幷州,汾陽宮,楊廣的臨時行殿。
楊廣的面前,跪着一個突厥使者,戴着皮帽,穿着長袍,渾身上下都在發着抖,頭都不敢擡一下。
楊廣很滿意這個使者的表現,對他來說,只有發抖的突厥人,纔是好的突厥人,從他幼年的記憶裡,這個北方的怪物就是一片揮之不去的陰影,他曾經無數次地看着自己那個嚴厲而強大的父皇,爲了與突厥的戰事徹夜難眠,爲了前方戰事的失利而絕望地大吼,那幾乎構成了他童年最深的記憶。
即使是多年之後,跟着楊素反擊突厥混軍功的那次,他也沒有戰勝這種心理上的陰影,儘管一再地提醒自己,不能再象上次徵南陳那樣離前線幾百裡,一定要親臨一線,但是那童年的恐懼又讓他留在了靈州外的大營裡,直到楊素一戰破敵,他纔敢到前線去看一眼那慘烈的戰場。
五年前的塞上之行,他終於揚眉吐氣了一回,看着啓民可汗帶着幾百個突厥貴人跪在自己的腳下,頭也不敢擡的樣子,他心中的陰影終於一掃而空,從那一次開始,對突厥的畏懼變成了自大,他開始看不起這個北方的強敵,認爲經過了多年的壓制之後,突厥狼已經成了哈叭狗,再也不會對自己構成威脅了,這也是他這次敢於只帶五萬多驍果軍就來北方巡塞的底氣所在。
楊廣勾了勾嘴角,沉聲道:“你們家的可汗,什麼時候來大利城?”
那使者頭都不敢擡,結結巴巴地說道:“我家可汗說了,要召集各部的葉護,設和俟利發們,一起來參拜大皇帝陛下,現在漠北的鐵勒人一直在鬧事,不少部落都在北方和他們作戰,但是如果是大皇帝陛下親臨,那就算是野蠻兇悍的鐵勒人,也是不敢不遵大皇帝的號令,所以請給我們一點時間,大汗一定會帶各部大人,向大皇帝陛下請安,請罪的。”
楊廣哈哈一笑:“算你家始畢可汗識相,知道自己有罪,不過念在先皇,朕和你家先可汗的交情份上,這次就算了,以後要記得,大隋是你們突厥的宗主國,只要對大隋效忠,自然不用擔心賞賜的問題。”
說到這裡,他的眉頭一皺:“義成公主這回也來嗎?”
那使者擡起頭,露出了一張滿是汗水的臉:“不,大皇帝陛下,義成公主現在在漠北,這回只怕來不及覲見大皇帝陛下了。”
楊廣有些不高興,勾了勾嘴角:“怎麼到漠北了?”
使者連忙說道:“因爲漠北的鐵勒諸部,今年因爲北方天降暴雪,牛羊凍死不少,從而開始攻擊其他沒有受災的部落,現在漠北不寧,有大戰的風險,義成公主,也是我家大汗的可賀敦,多年來致力於維持草原各部的和平,當年我們大突厥征服鐵勒九姓的時候,就是義成公主用了自己的陪嫁賞賜,分給了鐵勒各部不少,讓他們渡過了最艱難的時機。”
“所以這次鐵勒人作亂,大汗不想派大兵去征討,而是派了義成公主,帶着牛羊絹帛,去北方安撫鐵勒人去了。那些個野蠻粗魯的鐵勒人,只要看到義成公主,大汗的可賀敦帶了吃穿用度過來,自然也就感恩戴德,不再鬧事,這也是大皇帝陛下一直教育我們突厥人的,要以德服人,止戈爲武啊。”
楊廣聽得心花怒放,哈哈大笑起來:“好,很好,太好了,連突厥人也學到了這些中原的仁義之道,不錯,真的不錯,只要你們突厥人能學到我們中原的王道,聖人之道,減少那種暴力和殺戮,那就可以長治久安,再也不用互相殺來殺去,去爭奪那點可憐的生存空間啦。”
使者低着頭,微笑着應道:“這一切都是聖皇的教誨有方。我等不過是聆聽您的玉音罷了。”
一邊的裴世矩皺了皺眉頭,沉聲道:“你們家的可賀敦,是什麼時候離開陰山汗庭,去漠北的?”
使者轉過頭,看着裴世矩,淡淡地說道:“是十七天前去的,也就是大皇帝陛下的密使來之前的兩天。”
裴世矩的身軀微微一震,失聲道:“什麼?密使?”
楊廣對裴世矩的反應很不滿意,臉色一沉,冷冷地說道:“裴尚書,朕向突厥派密使,還要告訴你嗎?”
裴世矩馬上就意識到了自己的失言,一下子臉色發白,汗出如漿,連忙跪了下來:“微臣失言,罪該萬死!”
楊廣剛纔高昂的興致有些敗壞了,擺了擺手:“罷了,你且起身。突厥使者,你叫什麼名字啊,朕要好好地賞賜你。”
那使者微微一笑,露出一口白牙,滿臉的皺紋都在開花:“外臣呼爾丹,見過大皇帝陛下。”
楊廣看着裴世矩,笑道:“裴尚書,你對突厥瞭解多年,可曾認識這位呼爾丹?”
裴世矩的眼中閃過一絲冷芒:“微臣對他的另一個名字,高寶義更熟悉些。”
高寶義微微一笑:“那還是外臣在北齊時的名字,昔年北齊滅亡,外臣作爲北齊宗室流亡漠北,牧羊放牛,保全性命,現在的世上,只剩下了呼爾丹,再沒有高寶義啦。”
裴世矩收住了嘴,上下打量着高寶義,似是在思考着什麼。
楊廣擺了擺手,他對這些都不是太感興趣,說道:“好了,呼爾丹,既然朕派去的密使轉達了朕的旨意,你家大汗當時也答應了,現在籌備得如何了呀?”
高寶義正色道:“我家大汗說了,會親自帶兵,跟隨聖駕遠征遼東,這半個月來,漠南各部都在出兵出糧,準備這次遠征,各部的貴人們都說,這次是千載難逢的建功立業的機會,也是我們突厥第一次真正能回報大隋恩情的機會,絕對不可以錯過,就在大利城外,我們一定會帶上二十多萬突厥健兒,爲陛下效力的。”
裴世矩只覺得眼前一黑,幾乎一口老血要噴出來,這下他再也不顧楊廣的情緒了,幾乎是嚷了起來:“二十多萬騎兵?你們想做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