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世充點了點頭,說道:“上一戰我親身參與過,確實突厥人已經給我朝的鐵甲大軍打怕了,而且在草原上,搶了別人的東西給自己用,既能壯大自己,又能打擊對手,可謂一舉多得啊。那莫何部落是漠南的大部落,怪不得竇兄去投奔了他們。”
竇建德嘆了口氣:“是啊,以前莫何部落的大人莫何處於連來過關內走私,找過我當護衛,所以跟我也有點交情,我落難逃亡,第一個也是想到的他們,莫何部落與另一個叫落月部落的這幾年一直在死掐,爭奪草場和水源,那落月部落從關內走私了一批生鐵,這消息讓莫何處於連知道了,就請我去劫了這批貨。”
王世充的嘴角勾了勾:“這莫何部落有能力收留你們,爲何自己不去劫這批貨,而是要藉手你們呢?我想這中間肯定有什麼隱情吧。”
竇建德的眼中閃出一絲憤怒的火焰:“這也是我後來才知道的,因爲落月部落怕貨出問題,找了河北上谷一帶的豪強王須拔當護衛,因爲上谷那裡是從河北出關去突厥的第一通道,所以莫何部落自己不想出手得罪王須拔,而是讓我這個外人做這事,萬一事情不成,也可以把責任推到我們身上。
可當時我不知道這其中隱情,因爲是走私,王須拔的手下也不敢打出自己的旗號,一直到我攻滅了整個商隊,殺光幾乎所有護衛之後,才從一個俘虜口中得知這些人是王須拔的手下,事後我跟莫何處於連大吵一場,把那生鐵還給了他後,就離開了突厥,正好碰到天下大赦,我怕王須拔找我麻煩,又在草原上游蕩了兩年後,纔回了老家。沒想到過了好幾年了,王須拔還是不肯放過我。”
王世充的眼中綠芒一閃:“竇兄。這回王須拔是來複仇的,想必會全力一擊,你這些年在草原上流浪,根基恢復還需要時日,依我看不如暫避一時,王須拔走了以後,再慢慢地招納舊部。與之對抗。”
竇建德哈哈一笑:“王儀同,你是官場中人。不知道我們江湖上的事情,這種時候千萬不能慫,一旦閃人了,那就會給人看不起,到時候不但沒人來投奔你,連現在的手下,也都會離你而去。”
張金稱也跟着說道:“是啊,東家,江湖上確實如此。豪傑們只會投奔英雄,而不是一個懦夫,就是那個都藍可汗,不也是因爲打了敗仗後自己逃跑,最後手下都跑光了嗎?”
王世充沉吟了一下,說道:“可是竇兄有把握取勝嗎?那王須拔如果真的有你說的這麼強,這次全力一擊。只怕難以抵擋,留得青山在,纔不愁沒柴燒啊。你現在是朝廷的里正,要不從州縣裡尋求官兵的保護如何?”
竇建德搖了搖頭:“王儀同,在江湖上混就要守江湖的規矩,就是死了。也不能隨便向官府開口,引他們介入我們江湖間的仇殺,我這個里正只是掛了個名,實際上做的買賣,收的兄弟還是江湖上的。再說了,那王須拔早就買通了本地的官府,我就是去報信。他們也不會來助我的,事實上這次王須拔帶來的上百殺手,官府都是睜一隻眼閉一隻眼,根本不去理會,也許他們還恨不得王須拔能把我除掉呢。”
王世充微微一笑:“這倒也是,如果是這清河的縣令或者是貝州的刺史,顯然是不願意看到象竇兄這樣的英雄豪傑在自己的治下。只是竇兄一不求援,二不逃跑,又對對方的實力瞭如指掌,想必已經作好萬全的準備了吧。”
竇建德笑了起來,笑聲中透出一股豪氣與自信:“王儀同是上過戰場身經百戰的人,果然見識非凡,不錯,竇某雖然流落突厥多年,但是蒙兄弟們看得起,一些肯跟着我繼續幹的好兄弟還是有的,王須拔以爲我已經混成了光桿將軍一個,所以只帶了百餘人過來,等到他真正和我交上手,纔會意識到自己的大錯。”
王世充點了點頭,其實他從進小院開始,就能感覺到這裡暗藏的殺氣,以他多年戰場搏殺中鍛煉出的那種野獸般的直覺,能直接判斷出這裡是有伏兵的,而且數量還不少,光是這小院裡,就有四五十人之多,加上竇建德對自己這二人的行蹤都瞭如指掌,那麼對於遠道而來的死敵更是不會掉以輕心了,看起來今天這仗,他是有了充足的把握,王須拔必敗無疑。
但王世充還是微微一笑:“竇兄,你我不過是初次相見,你跟張兄弟也算不上是生死兄弟,爲何今天第一次見面,就把這樣重要的消息對我們這兩個外人和盤托出呢?”
竇建德緊緊地盯着王世充:“那王儀同又是爲何放着京官不做,卻跑到這個窮鄉僻壤來找我這個掛了里正名的一方豪強呢?”
王世充和竇建德同時哈哈大笑起來,二人的心意,盡在不言中。
笑畢,竇建德開口道:“好了,你我二人的正事等竇某解決了當前的事情後再說,今天我若是能把上谷王須拔給一舉剿滅,想必也會對我們以後談的事情有幫助,好了,時候不早了,二位遠來是客,還請進入密室裡稍待,等我收拾了王須拔他們,再來和二位暢飲。”
王世充搖了搖頭:“竇兄,你儘管按照你的部署行事,密室藏身,非大丈夫所爲,我二人就在這裡看看竇兄的手段,如何?”
竇建德的眉頭微微一皺,旋即哈哈一笑:“好,既然二位這麼說了,我也沒什麼意見,這樣吧,請二位暫且到裡屋,這堂屋可能會作爲戰場,一會兒打起來我怕傷到二位。”
王世充點點頭:“謝謝。”他下了炕,穿上鞋了,對張金稱說道,“咱們進裡屋吧。”
竇建德也跟着下了炕,說道:“安祖,進來一下。”
外面小院裡的一顆樹上跳下了一條大漢,全身綠色勁裝,臉上塗成樹葉的顏色,看起來跟那顆大樹別無二致,雖然因爲臉上塗了顏料而看不出年紀樣貌。但從那雙炯炯有神的眼睛和他走路時的矯健身手,就能感受到此人是一流的高手。
竇建德指着這條大漢說道:“這位名叫孫安祖,是我的同鄉,也是清河一帶響噹噹的好漢,跟我從小玩到大的生死兄弟。張兄弟上次見過的。”他說完後指着王世充和張金稱說道,“張兄弟就不說了,這位王儀同。可是大大有名,南征北戰的兵部王員外。安祖,你應該聽說過吧。”
孫安祖哈哈一笑:“王儀同的大名,誰人不知,只可惜一直無緣和王儀同一起在沙場建功立業。安祖粗人一個,說話不中聽,還請見諒。”
王世充微微一笑:“孫兄弟果然壯士,今天就要麻煩孫兄弟啦。”
竇建德說道:“安祖啊,一會兒王須拔他們打進來,你要保護好王儀同和張兄弟。人家遠來是貴客,萬不可出事,實在不行的時候,不要管我,護着二位衝出去,地道在裡屋,你知道的。”
孫安祖的臉色微微一變:“大哥。不是說好了嗎,今天這戰我打頭陣,你現在讓我護衛王儀同他們,那這計劃怎麼辦?”
竇建德沉聲道:“用第二套方案就是,你只管保護好王儀同就行。”
孫安祖急得一跺腳:“不行,那樣太危險。還是另派他人護衛王儀同。計劃不變吧。”
竇建德搖了搖頭:“也不全是爲了護衛王儀同他們,今天我也一直在思考,第一個計劃雖然能禦敵於外,但以王須陀的本事,卻是很有可能逃脫,而第二個計劃雖然冒險了點,但可以吸引他們的頭領靠近。一舉將之殲滅的可能也會大大提高,王須拔這次如果不死,還會再來,不如畢其功於一役的好。”
孫安祖皺了皺眉毛,說道:“那就讓我來執行第二個計劃好了,大哥你不要自己以身犯險。”
竇建德哈哈一笑,拍了拍孫安祖的肩膀,笑道:“安祖,你和伏寶都是跟隨我多年的好兄弟,這次賊人是衝着我來,我也想有個親手結果王須拔的機會,你們莫與我爭,如果我需要你們出來的話,自然會按約定的發信號。”
孫安祖知道竇建德一旦下了決心,很難再阻止,只好長嘆一聲,對着竇建德一抱拳:“大哥千萬保重。”他轉頭對着王世充說道,“王儀同,請!”順勢帶着二人走到了後院的一處小屋。
王世充和張金稱走了進來,透過一扇打開的窗戶,裡面的情況盡在掌握,而後窗那裡則是坡下,很陡峭,一眼看去,後坡下還挖了一道寬逾二丈的壕溝,裡面布了不少尖刺木樁,想要從後面爬進院子,幾乎不可能,那王須拔想要攻進這處院子,只有走正前方的大門,竇建德的這處居院,居然布得也如城寨一般,暗通兵法陣勢,讓王世充心中不得不高看他一眼。
孫安祖進來後,招呼二人上了炕,而自己則抱着臂,倚門而立,擺出了最標準的護衛姿態,無論來敵是從正面攻入或者是從房頂上跳下,他都能迅速地作出反應。看到他這個架式,王世充也不開口與他說話,就這樣,三人默默地坐着,各懷心事,天色也不知不覺中變黑了。
竇建德仍然一個人坐在堂屋中的炕上,在黑夜中也沒有點燈,兩柄手戟和那把大刀已經被他放到了炕頭,他峙淵嶽停般地坐着一動不動,黑夜中只有一對閃亮的眼睛在發着光,而沉穩悠長的呼吸能顯示出他的鎮定與平靜。
王世充也一動不動地看着竇建德,他大概能猜出他的這個第二計劃了,想必是讓外面守着的手下們按兵不動,引對頭們全部進了院子後再下手,如此一來,確實有機會把對手一網打盡,只是這樣一來,外面的防禦工事全然用不上,要靠的是面對面的廝殺和肉搏了,而且看這架式,竇建德是準備親自上陣了。
正思量間,外面傳來一陣輕輕的腳步聲,雖然輕得如同微風過崗,但王世充憑着多年戰場的經驗可以感覺到,來人數量不下五十,全是高手,是以腳趟地行進的,但他們的兵刃在月光下閃爍的寒光和周身散發的濃烈殺氣出賣了他們。
一個略帶嘶啞的大嗓門在外面響了起來:“屋中的可是彰南竇建德?”
竇建德一聲不吭。甚至沒有任何殺氣流露,仍然那麼鎮定地坐着,屋子的兩扇門緊緊地合着,一點聲音也沒有。
大嗓門再次響起:“竇建德,你也算是一方豪傑了,躲在裡面一聲不吭,是嚇得躲在你娘們兒的懷裡發抖了嗎?”隨這聲放肆的話。外面的羣盜們一陣狂笑,而竇建德依然是不動如山。
外面另一個銅鑼似的聲音響了起來:“哥。不會是這傢伙聽說我們要來,暗中逃跑了吧。”
那個大嗓門的聲音變低了一些:“嗯,有這可能,李天明,胡烈,劉豹子,你們三個進去看看。”
三個沉重的腳步聲響起,伴隨着三聲刀劍出鞘的聲音,緊閉着的大門被三人的刀劍挑開。而竇建德那張冷冷的臉在三人刀光的照耀下一閃而沒。
從王世充這裡看來,三人的刀光閃亮下,門後突然出現了四五個黑色的影子,如同幽靈一般,瞬間消失不見,進來的三人都是滿臉橫肉,一臉兇悍的壯漢子。看到竇建德時不約而同地吃了一驚,還未及發聲,就只見三人的腰上同時多了個圈圈,被拉進了門內,而兩扇大門隨着王世充能看到那扇窗戶,一起被合了起來。一陣刀劍相擊的聲音,伴隨着聲聲慘叫,隨着一股子濃烈的血腥氣,飄進了王世充的鼻子裡,當然,也飄進了外面的小院裡那些強盜們的鼻子裡。
一陣刀劍出鞘的聲音,那個大嗓門連聲呼叫着三個手下的名字。卻是無人應答,整個院子中陷入了一陣死一樣的沉寂,兩扇房門隨着後窗同時打開,王世充一眼看過去,只見地上已經躺了三具血肉模糊的屍體,而竇建德的身影,卻已經從那炕上消失。
大嗓門咬牙切齒地叫道:“竇建德,你裝神弄鬼,藏頭露尾,不是好漢!”
竇建德的聲音終於冷冷地響起:“王須拔,你千里而來,帶着上百殺手想取我性命,爲此不惜收買官府,難道你就是英雄好漢了?”
大嗓門沉默了一陣,開口道:“竇建德,既然你什麼都知道了,那看來我今天是殺不了你啦,青山不改,綠水常流,咱們後會有期,只是我的這三個兄弟的屍體,還請奉還。”
竇建德的聲音中透出一股子諷刺:“哦,就這麼走了嗎?你不怕在手下面前失了面子?”
大嗓門沉聲道:“竇建德,你早早作了準備,在這裡設下埋伏,我今天要在你的地盤上硬打只會吃虧,下次再找你算賬,如果你今天能賣我個人情,讓我拉回三個兄弟的屍首,也許下次我們還可以和解。”
竇建德哈哈大笑起來:“和解?你要是和解會帶人來偷襲我嗎?”
大嗓門再次響起:“我這次來是爲上次在突厥死在你手下的兄弟們報仇,既然報不了仇,那就談和吧,可是你若是執意打到底,那我只好燒了你這間房子,玉石俱焚啦。”
竇建德沉默了一會兒,說道:“也罷,這次就讓你撤回,不過你若是想趁機進屋突襲,我可沒法防,你手下的屍體我可以給你,但你不能進屋子。”
大嗓門的聲音中透出一股子憤怒:“不進屋我怎麼搬屍體,又不會自己飛出去。”
竇建德說道:“這樣好了,你扔三根繩子進來,我把繩子系在屍體的腰間,好了以後你把屍體拉過去,如何?”
大嗓門沉吟了一下,開口道:“好,就按你說的辦,我取完屍體後,馬上就撤。下次我會派人和你談和解的條件。”
王世充遠遠地看過去,只見火光之下,一羣黑衣人明火執杖地站立着,個個刀槍出鞘,黑布蒙面,爲首一人身材高大壯碩,看起來象是這些人的頭領,也就是說話的那個大嗓門王須拔了。
王須拔身邊一個身材略矮的匪徒上來低聲道:“老大,這竇建德也就三間小屋,再多也不會有上百人,我們這麼衝進去,一樣能滅了他。何必跟他講和呢。”
王須拔眼中寒光一閃:“不可大意,這廝知道我們前來,早早作了佈置,看這小院子的佈局,只怕這幾間小屋中另有機關暗道,強攻不行,我們把三個兄弟的屍體收回,然後放火燒了這屋子,就不怕他的機關了。”
那匪徒的眼中現出一絲喜色:“老大果然高明,只是爲何現在不放火呢?”
王須拔恨恨地說道:“不行,不能把兄弟們的屍首扔下,上次給姓竇的偷襲了去突厥的馬隊,百十名兄弟連個屍首也沒有,想起來我這心就堵得慌。”
那匪徒連連點頭:“老大顧念兄弟們,小的佩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