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至服務生走到他面前,引着二人走進廣場,圍在中央花池附近的人們才注意到新來的客人。
很多人看到“艾琳娜”身邊的vivi,瞳孔驟然一縮,然後用駭然地目光望向棲身在黑色裝束的男人身上。
“是他!”
“他怎麼來了?”
“斯莫爾什麼意思?”
“……”
類似的議論聲在人羣發酵。
有些電影迷仔細打量幾眼唐方的裝束,還有那張表情很誇張的面具,忽然想起什麼,一個個變得滿臉怨毒。
“v字仇殺隊。”
有人叫出了唐方身上裝束的來歷。
很多人對此茫然,畢竟是200多年前的老電影,隨着歷史變遷,已經有太多人遺忘那些經典的熒幕形象。
《v字仇殺隊》不像《蝙蝠俠》、《超人》、《變形金剛》這種可以製造巨大商業價值的ip,更不像大衛?杜夫、依坤宮、軒尼詩這種傳承自古代,聞名遐邇的商品品牌,它更不是一種民族文化,或者社會傳統。
經過漫長歲月,已經被越來越多的人遺忘,埋葬在時光的碎屑中,就此塵封。
知道它的人很少,但只要知道它的人,都會對那張面具有着深刻的記憶。
“蓋伊?福克斯”,有人道出了這張臉的原型。
於是那些爲了獲得足夠政治敏感性,而熟讀世界歷史的貴族子弟想起了著名的火藥陰謀,也懂得了唐方用這個形象出現,所代表的諷刺意義。
公元1605年,蓋伊?福克斯和同伴在國會大廈下面埋了36桶企圖將當時殘酷的獨裁政權轟掉,但計劃敗露,被英王詹姆斯一世於當年11月5日絞死。
接下來,有知情者將《v字仇殺隊》的電影內容以概括的形式講述給周圍人羣聽,於是越來越多的人知道那張面具所代表的含義。
在座的都是圖蘭克斯聯合王國各大世家的後代,真正的荷魯斯之石。未來的權力者。而唐方卻以這樣的面貌,這樣的打扮出現在他們中間,這難道不諷刺嗎?
這不僅諷刺,還可以看成是唐艦長對王權的挑釁。對他們這些當權者後代的無視。
克蕾雅知道他的行爲代表了什麼,所以纔會在他動身前說那樣的話。
有人很生氣,把酒杯捏的咯咯作響;有人冷笑連連,覺得唐艦長這麼做只能是自取其辱,讓在場之人更討厭他;有人目露兇光。心中生出陣陣殺意;還有人抱怨斯莫爾辦事不力,明明知道這小子是個刺頭,卻還把他召來。
一些人斜眼瞄向宮殿門口石刻附近一位腰佩長劍,穿着鎖甲,身披戰袍的男子。
那不是別人,正是在伊麗莎白王后舉行的酒會上,被唐艦長砸斷鼻樑的瑟維斯侯爵。
斯莫爾在荷魯斯之石的週年慶典舞會上同時邀請這兩位仇家,就不怕惹出什麼亂子?
於是乎,瑟維斯成爲人們的焦點……準確的說,是他鼻樑上還能分辨出的傷痕。承載着人們包含不同感情,不同心思的目光。
一個騎士,代表忠誠與勇敢,是王權的衛士與國王的臣屬。
一個鬥士,寓意反抗與自由,是王權的敵人與國王的對手。
有騎牆派的貴族子弟說道:“接下來有好戲看了。”
雖然瑟維斯與唐方沒有相見,更也沒有說話,卻有一種看不見的對立氣氛在二人間發酵。
騎士會拔劍嗎?
鬥士會奮起嗎?
斯莫爾這個傢伙,果然沒安好心!
一個穿戴大航海時代船長服的大鬍子從旁邊靠到唐方身邊,用很無奈的語氣說道:“我就知道。你這傢伙不會老老實實當一名看客,總要搞出點亂子才過癮。”
唐方仔細打量他幾眼,才認出大鬍子是誰:“森巴特勳爵,原來你早就來了。”
森巴特抹掉鬍子上沾的幾滴酒水:“我以爲幫你打前站。情況會好一些,哪知道你會玩這麼一手。”
他苦笑道:“你知不知道這麼做等於把在場所有人都推向你的對立面?我原想爲你引薦幾位朋友,現在都不敢過來了。”
“你不是過來了嗎?”唐方毫不在意的說道:“你這樣做,會得罪許多人。”
“是啊,會得罪很多人……”森巴特說道:“你怎麼補償我纔好呢?”
唐方從服務生手裡接過一杯酒,往他手裡酒杯碰了碰。仰頭喝個精光。
森巴特搖了搖頭,跟着把杯子裡的餘酒飲盡。
他們倆人旁若無人地說着不鹹不淡的玩笑話,周圍那些人各自懷着不同的心情。
很多人都知道,早在伊麗莎白舉行的酒會上,二人便有短暫的交談,後來被瑟維斯侯爵打斷。從目前的情勢看,只怕唐方與圖森納公爵已經結成統一戰線,不然,有着很高政治敏感性的森巴特勳爵又怎麼會置負面影響於不顧,在這樣的場合下公然與挑釁王權的唐艦長站在一處?
對於這樣的局面,大多數人不覺意外。圖森納的領地接近星盟,又是騎牆派元老,雙方結成統一戰線有着充足的政治基礎與地理基礎。
站在圖森納的角度,肯定希望唐方能夠成爲騎牆派的領袖,同時他也可以效仿斯莫爾的祖父魯爾斯大公,與國力日增的星盟保持曖昧,以確保自己可以在圖蘭克斯聯合王國的政治亂局下站穩腳跟。
當然,作爲一位公爵,表面上還是要對王權給予尊重的,老頭兒當然不會親自站出來爲唐方搖旗吶喊,便只能由森巴特代勞。
這次荷魯斯之石的週年慶典舞會,便是一個向外界表明態度的好機會,哪怕唐方穿成這樣來羞辱在場諸位貴族子弟,森巴特也不得不硬着頭皮站過去,因爲他必須這麼做,誰知道過了這個村,是不是還有這樣的店。
只有唐方心裡清楚,圖森納還沒有完全答應自己的條件,森巴特這樣做。背後的深意就有些耐人尋味了。
當初瓦倫裡安的解鎖讓他意識到一個問題,爲什麼森巴特能夠讓邏輯姐擴展新英雄?最大的可能就是二人有共通的地方。
小王子相比父親蒙斯克有一顆更加開明的心,那麼森巴特呢?是不是也有這樣的特質?
艾瑪曾經爲爲他提供過一份資料,據說森巴特當年曾經在多個國家遊學。還與查爾斯聯邦一個女孩兒有過一段刻骨銘心的戀情,但是因爲母親的阻撓,使得那段感情無疾而終,最終只能回到圖蘭克斯聯合王國,選擇了同爲騎牆派領主的伊爾哈姆公爵的孫女爲妻。
在這份資料最後。還有一則由網絡數據碎片篩選出來的新聞報道,引述自查爾斯聯邦一家媒體。
大意爲森巴特被其母親召回國內,勒令他與那個女孩兒斷絕關係沒多久,該女子承受不了精神上的打擊,於某日凌晨由住所跳下,當場身亡。
這些年來,森巴特雖然一直不曾說什麼,表現出什麼,但是外界普遍認可他與其母關係疏遠的傳言。
別人把這件事當成貴族八卦與圖森納公爵的家族醜事來看待,唐方不一樣。
就像康格里夫當初在希倫貝爾諸國組成軍事同盟。聯合抵禦朱庇特遠征軍過程中所見所聞一樣,只怕森巴特經歷過那樣的事情,人生觀與價值觀產生很大變化,從而造就了今天的他,明知圖森納還沒有同意那些條件,卻選擇用這樣的方式對他的父親進行逼宮。
外人當然不知道唐方-森巴特-圖森納三人間的複雜關係,看到森巴特在這種場合下做出表態,自然而然地認爲雙方已經達成某種共識。
或許是森巴特的表率起到作用,也可能是迫於形勢,騎牆派的領主們沒有選擇。那幾名貴族子弟在猶豫片刻後,還是選擇走過來,與唐方相見。
“艾琳娜”在他的指示下,離開男客們的聚集區域。往清湖上的棧橋走去。
站在雕塑前面的瑟維斯掃過“她”的背影,又看了眼籠罩在黑暗裡的唐方,臉上結出一層寒霜,只是沒有當場發飆,依舊與幾位新派勢力所屬貴族子弟有一搭沒一搭的扯着閒話。
唐方察覺到階前傳來的殺意,卻不見瑟維斯行動。知道今天的主角不會是他。
看來事情並非像某些人猜測那樣,斯莫爾故意設局激怒他們這一對冤家,坐山觀虎鬥,爲荷魯斯之石的週年慶典點上一把狂歡的火焰。
接下來的一幕,證實了他的猜測。
當幻象蒼穹灑下的光芒黯去,宮殿與廣場上的各型藝術燈相繼點亮。
通往湖心亭的棧橋像一道流光長河,無數光屑落下,在水面上載浮載沉,映花了人的臉。
在月色與燈輝籠罩下,那些彩裝華服愈發鮮豔,愈發靚麗,微風吹拂着女人們好看的蕾絲邊與男人們的斗篷,音樂送來一種曖昧。
宮燈照亮的石階上,緩緩走下一羣人。
森巴特望着其中一個穿着魔術師服裝的人說道:“斯莫爾來了。”
“我知道。”
雖然嘴裡說着知道,他的視線卻沒有在斯莫爾臉上停留一秒鐘,而是落在隊伍最後一個沒有化妝的人身上,眼睛裡的寒光越來越盛。
雖然距離較遠,石階兩側的燈光也不明快,他還是認出了那人的身份,正是艾琳娜名義上的叔父,裡維斯?克納爾------克納爾公爵領反對改革派碩果僅存的元老。
他曾經在聯合議事會召開的時候,警告過讚歌威爾,不想在“克哈諾斯”看到裡維斯的身影。不曾想讚歌威爾沒有收留老傢伙,斯莫爾卻將其奉爲座上賓。
難怪瑟維斯在見到自己後一聲不吭,保持沉默。
要說仇之深,恨之切,侯爵大人當然比不上那個人。
他在看裡維斯,裡維斯也在看他。兩個人的目光在半空相遇,擦出一道道肉眼難辨的火光。
森巴特也注意到那張沒有任何修飾的面孔,皺眉說道:“他怎麼來了。”
廣場上正在舉杯的人紛紛停下攀談,望着石階盡頭慢步走來的人流,目光很複雜。
幸災樂禍有之,面無表情有之,顧慮重重有之。茫然無措有之。
圍在“艾琳娜”身邊的幾位名媛閃到一旁,把她暴露在石階正前方,直面上方走下來的人羣。
所有人都知道,今天有好戲看了。
國王陛下都不敢做的事情。斯莫爾做了。
裡維斯可是被貼上勾結最高安理會標籤的人,讚歌威爾作爲王權代言人,不敢跟他扯上關係,衆人都以爲他已經被驅逐出境,或是過起隱姓埋名的生活。無論如何沒有想到,他竟然與斯莫爾勾搭在一起。
難道勳爵閣下就不怕牽連到身後的魯爾斯大公?
“艾琳娜”迎着人羣走去。
唐方身邊那幾位騎牆派領主後代也閃到一邊,免得惹火燒身。
剛纔還人聲鼎沸的廣場突然變得異常安靜,連風拂動衣袂的聲音都能聽到。
石階上下來的人流中,走在最前面的是幾位王族子弟,其中便包括當初遠赴“阿拉黛爾”參加康格里夫葬禮,結果被凱莉尼亞給了個下馬威的第7王子賈思帕?奧利波德。
這些人才是荷魯斯之石的真正核心,相較之下,斯莫爾的身份還矮了一截,所以他只能走在後列。裡維斯自然更爲邊緣化。
然而此時此刻,衆人視線的焦點不是真核心,卻是那個邊緣人物。
賈思帕瞄了唐方與森巴特一眼,直接轉身走向瑟維斯,另外幾位王子同樣各尋好友,談些風月之事。
如果按照往年的流程,主辦者應該先致辭,然後來幾場刺激的活動,比方說在蒙亞帝國貴族圈風靡的試膽大會,再比如說安排些專門練過口技的chu女。來比比誰的持久力更勝一籌。
但是今天沒有。
斯莫爾沒有重複前輩們沒有營養的致辭,也沒有安排那些刺激節目,他今天帶來的是一場大戲,包括賈思帕?奧利波德、瑟維斯?瓜林、森巴特?道爾等人在內。都是觀衆。
這可是一場有錢也買不到票的大戲。
能“請”到唐艦長與艾琳娜小姐來演這麼一場戲,可不是隨便一個人能辦到的。
這充分體現了斯莫爾勳爵的過人能力與手段,這一次的週年慶典,絕對是荷魯斯之石成立以來最別開生面,也是最令人印象深刻的一屆。
換句話說,尊敬的斯莫爾勳爵把唐艦長、艾琳娜、裡維斯三人當成了譁衆取寵的猴子來利用。以彰顯他的身份與能力。
當然,他是不會說出內心深處真實的想法的,聰明如他,當然會換一種更溫和的方式,在利用猴子的同時,還讓猴子對他抱有感激。
“唐先生,真高興你能來參加這場舞會。”非常有禮貌地打完招呼,話鋒一轉,他指着人羣后排的裡維斯說道:“聽說艾琳娜小姐與裡維斯伯爵之間有點家庭小矛盾,鬧出幾分不愉快,我這做兄長的看在眼中急在心裡。到底是一家人,打斷骨頭連着筋,如今正巧趕上這樣一個好機會,不如就看在我的薄面上,大家握手言和怎麼樣?”
這話一出口,許多人臉色微變,暗罵斯莫爾陰毒。
他這麼做,等於把自己放在和事佬的位置上,無論是在道義上,還是情理上,都是一片好心,別人最多說他多管閒事,無法用更加惡毒的詞語來形容他此時此刻的行爲。
關鍵是,艾琳娜與裡維斯……確切的說,是唐方與裡維斯之間有可能和解嗎?這幾乎是一件不可能的事情。
斯莫爾在剛纔的話裡閉口不提唐方,而是把艾琳娜作爲主要當事人,以家庭、祖宗、血脈這樣的大義來壓人,偏偏這句話是對着唐方說的。
他要幹什麼?激怒唐方?好給對方扣一個不忠不孝,不仁不義的大帽子?
在場所有人都知道“阿拉黛爾”的事,是唐方與裡維斯的矛盾,是改革派與反對改革派的交鋒,他偏要避實就虛,把問題變成艾琳娜與裡維斯的齟齬,變成侄女與叔叔間的衝突。
按照常理,唐方作爲侄女婿,是外人,是晚輩。在面對叔叔的時候,不管誰對誰錯,先要禮讓三分。
如果唐方在這個問題上鬆口,那麼遊戲就有得玩了。如果唐方不鬆口,遊戲同樣會變得很好玩。
所以說,斯莫爾這一番話,一方面把自己放在純潔高尚的角度,一方面拉開這場家庭鬧劇的序幕。
森巴特目光陰沉,唐方嘴角噙着一抹冷笑。
在場大多數人都很聰明,哪裡看不出斯莫爾葫蘆裡賣的什麼藥。
當然,這不是陰謀,而是一場陽謀。
繼讚歌威爾之後,又有一個人在他面前玩陽謀。
無論進退與否,哪怕他無視斯莫爾這一番言論,都會成爲裡維斯發難的藉口,把他與艾琳娜趕上這場家庭鬧劇的舞臺,成爲在場所有人眼中的小丑。
像裡維斯這種喪家犬,已經是破罐子破摔,當然不惜成爲貴族們的笑料,他與艾琳娜不一樣。
但是斯莫爾剛纔那句話,卻將了他的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