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頒轉頭看了一眼王華強,王華強心領神會,從身後自己的牀下拿出一卷地圖來。
這張地圖上涵蓋了江北廣陵一帶和南陳江南地區的每個村莊和每條道路,乃是王頒在江南的內應制作,幾個月來,王頒和王華強無數次地對着這張地圖,作了各種登陸的方案和預設,最後標出了三個適合大家登陸的地點。
長江在建康城這裡並不是直接由西向東的,而是拐了一個彎,先是由南向北地從建康城南的當塗(今馬鞍山)流過,路經採石,燕子磯,新亭等處,直到建康城西北角的雞籠山,幕府山一線。
然後長江在此改向,向東而去,路經江北的**鎮和廣陵一線,現在衆人所在的廣陵,則是正對着江南的南徐州(京口,今鎮江),在建康城東北的二百多裡處。
三個可供大軍集結的最好登陸點,首推廣陵對面,建康城東兩百多裡的南徐州,這裡的江面較窄,水流也不是很急,一萬步騎要過江的話,五百條船隻需要一個時辰就能全部運過去,缺點是離建康城距離稍遠,無法在登陸後形成突然攻勢,一舉連夜拿下建康。
第二個地點就是建康北面的棲霞一帶,這裡江面也不算寬,大軍從對岸的**出發,連夜過江後可以形成對建康城的突襲之勢,但這裡是敵軍防守的重中之重,來回戰船的巡邏也是最爲頻繁,難度和風險極高。
第三個地點則是騎兵從**,向西沿長江繞道一百餘里,到達長江西北的浦口鎮一帶,在這裡下水,從對岸的新亭(南京城西南的一處江心小島)登陸。
這裡由於有個江心小島的作用,水流較緩,但是地方狹窄,大軍不易展開,而且敵軍主力雲集於城南,遭遇的反撲也會非常兇猛,實非上上之選。
王頒指着地圖對王世積一番分析,看得他連連點頭,王華強冷眼旁觀,發現他從一開始,眼睛就一直盯着西南方向的新亭一帶,心中頓時如明鏡:從這裡偷渡,一旦成功,可以擋住從廬江出發,在和州一帶過江,佔據當塗直撲建康西南的韓擒虎大軍,爲賀若弼的獨佔建康爭取時間。
果然,王世積看完地圖後,直接指向了新亭那裡:“我看這個地方最合適。”
王頒並不知道王世積的真實意圖,聞言一愣:“剛纔我已經分析過了,這裡不適合大軍展開,而且敵軍主力雲集,在這裡登陸的話,只怕不太可能直搗建康。”
王世積搖了搖頭:“我軍只要一萬鐵騎過江,並不需要十幾萬人的展開,再說這裡一旦登陸成功,可以吸引各路陳軍,爲賀總管和下游韓總管的強渡創造機會。”
王頒的話中充滿了迷茫:“王將軍,你這是什麼意思?難道賀將軍的大軍不會繼續跟進嗎?只要我們這一萬騎兵過江?”
王世積知道自己說漏了嘴,哈哈一笑:“賀總管的兵馬調動是他的事情,我只是晉王殿下派來這裡的,要按晉王的意思行事,難道王兄還信不過高熲高僕射的神機妙算嗎?”
王頒沒有說話,高熲乃是治世名臣,推動了開皇年間一系列的改革,大隋這些年國力蒸蒸日上,就是賴楊堅與高熲君臣一心,高熲提出了一個個方案和設想,並得到了楊堅的大力支持,對於高熲所舉薦的人才,也是悉數任用。
這次南征,名義上是晉王楊廣掛帥,可誰都知道,真正的主帥是作爲晉王元帥府長史的高熲高僕射,而三路大軍,八大行軍總管盡歸他的指揮,當年平定尉遲迥一戰,高熲出謀劃策極多,軍事才能也是舉世公認。
王華強眼見王頒快要被王世積說動,心中有些焦急,開口道:“王將軍,你剛纔說了和我們今天都要互相拿出誠意,能不能先跟我們交個底?要是隻能過來一萬人,那可就是要陷入孤軍奮戰的境地了。
到時候萬一賀將軍不能跟進,或者是韓將軍的援軍不到,江南的泥濘道路不一定能適合你的鐵騎衝殺。王將軍,我知道你和我們兄弟一樣,也想建功立業,難道你就願意爲他人火中取栗?”
王世積的瞳孔猛地一收,嘴角邊的鬍鬚也動了動,但沒有說話,而是沉吟起來,王華強知道他也多少被自己說動。
賀若弼和王世積都是人精,想必在這件事上,兩個人也是討價還價了半天,王世積自己肯定也是對孤軍陷入死地這着棋是有所顧慮的,只是面對率先過江的這個大功,無法拒絕這個誘惑而已。+
王華強決定趁熱打鐵,把話挑明:“王將軍,其實你也清楚,如果我們在這新亭渡江,那江上陳軍的戰艦,還有建康城裡陳軍的主力,都會向我們這裡撲來。
現在建康附近的陳朝軍隊還有十幾萬人,也不乏精兵悍將,你的鐵騎雖然厲害,但在道路泥濘的江邊,也不可能象在北方草原上那樣縱橫衝殺,加之敵衆我寡,多半隻能立柵防守,爲賀總管和韓總管吸引敵軍,方便他們渡江而已。
王將軍,這次皇上南征,我等從軍報國,象景彥兄這樣的文人也是投筆從戎,主動地擔負起了最危險的任務,圖的是什麼?往大里說是上報君恩,往小裡說也是沙場建功,搏個封妻廕子,如果苦戰無功,成了他人的道具,我等還圖什麼呢?”
王世積的眉毛一揚:“怎麼就苦戰無功了?第一個踏上江南土地的,就是此戰首功。”
王華強冷笑一聲:“只怕未必吧,是第一個踏上江南的功勞大,還是第一個攻進建康,擒獲陳叔寶的功勞大?王將軍,如果能讓你去選,你選哪個?”
王世積的眼中光芒閃爍,顯然也在做激烈的思想鬥爭,王華強決定更進一步,繼續說道:“明人面前不說暗話,您選擇新亭這裡登陸,拖住陳朝大軍是一方面,更重要的是擋住韓擒虎韓總管的進軍路線,爲賀總管攻略建康爭取時間,是吧。”
王世積的身軀猛地一震,擡起頭來,眼中殺機一現:“華強,慎言!這種事情怎麼可以隨便揣測。”
王華強的表情變得異常嚴肅:“王將軍,華強本無意去揣測大將們的事情,只是這次事關生死,您也看到了,我們王家三兄弟都在這裡,要是出了什麼閃失,連給家父養老送終的人都沒有。
你今天一來就跟我們敘親情,難道就這麼忍心把我們當成你和賀總管交易的籌碼嗎?”
王世積沉聲道:“華強,你這樣說太過份了,我也和你們一樣,要親率一萬兒郎過江,有生命危險的不止你們三個。兵兇戰危,想要出人頭地,就得拿命去拼,如果平安無事地呆在家裡就能建功,那你還來這裡做什麼?”
王華強朗聲說道:“王將軍,我們兄弟三人在你之前就要過江,這本身就是拿命去搏了,但如果只是換來一個拖住敵軍,爲賀總管或者韓總管攻取建康而創造機會,那也未免太不值了。就是你王將軍,難道就不想打進建康,建功立業嗎?
如果你真的攻進建康,那就一定是封候拜將的首功一件,何必再去爲賀總管作嫁衣?如果你肯這樣做,我們一定會支持你的。”
王世積沒有說話,但是一張臉上已經滿是汗水,他站起了身,在帳內來回踱起步來,王華強的提議非常有誘惑力,但也同樣有違抗賀若弼軍令的巨大風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