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夜滿天,洛口灘頭上十餘里長的陣地上,到處都是江淮軍的巡邏騎兵往來巡守。
放鬆的躺在帳外的軟榻上,望着漆黑的夜空,王玄應微微出神。
這樣的夜晚,望着天空的星星,總是讓他有種別樣的感覺。雖然今夜的星星並不明亮,廖廖的幾顆星星發出的光亮,還沒有對面邙山腳下那綿延十餘里的魏軍大營中的燈火明亮,也遠不如身後黃河河心洲中那近千艘戰艦上的燈火輝煌。可是那遙遠星空中的光亮,總是能讓他心情平靜,忘記許多壓在身上的負擔,求得片刻的安寧。
數十年前,當他父親王世充還是個年幼的支姓胡人時,也許天上閃亮的也是同一片天空。短短不過數十年間,父親就從一個被迫跟着母親改嫁到王家的胡人孩子,在中原打下了屬於自己的一片天空。想起父親,王玄應心裡充滿着崇敬。隋末亂世,父親可謂是羣雄中耀眼閃亮的一個明星。
只可惜,最後卻死在了李世民那個陰險小人的暗算之中。
人世間的滄桑變幻,不過星光的一眨眼。王玄應產出種感覺,彷彿自己一直以來經歷的,都是虛幻。父親在時,那耀眼的光芒一直照耀着他,父親死後,他心中最大的願望就是要替父報仇,殺掉李淵父子。可是現在,李世民死了,李建成也死了,連李淵也死了。突然之間,大仇卻再無可報的對象,一種深深的茫然感壓在他的心頭。
洛口一戰,他拿出了江淮軍一直隱藏着的全部實力。這份實力讓他們痛揍了李密,也驚訝到了河北軍。甚至連王家內部的那些叔伯兄弟們,也都爲江淮軍取得的大勝,而對他另眼相加。
那一刻,他突然覺得,自己又找到了新的人生目標。他的父親是那樣的耀眼,他以前從沒有想過要做到如父親一樣,可是現在,他心中有種渴望,渴望讓他追隨父親的腳步,將江淮軍壯大,讓王氏更加耀眼。
王玄應心中激盪起伏,思緒連綿。弟弟王玄恕走了過來,身後還跟着幾人。
“鄭王。”
王玄應沒有起身,淡淡的道,“是不是張元帥派出去的斥候回來了?”
王玄恕輕聲回答道,“是的,陳王已經在金堤城下匯合了從河北南下的羅藝,及從山東出兵的李靖。現在他們已經將洛陽東面六郡全部拿下,擁兵十萬兵臨金堤關下。李密在六郡的二十萬烏合之衆,全都歸降了河北軍。現在也跟着陳克復一起屯兵金堤關下,陳克復現在在金堤關已經擁兵三十萬之衆,看來金堤關堅持不了幾日了。”
王玄應叔王世偉道,“另外張元帥派去查控魏營的斥候也回來了,據他們回報,李密營中有動靜,看樣子他們準備天亮之前撤離大營,趕去洛口倉城,似乎打算搶回洛口倉城。”對於洛口倉城的那三萬河北軍的擅改作戰計劃,王世偉都覺得有些不可思議。
看着叔父有些興災樂禍的樣子,王玄應搖了搖頭,眼下一切早已經跟當初他和陳破軍約定的不一樣了。當初陳克復約他出兵,說好的計劃是打起反伏擊戰,在洛口與李密大戰,然後陳克復回河北,他帶江淮軍回河東。
可是現在,原本做爲佯攻的江淮軍,卻成了面對李密十多萬大軍的唯一力量。按計劃,原本在襲擊了洛口倉與虎牢後來應當馬上從東西兩面趕來夾擊的河北兩路兵馬,卻全都改了作戰計劃,一兵一卒也不會再回來。
這次出兵給陳破軍出力本是意料中的事情,可變成如今這樣,卻又是意料之外。
“張元帥可有收到陳王的軍令?”
王玄恕點了點頭,小聲道,“陳王傳給張元帥的最新軍令是讓洛口倉的郭、魯二將堅守洛口倉,不放偃師與百花谷的魏軍與李密軍匯合。而我們的任務則是拖住李密的大軍,就算李密想回洛口倉城,也得一直拖着他,跟他一直回洛口倉。”
王玄應面色平靜,依然平淡的問道,“那陳王呢?他的大部人馬什麼時候趕來?”在王家最核心的幾個族人面前,絲毫看不到王玄應平時在人前的那種驕奢小器,庸凡不才的表現,反而平靜如水,猶如一汪深不可測的寒潭。熟知王玄應的王家人以前都發現過一些這種人前人後,內外不一的情況。但是直到這次洛口之戰後,他們才發現,王玄應在只有王家核心族人在場時,並不再掩藏他的這種不一。而王玄恕看着此時大哥平靜的樣子卻深知,他越是外表平靜,其實越是說明心中此時正在不高興。
王玄恕兩人當然也明白家主心中的不平,陳克復讓他們在這裡硬頂李密,讓他們與李密兩虎相爭。可陳克復卻四下齊出,先是突襲了洛口倉,搶了兩千石糧草,又馬上發兵十萬,三路齊出,將洛陽東面空虛的六郡一下子奪佔到手。陳克復這次既打擊了李密,又撈夠了好處,錢糧土地,城池兵馬,勢力一下子擴張了許多,可在洛口之戰中拼死賣力的他們,卻除了數千傷亡外,什麼也沒有得到。
“張元帥說陳王目前已經與其它兩路統帥在金堤關匯合,只等拿下了金堤關掃清了後路,立即就會揮兵南下,與李密決一勝負。陳王還讓張元帥帶信給你,說此次臨時改變計劃,也全因戰場形勢急轉,因勢而改。還說,等擊敗了李密,不會虧待我們鄭軍上下。”
王玄應冷笑了一聲,撇撇嘴道,“陳破軍還真把我們當成他的屬下了,拼死拼活的事情都讓咱們上,他就等着在後面撿便宜了。估計他是想等着咱們和李密打個兩敗俱傷,然後他正好可以把李密一口吞掉,再趨勢進佔中原,說不定還打算佔領洛陽,兵出河東什麼的。”
王玄恕和王世偉叔侄對視一眼,都對這個以前一直深藏不露的新家主有些驚歎。
“那我們怎麼辦?難道真要給陳克復去賣命不成?只怕真到他奪下中原之時,也就是過河拆橋之日啊。”
王玄應沉默不語,手搭在頭上一下一下的輕撫着太陽穴。
帳中沉默許久,王應恕輕聲道,“大哥,以前父親立你爲世子時,我一直心中有些不服。覺得大哥過於柔弱,沒有自己的主見,我擔心大哥會把父親一手打下的王氏基業給毀於一旦。不過這次洛口一戰後,我看到了另一個你。雖然我與諸位叔伯們也商議過,覺得這次暴露王家的底牌並不是最好的機會,不過現在看來,你是對的。自父親死後,王家內外人心惶惶,特別是有李密、楊暕、陳破軍三方虎視狼顧,不少人都覺得王家的天要塌了,感覺王家這次是過不去了。大家這次在洛口向世人展露我們王家的實力,僅憑着我們江淮軍就打了李密一個大勝仗,馬上就把王家把我們江淮軍重新給穩定了下來,小弟十分佩服。如果父親還在,看到大哥如今的表現,一定會十分滿意的。”
王玄應拍了拍弟弟的肩膀,“二弟,王家的今天,是父親一手打拼下來的,我不能毀了這一切。父親雖然去了,但是還有我們兄弟倆,還有諸多叔伯們。只要大家團結,齊心協力,王家依然能笑傲天下羣雄。其實你做的也很好,爲了王家,你答應了去河北爲質,大哥引以爲豪。”
“還家的父親一直教誨我們的那句話嗎?”王玄應問。
“記得,父親一直告訴我們,韜光養晦,順勢而爲。並且凡事留一線,卻不可極端。當初父親也是因爲此,纔會答應和陳克復聯盟的,卻不想被李淵那對狗賊父子暗害。”提到李淵父子,王玄恕面色激動,死死的捏着拳頭。
王玄應點頭重複着那兩句話,“韜光養晦、順勢而爲。這次如果不是萬不得以,我也不會違背父親的都有教誨。但是如今中原混戰,咱們王家卻又剛剛失去父親統帥,正是元氣大傷之時。這次雖然高調展露了我們隱藏的實力,但卻還無法單獨與楊暕、李密、陳破軍等任何一人抗衡。玄恕,中原的這場爭戰,就如怒海航船,稍有不慎,我們王家就會船毀族亡。我們不得不小心,今後,我們不但不能再繼續之前那般高調,還得小心謹慎從事。”
“那我們如今怎麼辦?”
王玄應仰頭看着天上的星星,許久才淡淡的道,“明日,李密必撤軍回師洛口倉,張仲堅必定會讓我們追擊李密。明日一戰,李密爲了回到洛口倉,必定會全力以赴,甚至拼死相戰。明日一戰,我們雖然不能逃避避免,但卻不能再和李密硬拼。我們雖然只是陳破軍眼中的一顆棋子,可卻也得是顆有實力,明局勢的棋子,關健的時候,我們還是可以讓他大吃一驚的。”
棋局之中,一顆小棋子有時也是可以左右棋局的。
寂靜黑夜,夜涼如水,星空如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