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世矩的雙目炯炯有神,繼續說道:“在此之前,我們只能依靠羈縻的辦法,冊封這些蠻夷的首領爲那些偏遠州郡的刺史,讓他們治理蠻部,但是這樣一來,時間一長,有些蠻夷首領的勢力就會增長到足以發動叛亂的程度,比如這次的王仲宣,又比如現在的冼太夫人,其實高僕射並不擔心王仲宣,他最怕的就是冼太夫人也會起了割據之心。
華強,你要知道,冼太夫人在嶺南被尊爲聖母,影響力比那王仲宣高得多了去,而且一直心向南陳,要不是王仲宣私心太重,全無政治智慧,讓那任瑰找出一個南陳的宗室來,沒準冼太夫人真會倒向他們那裡,那到時候嶺南的一百多萬俚人侗人可就是大起事了,朝廷也不知道要出動多少軍隊,費多少年的時間才能平定。
我們這次滅了王仲宣他們三個部落,一定要用嚴厲的處置辦法,重點倒不是讓東南部的這些渠帥們結怨,無法形成合力,而是要警告冼太夫人,想要跟朝廷對抗,就會是這種結果。當然,接下來會重重賞賜她,不僅會加封號,還會讓馮盎進京爲官,赦免馮暄,這就是高僕射的恩威並施之計,冼太夫人是聰明人,經此一事後,應該會知道該如何選擇了。”
王華強長長地嘆了一口氣,說道:“高僕射果然算路深遠,心思縝密,我不及也,弘大,你這樣一說,高僕射的這個法子,其實上這次真正要對付的不是王仲宣。而是冼太夫人。這次討伐也是醉翁之意不在酒啊。”
裴世知微微一笑:“高僕射一直是站在國家。站在朝堂上來考慮問題的,而我們這些人,眼界自然不及他遠,比如你我,考慮得更多是個人建功立業的事情。
現在嶺南已經基本平定,王仲宣也授首,接下來我這個嶺南巡撫需要在這裡善後,華強。你有沒有什麼需要建言的嗎?”
王華強想了想,開口道:“我覺得接下來有三件是首先需要做的,第一,是安撫嶺南各個忠於朝廷或者是在這次叛亂中保持中立的蠻夷部落,必要的時候要多加賞賜,收買人心。
第二,要加緊追殺和平定那些這次率先起事的元兇首惡,比如你剛纔所說的,把那三個起事的部落讓其他的蠻部出兵斬盡殺絕,那個逃走的狗頭軍師任瑰。也不能放過,要抓緊追捕。
第三嘛。自然是要開始嶺南地區的戰後重建與恢復工作,這次番禺城和東衡州這兩個地方被叛軍圍攻,一路之上的州縣裡漢人也有不少被清洗,十室九空,朝廷恐怕需要想些法子向這裡大規模移民,充實人口了。”
裴世矩看了一眼身後的幾個衛士,沉聲道:“你們都先退下,我和王總管有要事相商,沒有我的吩咐,不許入帳。”
等這幾個衛士走出去後,裴世矩走到了王華強的身邊,低聲說道:“華強,別的事情說得都挺好,就是有一點,這個任瑰,只能明着放風要抓,但不可真抓,這一點是高僕射的指示,你我知道就行,切不可外傳!”
王華強一下子愣在了當場,好久沒回過神來:“有什麼理由嗎?你我都知道,這次嶺南反叛,王仲宣雖然是賊首,但是真正的罪魁就是這個任瑰,所有串聯的工作,還有挑唆的事情全是他做的,依我所見,這個纔是一定要追殺的,甚至抓到他,比起剿滅那三個反叛部落更重要。”
裴世矩笑着擺了擺手:“華強,此人對我朝仇深似海,生命不息,戰鬥不止,只要他還有一口氣在,就一定會不死心地在嶺南這裡繼續折騰的,現在嶺南各部對我們大隋還做不到完全忠心,還會有些三心二意的部落會收留他。”
王華強急道:“這不就結了嗎,此人斷不可留,弘大,你剛纔是在開玩笑的吧,剛纔我們簡單地問過俘虜,都說任瑰沒有進大營,直接向着東邊的南海方向逃竄了,現在我去點幾百騎兵,再找幾個向層,十天之內,一定可以捉拿他歸案。”
裴世矩輕輕嘆了口氣:“華強,你還是沒弄明白我的意思,高僕射就是想讓這個任瑰繼續在這裡串聯,最好還能煽動一些對我朝心懷不滿的部落起事,這樣我們就有更充分的理由去剿滅這些部落了。”
王華強吃驚地張大了嘴,半天說不出話,耳邊卻聽到裴世矩的聲音低低地響起:“華強,你別看剛纔那些部落的渠帥去剿滅那三家反賊的部落那麼高興,如果我不是以分掉這三個部落的土地和奴隸相誘,他們是不願意做這事的,這些人習慣了在自己的峒子裡自立爲王,一有機會還是會蠢蠢欲動的。
但他們反跡未露的時候,我們也不能把他們全殺了,畢竟這次起事的部落佔了嶺南的半邊天,男女老少加在一起足有幾十萬,又是在深山密林裡,我們大軍今天可以殺光這些首領和幾萬俘虜,卻殺不光他們本部的幾十萬人,就連對付那三個反叛的部落,都得依靠這以蠻制蠻的政策。
所以這個任瑰,就是我們放出去探風向的一個工具,如果嶺南真的人心思附,心向朝廷了,那不用我們去通緝,這些蠻部自己也會把任瑰捆送過來,反過來,即使我們現在去追捕,他也會在願意庇護他的部落裡藏身,沒那麼容易抓到。
這次剿滅叛賊,讓這些嶺南蠻夷第一次真正見識到了我大隋軍的威力,任瑰即使再次串聯,也不可能掀起比這次還要大的聲勢,到時候我們可以驅使象冼太夫人這樣,忠心於朝廷的部落和峒子,援引這次針對那三個帶頭起事蠻部的先例,讓蠻夷間互相攻殺,這樣用不了多久,就能大大削弱蠻夷的實力了。”
王華強歎服地點了點頭,這個法子他根本沒有想到過,但是高熲用起來卻是如此的駕輕就熟,完全是長孫晟在北邊治突厥的那套以夷制夷的打法,用起來老練許多,他嘆了口氣:“這下算是徹底服了高僕射了,只是這樣做也是有風險的,萬一他們再趁着嶺南防守力量薄弱,掀起這次這麼大規模的叛亂,怎麼辦?”
裴世矩沉聲道:“華強,這就要靠剛纔你說的另兩條了,穩定嶺南其他各蠻夷部落,同時大規模地向這裡移民,要充實嶺南這裡的軍力,我是說,最好能寓軍於民,對於這點,你能有什麼好辦法嗎?”
王華強想了想,說道:“安撫嶺南各部容易,到時候麻煩你老兄辛苦一趟,帶上朝廷政策範圍內的封賞,到各峒各寨走一圈,反正這些刺史,司馬之類的虛職,給他們也無妨,象冼太夫人這樣的,還可以請求朝廷,把郡太夫人改成國太夫人,但是具體的行政權力,尤其是番禺這裡的統治權,還是要控制在漢人手中。
上次我們在出徵的時候,曾經給這些湘州的老兵們開了優惠的條件,說是打贏之後讓他們進廣州的庫房予取予求,以後要是嶺南需要增加防守力量,最好是能把這批人給留下來,弘大,上次你說這件事需要向上請示,有批覆了嗎?”
裴世矩微微一笑:“華強,我正準備和你說這事呢,上次校場出征的訓話後,我就連夜向高僕射寫了密奏,夾在每天的塘報裡呈了上去,兩天前我收到了回報,我們的提議,高僕射全部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