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華強一下子驚得說不出話來:“世矩?怎麼會讓他當主帥?他不過一個六品的文官,能指揮整個嶺南平叛的大軍?”
楊素點了點頭,從案頭又拿出一封塘報:“本來這封信是前幾天到的,當時高僕射的語氣沒這麼強硬,可是今天早晨來的這份轉來的塘報,卻是說嶺南情況迅速惡化,廣州刺史韋洸在剿滅叛軍時中流矢而亡,現在叛軍氣焰沖天,已經開始圍攻廣州首府番禺城,副將慕容三藏在苦苦支持,隨時都可能淪陷。
你的好友裴世矩本來是被高僕射派到湘州一帶巡視,因爲高僕射擔心荊湘之地也象江南那樣起事,可能裴世矩身上有高僕射的秘令,給他便宜行事,就地招兵之權,現在嶺南的情況迅速惡化,王世積的荊州軍又因爲瘴癘而無法出戰,只能靠裴世矩在湘州一帶臨時募集的士兵去救援嶺南了。
王參軍,高僕射在這份塘報裡明確說,嶺南征伐,裴世矩身邊缺乏一個足智多謀,長於軍略的人,這個人身份不能太高,否則容易取裴世矩而代之,又要精通兵法,和裴世矩的關係不能出問題,朝廷上下,符合這個條件的,只有你王參軍了。”
王華強一聽到是裴世矩這次掛帥出征,嘆了口氣,於情於理,他也沒有拒絕去嶺南的理由了,突厥的事情上兩人合作過,有交情,更重要的是二人現在官職相當,年齡相差也不大,以後正好可以在官場上相互扶持。抱大腿是必須的。但是和有資格有能力跟自己競爭的同僚搞好關係。成爲一輩子的朋友,也是應該的。
王華強無奈地點了點頭:“既然話都說到這種程度了,那末將也只好遵從,只是這次不能親眼目睹大帥凱旋而歸,實在是遺憾得很。也錯過了跟大帥學習兵法的機會,末將只是對這個比較惋惜。”
楊素哈哈一笑,長身而起,拍了拍王華強的肩膀:“王參軍。兵法不是看人打仗學的,而是自己指揮作戰時活學活用,你的謀略足夠,只是沒有一次自己掌兵獨當一面的機會,這次領軍到嶺南作戰,會是個很好的鍛鍊,比在我這裡要強。”
王華強問道:“那末將何時出發?”
楊素沉吟了一下:“軍情緊急,你這就上路吧,我派麥鐵杖一路護送你。這次他跟着你渡江偵察,也立了大功。後面的幾次戰鬥中也有斬獲,沒有意外的話。我會幫他爭取一個從六品的武職,至於你,到了裴世矩那裡後,可能新官職的任命就會下來,下次我們再見的時候,你應該至少是個六品官了。”
王華強心中樂開了花,臉上卻仍是不動聲色,拱手行禮道:“多謝楊元帥,末將這就出發。”他一轉身,麻利地走出了縣衙。
楊素看着王華強身影的遠去,臉上的笑意漸漸地凝固,轉而陷入了沉思,一個二十多歲,雙眼炯炯有神,但面相中帶了幾分陰鬱的年輕人從角落裡走了出來,正是剛纔出現過的那個錄事參軍。剛纔他一直藏在陰影中,衆將都退出時也仍然留在這裡,就象個無聲無息的幽靈。
這年輕人對楊素說道:“大帥,皇上昨天讓您班師回朝,您卻在這裡和這王參軍討論進兵閩越的事情,是不是有意抗命繼續南征呢?”
楊素看了一眼這個年輕人,他叫封倫,渤海人,是高熲的老鄉了,祖父做到過北齊的太子太保,父親也是現任的通州刺史,算得上北方大族,這次南征時,封家也是託了關係把這封倫推薦到自己的幕府裡,和王華強一樣,當了記室參軍,剛纔的那個楊素口述的軍功薄,就是他在角落裡負責記載的。
這個年輕人才能卓越,文才尤其出色,能把各項公文處理得井井有條,已經成了自己身邊不可或缺的筆桿子。
楊素微微一笑:“封參軍,聽說上個月你去王國慶那裡跟他談投降條件的時候,坐的海船曾經出事,你落了水,差點淹死,好不容易纔被隨行的另一條船所搭救,這麼大的事,怎麼不跟我彙報呢?”
封倫平靜地說道:“大帥,這是卑職的私事,與公事無關,王國慶那邊的迴應纔是卑職需要跟你彙報的,至於卑職怎麼去,怎麼回,都不值一提。”他說到這裡,詭異地一笑,“再說了,卑職還沒有建功立業,怎麼會這麼容易就死了呢!”
楊素哈哈一笑,拍了拍他的肩膀:“封郎果然膽色過人,剛纔王參軍提的平定閩越的策略,跟你以前向我獻的策幾乎如出一轍,你有什麼想說的麼?”
封倫微微一笑:“王參軍確實才華出衆,膽色過人,若是在亂世的話,一定有他出人頭地的機會,只是……”
封倫說到這裡,突然停口不言。楊素點了點頭,他明白封倫話中的意思,王華強雖然有才,但出身太低,全無根基,跟封倫這種世家子弟沒法比,在這種隋朝一統海內的大環境下,出身比一個人的才能更重要,象王華強這樣,有南征的機會勉強可以在這戰中撈個五六品官,以後再想向上升,就難於登天了。
楊素的目光落在了封倫的身上,這個年輕人陰鬱腹黑的氣質與王華強如出一轍,雖然打仗的本事不如王華強,但是卻是天生處理公文的文職人才,在太平年代,上升的空間反而更大,這次跟着大軍南征從軍,在武功上也不缺了,以後前途不可限量。
上次他落海的時候,抱着一塊破木頭足足在海上漂了一天一夜才獲救,救起來時連胸前的皮肉都被那些木刺磨掉了,胸骨都露了出來,但仍然死死抓着木頭不放,讓人想想都不寒而慄,這是個向上的**跟求生**同樣強烈的人,也正是因此,才讓楊素最後下定了選擇扶持封倫而不是王華強。
楊素的嘴邊浮出一絲笑意:“封郎,王國慶現在也是猶豫不決,他上次跟你說只有等到高智慧等人兵敗來投時,纔會倒向我軍,這話你信嗎?”
封倫搖了搖頭:“卑職不信,閩地山川險要,只要派兵封堵了北邊的仙霞六嶺,據險要防守,就可以斷絕大軍從浙江南下的道路,不打一仗的話,只怕王國慶不會這麼聽話,主動殺掉高智慧等人來投的。”
楊素“哦”了一聲:“這麼說來,我軍在入閩前還要在這仙霞六嶺和王國慶打一仗?”
封倫道:“不,卑職以爲,從海路走,出溫州,直取泉州是最好的辦法,汪文進在溫州也有不少海船,打敗他們以後,可以派兩萬精兵從海道入閩,敵軍主力都在北邊的仙霞六嶺,一定知道後方被佔,肯定會不戰自潰,到時候不需要我們去催,王國慶也會主動獻上這些浙江反賊的首級,向我軍投誠了。”
楊素滿意地點了點頭:“那你看,平定閩越以後,對王國慶等人如何處置呢,而這江南的人事,如果換你在我這位置上向皇上建言,你又如何安排呢?”
封倫看了一眼門外,確認了無人能聽到自己二人的談話,才上前一步,壓低了聲音:“王國慶要先招安,讓他當個泉州長史,但此人在閩地勢力太大,不可久留,閩地需要派一大將鎮守,尤其是要收剿沿海的海船,這樣纔是真正斷了王國慶的根,等他沒了下海的本錢後,再下手讓他暴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