。而且去歲大災,據我所知,契丹人可是得了他們的盟友陳克復很多物資援助,如果我們劫掠他們,則能搶動更多的物資。而且契丹之前剛經過十部族內戰,元氣損傷不小,打契丹則不會有多少內險,兼之他們的位置正好在我東突厥的東邊中部,南方突厥部和北方鐵勒部都距離相等,我們可以組建一支大軍共同進攻,成功性更大,也能更加速戰速決!”
在公主的心中,選契丹還有一個重要的原因是,西突厥、鐵勒、庫莫奚都是大隋的盟友。而契丹卻是背棄了大隋,反投了大隋叛將陳克復的一方,如果這次打契丹,也等於是在間接的幫助大隋削弱了遼東叛軍的實力,這也算是她所能爲大隋所努力的。
聽完公主的解說,諸部族首領都有些心動起來。
始畢可汗正要說話,一名侍衛卻走到他的耳旁低語起來。聽後,始畢可汗臉上陰晴不定,好半晌纔對那侍衛輕聲問道,“他真的說是要和本可汗聯盟?”
“是的,他的使者就在牙帳土城之中,我們將他安排在了最東邊的一處帳篷之中。”侍衛點頭回答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