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只有到了那個時候,陳叔寶才真的知道誰是忠臣,誰是奸臣,只有自己平時最不待見的袁憲,纔是真正對自己不離不棄的。
只是當袁憲最後勸陳叔寶學梁武帝蕭衍,在建康被叛將候景攻破時仍然保持那種從容不迫的帝王氣度時,陳叔寶再次習慣性地拒絕了,好死不如賴活,帝王氣度換不來自己的命,跳枯井也許還有條活路呢。
自從被隋軍從枯井裡撈出來後,他就不報什麼希望了,韓擒虎只當他是空氣,話都懶得跟他說。
可是陳叔寶看到自己內庫裡的金銀財寶被這個活閻王的手下不停地向外搬時,心都快碎了,接着又來了兩個打赤膊的醉鬼在這裡鬧了一陣,差點沒把陳叔寶給嚇死。
門外傳來一陣腳步聲,又有人跑了進來,陳叔寶擡頭一看,首先就是看到兩隻綠色的眼珠子,在這光線昏暗的大廳裡如同鬼火,嚇得他差點又要叫出聲來,緊接着,從黑暗裡走出來一個捲曲頭髮,深目高鼻的年輕人,這才讓陳叔寶稍稍安心了點,心中暗道這北方蠻子怎麼一個個都人不人鬼不鬼的。
進門的正是王華強,他看了一眼陳叔寶,從那副沒精打采的樣子和身上的黃龍袍,就知道此人就是陳國的亡國之君,而韓擒虎仍然側臉對着自己,微微閉着眼睛,連看都不想看自己一眼。
王華強對着韓擒虎行了個禮,朗聲道:“末將王華強,見過韓將軍。”
韓擒虎緩緩地睜開了眼睛,仍然沒有轉過頭,沉聲道:“王華強,你已經不是我的屬下了,這回來找我,又有什麼事?”
王華強正色道:“賀將軍託我給您帶話,順便讓我把蕭摩訶帶來,他無論如何都想見陳叔寶一面,說是要盡最後的臣道。”
韓擒虎不屑地哼了一聲,說道:“臣道?他要盡臣道就應該在戰場上盡力作戰,十幾萬大軍卻被數量不到自己一半的敵軍擊敗,這也算盡了臣道了?
蕭摩訶的本事我知道,如果他想打,不會是這種結果,賀若弼不可能贏得這麼輕鬆,是吧,王參軍。”說到這裡,韓擒虎終於轉過了頭,雙目炯炯有神,直視王華強。
王華強微微一笑:“韓將軍果然料事如神,今天一戰,陳軍中真正出力死戰的只有魯廣達,如果蕭摩訶也全力一搏的話,只怕任忠也不會這麼快就接您進城。”
韓擒虎哈哈一笑:“王參軍,今天我聽說你還指揮起賀將軍的部隊了,一個只能帶五百兵的帳下都督,這回一下子能在戰場上指揮幾千大軍,這種感覺很不錯吧。”
王華強從韓擒虎的話中聽出一股沖天的酸氣,但他並不介意,笑了笑,說道:“末將能爲韓將軍第一個攻入建康儘自己的一份力,只會感到榮幸。韓將軍,當時軍情緊急,這是可以載入史冊的一場大戰,上天給了我一個能在此戰中留名的機會,如果換了您在我這個位置上,只怕也不會錯過的。”
韓擒虎笑着搖了搖頭:“王參軍,你可能還不太瞭解賀將軍,他當時用你是因爲身邊無人可用,員明是他的愛將,如果員明戰敗,事後他也要擔責任,但把你推上那個指揮位置,你如果敗了,那就是我韓擒虎的責任了,他賀若弼是不會擔任何風險,這個道理你從沒有想過嗎?”
王華強微微一愣,這層道理他還確實是沒考慮過,只是當時戰場上血一熱,覺得建功立業的機會到了,就一下子去換回了員明,現在細細想來,賀若弼只給了自己接應員明敗軍的命令,讓自己相機行事,也是一早就預留好了退路。
韓擒虎看到王華強這樣說不出話,嘆了口氣:“王參軍,我知道你想建功立業,也很欣賞你的才能,但是這回,你真是站錯隊了,現在我韓擒虎也不可能重新接納你,賀若弼更不可能爲你請功,這次南征,你的努力應該是打了水漂了。”
王華強早就知道會是這樣的結果,從他出帳時聽到賀若弼居然把員明放到首功位置時,他就知道這次賀若弼絕對不會給自己請功的,而王世積更是在害自己的陰謀未成後,以後會向自己下死手,相比之下,韓擒虎至少還向自己說了實話。
王華強看了一眼在旁邊聽得目瞪口呆的陳叔寶,朗聲道:“韓將軍,不管怎麼說,末將現在是在賀將軍的帳下聽令,現在末將還有軍令在身,如果韓將軍沒有意見的話,末將現在就把蕭摩訶帶進來了。”
韓擒虎開口道:“王參軍,今天可能是你我最後一次見面了,這些天跟你在一起討論兵法,我也挺開心的,年輕人裡,除了我的外甥李靖外,你是第二個可以和我談論孫吳之道的人,蕭摩訶想見陳叔寶,就讓他見好了,我想和你聊聊,不知道你有沒有興趣?”
王華強心中一動,難道這韓擒虎還有意把自己收歸帳下?他的心跳有些加快,但臉上仍然擺出一副儘量平靜的表情:“那就聽憑韓將軍吩咐,只是這蕭摩訶,我得先帶他進來。”
韓擒虎擺了擺手,道:“他想見就讓他見好了,我們到殿外去散散步,聊聊天,世諤,這裡就交給你了。”
韓世諤點頭稱是,招手叫來一個親兵,與他耳語幾句,那人飛快地跑出了門。
韓擒虎站起身伸了個懶腰,走出殿外,王華強緊緊地跟在他後面,二人就這樣一前一後,走到了廣場東側一處僻靜的地方,韓擒虎回過頭來,微微一笑:“王參軍,你現在是不是很後悔一時衝動,接過了賀若弼給你的指揮權?”
王華強搖了搖頭:“對於此事,我不後悔,我後悔的是在戰後一時衝動,加入了賀將軍的帳下,當時我想得太簡單了,只是以爲自己在戰場上建了大功,他一定會提攜我,所以就答應了他的請求,現在想來,已經追悔莫及了。”
韓擒虎雙目如炬,一動不動地眼着王華強,良久,才嘆了口氣:“王參軍,其實你沒必要瞞我的,你想抱上賀若弼這根大腿,恐怕是想以後借了他的勢力向上爬,好有向王世積復仇的機會吧。”
王華強這一下驚得直接後退兩步,然後定了下心神,擠出一絲笑容:“韓將軍說笑了吧,王世積是末將的親戚,這次作戰末將兄弟也在他麾下作戰,也算是建了些功勞,怎麼可能有仇呢?更不可能去靠了賀將軍向自己的親戚復仇啊。韓將軍這樣說,不知道是何用意呢?”
韓擒虎冷冷地說道:“王參軍,今天我約你單獨出來談話,就是想開誠佈公地把事情挑明,你們是親戚,可這次作戰你們兄弟三個卻跟了王頒這個外人,這本身就不正常。
再一個,你們那天登陸江岸本是接應王世積過江,可他卻利用你們引出新亭壘的守軍,自己卻趁機佔了新亭壘,加上你大哥被不明戰船射死,如果我所料不錯的話,當時的江面上並沒有南朝的戰船,這件事肯定是王世積做的,你還說自己跟他沒仇?”
王華強一動不動地盯着韓擒虎,他沒有料到這員大將會把自己的底摸得如此清楚,話說到這裡,再否認也是沒用,於是王華強定了一下心神,開口說道:“韓將軍和我說這些,是準備幫我向王世積復仇,還是幫着他來除掉我們,以絕後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