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點多了，馬路清冷，半天也沒有一個行人經過。一陣風吹來，將落葉颳了起來，幾片葉子在空中飛舞。
費南斯看着路口。
一個紫色頭髮少年無視紅燈，徑直往前走。
突然，紫發少年在路中央停了，盯着自己。
費南斯也盯着他。
紫發少年偏過臉，看到了副駕駛座上的郭曉林，一臉錯愕。
片刻後，紫發少年轉身走向另外一邊，一步一步走遠，漸漸消失……
費南斯長長鬆了一口氣。
“你哥，其實人也不壞。”
郭曉林看着她，問：“你瞭解他？”
費南斯想了想，搖了搖頭。
“其實，我根本算不上認識他。”
郭曉林沉默了半晌，說：“我哥對我其實還不錯。學校裡有人欺負我，他都替我出頭。”
“你和你哥多久沒聯繫了？”
“已經很久了。上次叫他不要和人瞎混，和他吵過一架後，我就把他刪了。”
費南斯看着空蕩蕩的路口，苦笑。
紫毛留在自己手機裡的兩條聊天記錄，除了和黑皮的，就是和郭曉林的。
“林子，學校裡還有人敢欺負你嗎？有人欺負你，一定要告訴我。”
那是一條沒有發出去的信息，上面顯示：您已被對方刪除，請確認對方爲好友。
時間正好是出事的當天晚上。
剛走了兩個街區，一個熟悉的身影一閃而過，費南斯放慢速度，停在路邊。
梧桐樹下，張鋒正揪着一個學生模樣的胖乎乎的男孩衣領，說着些什麼。
小胖子有些不安，眼神慌慌張張，來回看着四周。
一個念頭閃過，費南斯問郭曉林：“張鋒認識你嗎？”
郭曉林搖了搖頭，說：“應該不認識，他比我高了幾個年級。”
費南斯咧開嘴笑了，說：“那就好。”
費南斯指着前方的人，說：“張鋒是見過你哥最後一面的人，我希望你幫我嚇嚇他。”
郭曉林問：“怎麼嚇他？”
費南斯低聲說：“你坐到後面去。”
郭曉林從兩個座位中間鑽過去，在費南斯身後的位置坐下。
費南斯從車窗裡伸出頭，對着梧桐樹下的人喊道：“喂，傻逼！”
張鋒轉過頭，看到費南斯，一臉錯愕。
費南斯將胳膊肘撐在車窗上，看一眼他腿，嘲諷道：“喲，腿好了？這麼快就出來做好事了？”
張鋒罵道：“臭**，不要多管閒事！”
費南斯哈哈哈哈笑了，對着慌張的小胖子大聲叫道：“喂，這人不是什麼好東西，離他遠點。”
張鋒將小胖子往旁邊一推，吼道：“他媽的，別多管閒事。”說着崴着腳，快步跑到車邊，伸手要去抓費南斯。
費南斯早一步搖上車窗，剛好將張鋒的胳膊卡在了車窗上。
張鋒疼地大吼：“他媽的，放開我。”
有些人，即使給他再多機會，永遠都不知悔改。
費南斯冷笑，搖下一點車窗，讓張鋒的胳膊抽了出去。
片刻後，費南斯啓動車子往回開。
後視鏡裡，張鋒跟在車後面，一瘸一拐。費南斯將車速放慢了一點。
前方路燈越來越暗，到了。
費南斯調轉車頭，正對着張鋒停了車，喊道：“張鋒，記得這條路嗎？”
張鋒見她車停了，停了下來，大口喘氣。
費南斯問：“眼熟嗎？”
張鋒瞪着她，說道：“當然眼熟，這個路口看見過你兩次。第一次，紫毛搶你手機。第二次，王明明搶你手機。”
費南斯冷笑道：“我們還真的是有緣。”
“少他媽廢話。我警告你，少管閒事。”
“嘖嘖，你爸媽都是老師，怎麼教了你這麼個畜生？”
“你他媽嘴賤是不是？”
費南斯看着他，說道：“怎麼，說到你痛處了？”
路燈昏黃，照在他尚且稚嫩的臉上，臉上神情不是後悔亦不是羞愧，而是憤恨和惱怒。
費南斯冷笑了一聲，將駕駛座的車燈打開，讓身後的郭曉林把臉露出來。
後排黑黢黢的，郭曉林只露出一個頭，整個身子隱藏在黑暗中，乍一看，十分嚇人。在做了虧心事的人面前，費南斯覺得這個威懾力足夠了。
“認識嗎？”
張鋒驚恐地睜大了雙眼，聲音顫抖：“紫毛？”
果然。
費南斯吼道：“說，那天晚上，你有沒有看到是誰撞死了他！”
張鋒愣了。
片刻後，張鋒罵道：“媽的，敢耍我，紫毛早就死了。”
費南斯伸手去掐郭曉林腿，大吼道：“你可看清楚了。”
郭曉林回過神，拉長了聲音，說：“張鋒，我死得好慘哪。”
張鋒睜大了雙眼，叫了一聲，然後，撒開腿跑了。
費南斯見狀，立刻啓動了車子。
黑夜，輪胎摩擦地面發出刺耳的聲音，幾乎要將耳膜穿破。
費南斯抓緊方向盤，直衝張鋒。
張鋒回頭看了一眼，嗷叫了一聲，轉頭跑進了路邊的荒地。
費南斯立刻調轉車頭，跟了過去。
荒地路不平，前方一個水溝擋住了去路。費南斯立刻換了個方向，追了上去。
前方黑黢黢的，張鋒早已不見了蹤影。
四周空曠，車燈照亮的可視範圍內，除了一棟房子，別無藏身之地。
費南斯將車停在門口，帶着郭曉林下了車。
房子是毛坯，一共兩層，沒有門。
費南斯走進屋，大聲說：“張鋒，你好好看看紫毛。”
郭曉林附和喊：“鋒哥…鋒哥…”
一樓一個客廳，一個衛生間，兩間臥室，都沒有人。
費南斯攔下郭曉林，獨自上了二樓。
剛踏進大廳，一個黑影朝自己撲來，費南斯忙躲開。
那黑影又撲過來。
費南斯被堵在樓梯口，再躲就要摔下去。
“鋒哥…”
郭曉林站在樓梯轉彎處，打開手機手電筒，讓光從下往上照在臉上，學着恐怖片裡鬼的模樣翻白眼。
費南斯掃了一眼，不禁也被嚇了一跳。
張鋒立刻雙腿一軟癱倒在了地上，哭着說：“紫毛，不要來找我，不是我撞的你……”
費南斯定了定神，問：“你有沒有看到是誰撞的紫毛？”
到底還是年紀小，還沒出社會，被嚇了一通後，張鋒開始說了實話。
“我沒看到，我走的時候他還好好的，不是我最後和他在一起。”
“那你說，最後他和誰在一起？”
張鋒捂着耳朵，說：“紫毛，冤有頭債有主，誰撞的你，你找誰去。”
費南斯朝郭曉林擺了擺手。
郭曉林走到張鋒身邊，大吼：“說，我最後和誰在一起！”
張鋒大叫：“不是我，是黃力。”
費南斯愣了半晌，問：“黃力是誰？”
張鋒哆哆嗦嗦地說：“我…老大。”
費南斯問：“那天晚上到底怎麼回事？”
張鋒說：“那天晚上，我和黃力讓他隨便找個人來練練手，正好看到你一個人出來，就挑中了你。那小子膽小，搶了手機就跑了。本來黃力想拉着你……”
費南斯皺着眉頭，大聲吼道：“拉我幹什麼？”
張鋒不敢擡頭看她，說：“黃力說你長得漂亮，要拉你來這破房子裡……”
費南斯刷地就是一巴掌，狠狠地拍在他腦袋上。
“後來呢？”
張鋒哆嗦了一下，說：“後來我把他交給黃力，就回家了。再後來，我就看到新聞說他被撞死了。”
費南斯問：“哪裡找得到黃力？”
張鋒搖頭，說：“不知道。”
費南斯又給了他一巴掌，厲聲道：“老實點，快說！”
張鋒抱緊了頭臉，說：“我真的不知道，平時都是黃力來學校門口等我放學，我連他的手機號都沒有。”
費南斯示意郭曉林將手電筒關掉。
屋裡漆黑一片，除了張鋒嗚嗚大哭的聲音，還有郭曉林憤怒的喘息。
“看見了嗎？”
費南斯抓住他下巴，將他臉轉向郭曉林。
郭曉林打開了手電筒。
張鋒頓時癱軟了，哭着說：“紫毛，我真的不知道…你別來找我…”
應該是真的不知道，費南斯鬆開了手。
“記住，要是再讓我看到你教唆別的孩子，我就讓紫毛天天來找你。”
忽然，樓下車響，接着腳步聲響起，直奔樓上。
費南斯心一緊，呵斥道：“誰？！”
郭曉林立刻關了手電筒，躲到了費南斯身後。
刺眼的白光照過來，費南斯立刻擡手擋在眼前。
透過指縫，費南斯看到樓梯口站着三人。
兩人身穿藍色警服，一高一矮。矮個警察身後一人，身形高大，寸頭長臉，一臉寒霜。
白光來自於高個民警的手機。
周淮打開手電筒，兩個手機的光將屋裡照亮了。
高個民警大聲吼道：“你們在幹什麼？”
郭曉林渾身一抖，趴在了費南斯肩膀上。
白長這麼高個！
費南斯看了一眼周淮，穩了穩心神，指着地上的張鋒，說：“這個人教唆我外甥搶東西。”
高個民警蹲下看了看，叫道：“怎麼又是你？！剛出來不到一個星期，又不老實！”
郭曉林從費南斯身後探出頭，聲音顫抖，說：“警察叔叔，他說如果我不搶東西，就打我，他手裡有刀。”
幸好，人不傻。費南斯鬆了口氣。
矮個民警聞言，擡腳踹了張鋒一腳，罵道：“媽的，小兔崽子，盡不幹人事！”
周淮說：“你外甥？我怎麼不知道？”
費南斯眉頭一跳，看着他說，說：“我同學的兒子，我認的外甥。”
周淮打量費南斯一番，又看向郭曉林，眯着眼。
費南斯立刻補了一句：“我小學同學結婚早。”
周淮沒說話，將視線定在費南斯的臉上，然後盯着她的眼睛。
一陣滴滴答答的聲音似有似無，落在腳下，而後慢慢向四周散開。漸漸明白他眼底含義後，費南斯看向他。
周淮已經轉身下樓去了。
矮個民警一把將張鋒拉起來，呵斥道：“走！”
張鋒腿軟，站不直。
矮個民警罵了兩句，和高個民警一起拽着他往樓下走。
警車車頭站着個一臉慌張的男孩，正是梧桐樹下的那個小胖子。周淮站在車尾，雙手插在兜裡，眼睛盯着地面。
高個民警拍了小胖子的肩膀，笑着說：“小朋友，做的好，人我們已經抓到了。”
小胖子點了點頭。
高個警察說：“告訴你同學，以後遇到這種事情，記住一定要第一時間報警。你看你剛一報警，我們就把他抓到了，以後你也可以安安心心上學了。”
小胖子看到費南斯，一臉欣喜，說：“警察叔叔，就是這個姐姐幫了我。”
高個民警打量了一番費南斯，看了周淮一眼，說道：“姑娘，下次不要這麼莽撞。還好他身上沒帶刀，要是他拿着刀，可就沒這麼簡單了。”
費南斯忙點頭，說：“好好，知道了。”
高個民警說：“周淮，我帶他倆回去，先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