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這等重要時刻,他不想在瑟維斯幾人身上浪費時間,但是對面來了3位侯爵,還有2位親王之子,這樣的組合讓他不得不慎重對待。
零碎的腳步聲越來越近,瑟維斯等人如同嗅到腥味的狼羣。
許多人的目光落在唐方與森巴特的臉上,再看看對面的組合,表情變得有些古怪。
這樣的情況下,雙方已經無法再談有關“登高一呼”的問題。
唐方努努嘴,說道:“找你的……別煩我。”
意思很簡單,瑟維斯等人是來找他的,希望他能迎上去,免得引來這裡,憑白壞了心情。
森巴特嘆口氣,無奈說道:“父親希望能與唐先生見一面。”
“唔,好。”唐方滿口應承下來,打發走森巴特,終於可以拿起面前的盤子,將那些可以填飽肚子的東西夾到裡面。
雖然討厭瑟維斯等人,但也正因爲他們,才能不用面對森巴特,爲騎牆派的事情傷腦筋。
就算過幾天圖森納發來通訊請求,他也可以把凱莉尼亞推向前線,反正她熱衷於給自己找盟友。
雖然……他接下來要做的事情有賣隊友之嫌,但也管不了那麼多了。
他往盤子裡夾了幾塊小巧的慕斯,又放進2塊布丁,還要去夾烤鹿肉的時候,一隻白皙修長的手從旁邊伸過來,按住他的手腕。
“吃完再添,又不是不管飽……好多人看着你呢。”
不用想,便知是誰又來管他。
他訕訕一笑,把食夾放歸原位,端着沒有裝滿食物的盤子,一臉委屈看着她道:“我就想吃個飽飯而已,怎麼比打一架還費勁。”
凱莉尼亞無視他的撒嬌賣萌,望着正與瑟維斯虛與委蛇,推杯換盞的森巴特說道:“他剛纔跟你說了些什麼?”
是的,對她而言。唐艦長的訴苦就是撒嬌賣萌,或許克蕾雅會寵着他,但她不會。
他賭氣將一塊慕斯塞進嘴裡,含糊說道:“還能說什麼。不就是那些你希望看到的事情?”
“那你答應他沒有?”
唐方誠實說道:“還沒說,便給瑟維斯他們打斷。”
“那個老混蛋!”凱莉尼亞望着大廳深處正跟艾琳娜笑盈盈說着什麼的伊麗莎白,咬牙切齒說道。
她遠比芙蕾雅、唐芸年長,但是發起狠來的模樣卻差不多,跟只被搶了秋刀魚的小貓一樣。不會讓人厭惡,只會惹人莞爾。
唐方說道:“我很少聽見你罵人。”
凱莉尼亞說道:“一隻插滿孔雀翎的大母雞。”
唐方把剛吃進嘴裡的奶油布丁吐了出來,不……是噴了出來,凱莉尼亞很少這麼罵人的,可想而知她對那老東西厭惡到什麼程度。
他把它歸結爲女人間的爭風吃醋,當然,中心點不是男人,而是政治,因爲艾琳娜就不像凱莉尼亞這樣,儘管她很清楚伊麗莎白的和藹可親只是逢場作戲。
沒想到一向沉穩世故。讓他看見老想躲的凱莉尼亞小姐也有這麼幼稚可愛的一面。
服務生趕快走過來,將地上的污穢打掃乾淨。
等他們離開,唐方說道:“別擔心,過兩天圖森納會聯繫我們,今天的事情只是公爵大人的投石問路計,森巴特已經順利完成。”
凱莉尼亞聽完放下心來,又往亨利埃塔處瞄了一眼,說道:“這些老傢伙,真是一個比一個難纏。”
他用紙巾擦掉嘴角沾的巧克力泥,爲老頭兒抱不平:“他今晚可沒得罪你。”
“那件事……你到底做不做?我擔心騎牆派那些人無法接受那樣的條件。”
“不要用這樣的眼神看着我……”
唐方抓抓微癢的鼻頭。說道:“我……還沒有下定決心。”
“……”
凱莉尼亞忽然變得很安靜,就像當初習慣站在哈林頓哈里斯身後的蘇珊。
這件事只能唐方自己做選擇,那是他的責任,不想自己的建議成爲他的負擔。儘管她很想給出一些意見。
音樂在半空徜徉,舞步與衣袂的碰撞如同傍晚林濤,白色的禮服與黑色的西裝在舞池飄蕩,像一朵朵盛開花束。
亨利埃塔閃到一邊,不去打擾唐艦長享受夜餐,森巴特也被瑟維斯喊到一邊說着沒有營養的話。不時傳出一兩聲爽朗卻空洞的笑。
唐方本該與凱莉尼亞享受一下平靜時光,可惜總有人善於做出令人生厭的事,破壞他們的美麗心情。
一名年齡稍長的服務生由遠方走過來,微笑說道:“唐先生,王后擔心您不習慣過於西式的酒水,吩咐我過來,看看有什麼能幫您的。”
唐方自從來到會廳,一直沒有接服務生送到面前的酒杯,這自然引起許多人的注意,想到他曾經的平民出身,或許還真喝不慣王宮提供的酒水。
服務生的聲音不大,咬字卻很清晰、遲緩,周圍很多人都扭過臉,把視線定格在他的臉上,甚至徜徉大廳的舞曲也變得越發舒緩,舞者們的舞步隨之放慢。
是伊麗莎白讓專職調酒的服務生過來問他要喝什麼樣的酒,這充分顯示了主人對客人的重視,只有貴賓纔會受到這種禮遇。
表面上看的確是這樣,許多人甚至稱讚伊麗莎白王后是多麼一個體貼入微的人。
唐方臉色有點不好看。
凱莉尼亞望着大廳深處的老嫗,目光轉冷。
這根本就是想讓他當衆出醜。
最能體現一個人品味格調的除去穿衣打扮,言談舉止外,對茶飲酒水的選擇同樣是一項重要參考。
唐艦長的衣着裝扮由原康格里夫公爵的老管家負責,自然挑不出什麼讓人詬病的地方,言談舉止方面也儘量保持低調,還有她跟亨利埃塔打掩護,同樣不可能爆出什麼笑料。
然而,伊麗莎白那老女人選擇主動出擊,派人來製造話題,好讓他出醜。
凱莉尼亞知道唐方、唐林、唐芸三人的出身,從離開美嘉爾恆星系統,進入天巢星區。到如彗星般飛速崛起,只用去一年多的時間,他看待生活的方式還停留在平民水平,哪裡配得上現在的身份。這在星盟不算什麼,甚至能夠博得普通公民的喜愛,覺得他平易近人,是貧民窟走出的英雄。
在圖蘭克斯聯合王國,尤其是這種王家舉辦的酒會上就不一樣了。只會給他帶來負面影響,成爲貴族們的笑柄。
唐方總不能因爲貴族們幾句閒話,就以冷血之姿取人性命。
讚歌威爾沒有在晚宴動手,伊麗莎白卻坐不住了,開始給圖拉蒙、泰倫幾個受氣包找面子。
許多人等待唐方說點什麼,或許……“謝謝,不用了。”是躲過出醜的最佳回答,當然,免不了讓人看輕,覺得他沒有一個貴族應有的修養。坐實地主土豪暴發戶的身份。
雖然從本質上來說,他就是一條翻身鹹魚……不過,沒人喜歡被這樣形容。
當然,他還可以說出一些高品質白酒的名字,但是在這樣的場合下總歸弱勢。還有另外一個影響,選擇東方酒的他會顯得不合羣,同樣也是伊麗莎白給在場貴族的一個提醒------唐方終究是一個外人,不僅不是貴族,還是刻板的漢文化傳承者,所謂非我族類其心必異。和他合作斷然不會有好下場。
人們呼吸開始急促,連舞池的人也停止舞蹈,想知道唐艦長如何應付這樣的“好心”。而更多的人期待看他的笑話。
亨利埃塔想到那2瓶二鍋頭,表情有些囧。
凱莉尼亞當然不會讓他出醜。掃過唐方盤子裡的巧克力布丁,用很隨意的語氣說道:“1937年的依坤宮配巧克力布丁是個不錯選擇。”
服務生眼中期待的目光被驚慌失措代替。
雖然現在拉菲、軒尼詩等等大牌酒還在市面經營,但大多隻是傳承曾經的商標與美譽,真正的舊莊園酒找遍整個希倫貝爾大區也沒剩下幾瓶,這個女人倒好,一開口就是1937年的舊莊園貨。
王宮內有沒有?有!連讚歌威爾都捨不得喝。
周圍貴族與大臣們一片譁然。
這是凱莉尼亞的還擊。對伊麗莎白的挑釁。
能夠從唐方盤子裡的食物,找到合理的搭配,還是王宮存有,但非常珍貴的舊莊園酒。
伊麗莎白是拿出來招待唐方還是不拿出來招待唐方?
拿出來,那很肉疼。不拿出來,顯得沒有誠意,不管是亨利埃塔,還是吉爾科特,都知道王宮的酒窖裡有。
大廳深處的艾琳娜發現王后的臉色變了,不再那麼和藹可親,有些陰沉。
她給唐方出難題,凱莉尼亞反手將她一軍,這打臉,不論怎麼看都很漂亮。
然而,就在滿堂賓客啞然無語,就在亨利埃塔抖着麪皮似笑非笑,就在伊麗莎白準備忍痛割愛的時候,唐方說話了。
“凱莉尼亞,你怎麼能這樣無禮呢,我們來的時候只是帶了一束鮮花,如今卻要拿走國王陛下一座金山,佔小便宜可不是什麼好習慣。”
是的,他管這叫佔小便宜。
凱莉尼亞很無語,用目光告訴他別插嘴,她就是要讓那老太婆肉疼。
“做人要誠實一些,像我這樣的土財主,更適合巨無霸與60年的拉菲這種組合。”
巨無霸60年拉菲?
人們愕然,果然是豪到爆炸的土財主生活觀。
凱莉尼亞也愕然。
亨利埃塔告訴身邊幾位領主,這或許是一個不錯的選擇,有機會一定要嘗試一下。
森巴特笑着對海洛伊斯說道:“雖然不想說,但我的確這麼做過,味道真的不錯,簡直迷人極了,就像您的美妙身姿。”
海洛伊斯是讚歌威爾與伊麗莎白的小女兒,今年32歲,2年前嫁給蒙亞帝國第一皇子的二兒子爲妻,於聯合議事會召開前回國,正是她帶來了蘇魯、蒙亞兩國邀請圖蘭克斯聯合王國加入同盟的請求。
她很美,比艾琳娜稍遜,皮膚尤其細嫩光滑,像入口即化的水豆腐,只是此時此刻她的表情不怎麼好看。因爲指示服務生去爲難唐艦長的正是她,儘管命令的實際發出者是伊麗莎白,她的母后。
森巴特表面是在誇她,只有她自己知道。這是勳爵不着痕跡的挖苦。
便在這時,唐方又說話了:“可惜這裡沒有巨無霸,更沒有肯德基豪華午餐,總不能讓小哥白跑一趟,王后該責怪你辦事不力了。”
“一杯馬提尼。用杜松子酒,不用伏特加,加點剛開瓶的苦艾酒,然後攪拌十秒。”
一曲終了,大廳靜的連根針掉在地上的聲音都能聽見。
凱莉尼亞抽着嘴角,神態有點不自然。
那名年長的服務生苦着臉說道:“請您稍等”,轉身往吧檯走去。
附近的人不說話,亨利埃塔又從服務生手裡接過一盤水果,今天他吃的格外多,看起來胃口大好。
吉爾科特把高腳杯裡剩的一絲酒極沒有風度地全滑進口腔。更沒風度地打個酒嗝,自言自語說道:“可惜,梅洛爾沒有來。”
他是在自言自語,但是很多人都聽得真切,再看看圖拉蒙親王的臉,忽然想到些什麼。
沒人知道梅洛爾曾經告訴唐方,圖拉蒙難看的臉是一道靚麗風景,可惜他無緣以見。
現在,他看到了,的確很迷人。
他這一番話沒有凱莉尼亞的咄咄逼人。有真誠而幽默的自嘲,體諒他人的寬厚心腸,以及符合貴族審美觀的酒情懷。
森巴特瞄了伊麗莎白一眼,覺得她很可憐。
他只是瞄了一眼。沒敢多看,然而卻忘記一件事,如果大廳裡每個人都瞄王后一眼,又會是一個什麼情況。
讚歌威爾在聯合議事會的絕世大烏龍如今又落到結髮妻子身上,這真的很諷刺。
比起她跟凱莉尼亞兩個人的作風。唐艦長現在的樣子才更像一個溫文爾雅的合格貴族。
王后差服務生過去,就是在他缺乏貴族修養一事上做文章。結果呢?
這一巴掌打得,沒有凱莉尼亞響亮,卻更加傷人。
在他的勸說下,凱莉尼亞放棄進逼,伊麗莎白不用爲難,服務生也無需尷尬,還讓在場所有賓客看清唐艦長的爲人。
他可以俯下身子大嚼巨無霸,也可以擡起頭享用馬提尼。
他成了紳士,王后成了惡婦。
一起鬱悶的還有那些以貴族自居,當他是上不了檯面的地主土豪暴發戶的人。
到底誰纔是真正的貴族?
“真是個見人說人話,見鬼說鬼話的小狐狸。”森巴特苦着臉直搖頭,心說,難怪星盟議會那些老傢伙會這麼評價他。
泰倫沒有像圖拉蒙、瑟維斯等人那樣,面部表情除了難看還是難看,他的眼睛裡還有一些更爲複雜的情緒。
在“克哈諾斯”第一層曲速攔截網外囂張狂妄的是他,現在宅心仁厚的也是他,這小子難道不累麼?他是個神經病吧……
樂聲又起,下一首舞曲的奏響打破大廳裡瀰漫的詭異氛圍,舞池的年輕男女們再度起舞,周圍的人也紛紛舉杯,用香醇的美酒壓下心頭複雜情緒。
這一幕就像書本的新篇章,緩和了王后臉上的陰沉,消解了圖拉蒙臉上的難看,也淡化了貴族們感到羞恥的心境。
凱莉尼亞的臉色恢復平靜,只是眼中仍有光彩閃現:“你這傢伙,總是善於給人帶來驚喜,或者意外。”
驚喜總是讓人高興,意外卻不一定是好事。
唐方笑了笑,沒有說話,將盤子裡的巧克力布丁放進嘴裡。
要說言談舉止,他肯定做不到在場貴族的水平,可若說品味……好吧,唐艦長從來談不上有品,但是他有艾瑪輔佐,要找點與衆不同的喝酒花樣還是很容易的。
現在的情況是,那些曾經蔑視他的人總算不敢再裸地表露敵意。當然,瑟維斯等人除外。
“你知道麼,其實伊麗莎白讓那名服務生過來,並不是單純要看你出醜,又或者向在場之人傳遞你是異類這樣的信號。她還有另外一個目的,這個目的纔是最重要的,而且完成的很漂亮。伊麗莎白……不是一個簡單人物。”
“能被讚歌威爾看中,娶爲妻子的人,怎麼可能是普通人物。”
唐方接過那名服務生遞來的馬提尼,目光落在大廳2樓圍廊那些肖像畫上,就像凱莉尼亞說的那樣,伊麗莎白之所以派人過來找他麻煩,不是因爲想看唐艦長出醜,而是想讓他成爲焦點,準確點說是別閒着。
從晚宴到酒會,唐方一直是焦點人物,但……這還不夠,必須讓他一直保持在新派勢力的干擾下,那些不安分的騎牆派領主代表纔會按捺下躁動的心,不去與他接洽。
沒幾個人有圖森納的威望,也沒幾個人有圖森納的魄力,同樣沒有幾個人有森巴特的膽識。
當然,他們還可以私下接洽,但是不爲人知的接洽會把負面影響降到最低,起碼不會令新派勢力那些領主與大臣們人心浮動。要知道讚歌威爾剛剛在唐方手底吃了那麼大虧,如今再坐實他騎牆派領袖的名頭,只怕會對朝野上下帶來巨大沖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