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周淮將塑料碗和筷子收起來,扔到垃圾桶裡,又將碗拿進廚房洗了。

費南斯出來上廁所,見他坐在沙發上,問:“你怎麼還沒走?”

周淮低頭看着手機,沒吭聲。

“不是說小江嗎?”

“他回去陪女朋友了。”

費南斯看他一眼,進衛生間。

出來時,周淮依舊坐在沙發上,連姿勢都沒換。

費南斯問他:“晚上你睡沙發?”

周淮看她一眼,又低頭看着手機。

費南斯將一牀被子放到三人沙發上。

周淮擡起頭,看着她。

費南斯掃了他一眼,說:“乾淨的,剛洗過。”

周淮放下手機,坐直了身體。

費南斯彎下腰,把茶几往旁邊挪了挪。

茶几快要撞到腿,周淮看她一眼,站起來讓開了。“你幹什麼?”

費南斯低着頭,說:“房東和我講,這沙發是個牀,可以攤平。”

費南斯將沙發椅背往下按,沙發背絲毫未動,又加了點力道,依舊動也沒動。

費南斯沉思片刻,蹲下來,歪着頭,看接口處的摺痕。

周淮看她兩秒,走到她身邊,也蹲了下來。

片刻後,周淮說:“你讓讓。”

費南斯依舊蹲着,挪動腳步往旁邊挪了挪,讓開了。

周淮將沙發往茶几那邊挪了挪,然後伸手一按,沙發靠背攤平了。

……

費南斯挑了挑眉,站起身來。

“晚安,周警官。”

躺回牀上,費南斯給姜至宏打電話。

“舅,問你件事。如果國家不許土葬的話,一般都拉去哪裡火化?”

“村裡的去縣裡的火葬場火化,縣裡的就在縣裡,市裡的就去市裡。”

“那火化了之後呢,葬在哪?”

“那是人家家人的事情。你問這個幹什麼?”

“您在火葬場有關係嗎?能幫我打聽個事情嗎?”

“這你也太看得起你小舅了,村裡我還能幫你問問,縣裡夠不着。你要打聽什麼事情?”

費南斯想了一會兒,說:“一個顧客託我問的,說不知道她朋友葬在哪,也找不到她朋友家人,想試試看能不能從火葬場那裡打聽一下。”

姜至宏沒好氣地說:“這哪裡打聽到?人火化後,家屬連骨灰盒一起帶走了,火葬場怎麼知道人家葬在哪?你客戶腦子是不是不好使?”

……

費南斯咳嗽了一聲,問:“那怎麼才能打聽到啊?”

“有困難找警察啊。不過,也許警察也不知道,他們也不是全能的,什麼都管。”

費南斯還沒問完,姜至宏急吼吼地要掛電話。

費南斯說:“這都快十點了,又去打麻將啊?”

姜至宏嘆了一口氣,說:“哪還有時間打麻將啊,這不是不讓土葬了嗎?村裡老頭老太鬧起來了,書記組織我們挨家挨戶上門做思想工作。明天一早還要去你二爺爺家。”

“我二爺爺不是老紅軍嗎,工作還不好做啊?”

“誰說好做?這都已經一個星期了,你二爺爺愣是不鬆口。哎,人老了不就圖個落葉歸根嗎?火燒了,就剩一把灰,算個什麼事啊?”

姜至宏語氣沉重:“南南,說實話,真要輪到我的那一天,我也無法接受。可不接受又怎樣,上面文件下來了,村裡就得執行。兩個星期前,隔壁村老張頭死了,家裡人偷着給他葬下了。村裡知道後,把他兒子媳婦抓起來,好好教育了一個星期才放回去。現在村裡但凡誰家死了人,支書就帶頭去他家裡守着,直到遺體火化。老何家棺材鋪都關了,老何都快六十了,還要去學手藝,說是改行賣骨灰盒。”

費南斯說:“想那麼多幹什麼?人死燈滅,最後不都是一把黃土嗎?”

姜至宏嘆了一口氣,說:“你們年輕人想得開,要是所有人都能像你這麼想就好了。”

費南斯不知道說什麼,於是沉默。

好久,姜至宏也沒說話,只能聽到他一聲聲地嘆氣。

門外,突然響起了手機鈴聲。

費南斯掛了電話,縮進被子裡睡了。

第二天一早,費南斯打開門,看到客廳裡的景象,頓時清醒了。

沙發已經摺起來,被子疊得整整齊齊放在沙發一角,茶几歸了原位。

周淮上身黑色短袖,下身黑色牛仔長褲,雙手撐地,光腳搭在椅子上, 正在做俯臥撐。

喘息的聲音很粗重,汗珠順着額頭一滴滴往地板上砸,聚成一個小水灘。

看樣子,應該已經做了有一會兒了。

好一會兒,見他並沒有停下來的跡象,費南斯收回視線,去洗手間洗漱。

出來時,周淮已經結束了,正用手擦汗。

上半身溼光了,黑色T恤緊緊貼在身上,本來就很短的頭髮沾了汗水,像刺一樣立在頭頂上。

一身的汗味……

費南斯問他:“你要不要洗洗?”

周淮看她一眼,說:“不用。”

費南斯看向地板上那個水灘,比剛剛的大了很多。

“出了這麼一身汗,你不嫌味兒大?”

周淮擦着汗的手停在了半空中,半晌沒說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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費南斯收回視線,看向他,說:“昨晚也沒洗吧,都有味了。”

衛生間內擺滿了洗漱用品,瓶瓶罐罐整整齊齊地堆在置物架上和洗手檯上。

周淮把衣服脫了,放在衣架上。

扣扣扣,三聲響,費南斯的聲音隔着門傳進來:“洗手檯櫃子裡面有毛巾、牙刷、肥皂。”

周淮蹲下,打開櫃子。

櫃子裡放着一個透明的塑料帶,裡面包着一堆嶄新的未打開的洗漱用品。

周淮拿出來一套,擰開了水龍頭。

等了一會兒,水熱了,周淮關掉水龍頭。

門外,費南斯在客廳咯咯笑,周淮又擰開熱水,洗了起來。

十分鐘後,衛生間門開了。

費南斯看他一眼,低下頭繼續刷手機。

周淮在單人沙發上坐下。

臉被熱氣薰得通紅,頭髮還是溼的。黑色T恤換成了黑色格子襯衫,下身依舊是那條黑色牛仔褲。

腳上,好像是自己的拖鞋,只穿了一半,半隻腳連同後腳跟都踩在地上。

“你的腳好像沒你的臉黑。”

“什麼?”

費南斯擡起頭,看向他,說:“你的腳比你的臉白多了。”

周淮低頭看腳,粉色涼拖上的圖案被自己撐變形了。

周淮彎下腰脫掉鞋子,放到一邊,光腳踩在地上。

“穿着吧,你腳上都是水。不然,我還得擦。”

……

周淮看向剛剛自己做俯臥撐的那地。已經擦乾淨了,沒有半點水漬。沙發上那牀被子也不見了。

周淮穿上拖鞋,往裡擠了擠。

“我還你一雙新的。”

“我不缺拖鞋。”

周淮點了點頭,嗯了一聲。

費南斯下巴朝餐桌揚了揚,說:“小江給你送來了早飯。”

一個透明塑料碗裡放着幾個包子,碗旁的塑料袋子裡放着幾根油條。

袋子繫着沒有打開。

周淮說:“一起吃吧。”

費南斯搖了搖頭,說:“不吃。”

“那你吃什麼?”

“我點外賣。”

包子油條早就涼了,周淮拎起袋子走進廚房。

檯面很乾淨,竈臺上也是,不光乾淨,還空無一物。

周淮拎着袋子又走出來,問:“你家沒鍋?”

“有啊。”

“在哪?”

“都在櫥櫃裡。”

周淮走回廚房,蹲下來打開櫃子。

一口大鍋,鍋裡放着一袋小米,包裝完好。

周淮將大鍋拿出來。

裡面,居然還有個奶鍋。

周淮抓了兩把小米放進奶鍋,洗了洗,接了水,放在爐子上燒。

十分鐘,小米粥好了,包子也熱了,周淮將奶鍋和包子一起端到餐廳桌子上。

“不要點外賣了,先吃點這個吧。”

費南斯掃了一眼餐桌上的東西,看着他,問:“你哪來的粥?”

周淮沒說話,走進廚房取了兩副碗筷,盛了兩碗粥,一碗放到自己面前,一碗放到自己對面。

費南斯猶豫片刻,站起來,坐到了餐桌上。

剛喝了兩口粥,感覺對面的人直勾勾地盯着自己,周淮掃了一眼,擡起頭直視她。

手機突然響了,費南斯回過神來,接通。

葉靜雯說:“找我的客戶名叫林立佳,住在長江路566號華光小區15號602。”

怎麼姓林不姓況?

費南斯問:“你確定嗎?”

葉靜雯說:“當然確定。”

費南斯放下手機,看向周淮。

周淮正低頭喝粥。

小江看起來比眼前這個人好說話多了。

費南斯問:“小江什麼時候來換班?”

“他今天出外勤,下午纔來換班。”

“我今天得出去一趟。”

周淮擡頭看她。

面色平靜,看不出喜怒哀樂。費南斯思索片刻,說:“你要是不放心的話,我倆一起去?”

周淮點了點頭。

地下車庫。

費南斯打開車門,坐上駕駛座。

周淮打量了一會兒車,問她:“你這車還能開?”

費南斯瞥了他一眼,說:“你又不是沒見過我開過。”

“你這車不是裝冰……”

費南斯斜眼看他,挑着眉道:“對啊,你怕了?”

周淮看她一眼,笑了一聲,隨即打開副駕駛門,坐了上去。

“你不是拆了座位嗎?”

車駛出小區,費南斯說:“我又裝上了。”

一個小時後,華光小區到了。

費南斯嘖嘖道:“這小區肯定不便宜,房價得有三萬多吧?”

周淮看了一眼,點頭道:“市裡有名的高檔小區,裡面住的人都是崇州市有名有姓的人。”

費南斯在路邊找了個車位,停好車後,兩人一起下車。

費南斯整了整衣服,又理了理頭髮,昂首闊步便要進去。

門衛叫住兩人:“哎,哪棟樓的?”

“15號602。”

“哦,林小姐家的,進去吧。”

還以爲門衛要多問幾句,沒想到這麼快就被放進去了,費南斯看向周淮,周淮面無表情。

費南斯敲了敲門,片刻後,門開了。

一個齊肩中發的年輕女人站在門後,眼圈青黑,膚色暗黃,氣色很不好,像是很久沒有休息好的樣子。

“周警官,您還有什麼事嗎?”

費南斯愣了愣,問:“您是林立佳嗎?”

“我是。”

費南斯打開手機,找到轉賬記錄,指着手機,說:“您上次託我……”

林立佳仔細看了下手機,笑着將兩人迎進了屋裡。

屋子很大,傢俱不多,裝修極其簡約,卻處處透着奢華氣息。

客廳的灰色沙發風格簡單卻很有質感,看樣子應該是進口的。

費南斯收回打量的視線,問:“您跟況凌琳什麼關係?”

林立佳倒了兩杯熱水給兩人,而後在費南斯對面坐下了。

“我是她姐。”

費南斯眨了眨眼,說:“可是你姓林……”

“我爸媽很早就離婚了,我改名了,跟我媽姓,凌琳跟我爸。”

原來如此。

費南斯打量着眼前這人,三十多歲模樣,衣着清爽,身材清瘦,和況凌琳長得雖像,卻眉宇間多了幾分堅硬。說話雖慢,卻落音乾脆,字字清晰。

女強人。費南斯看她一眼,灌了一口熱水。

林立佳笑着說:“還沒謝謝你。”

費南斯笑了笑,回:“不用謝,應該的。再說了,您付了錢。”

“費小姐,找我有什麼事?”

“我想問問您妹妹葬在哪裡?”

林立佳臉色突然間沉了下來,沉聲說道:“你問這個幹什麼?”

語氣嚴厲,滿是防備之意。費南斯皺了皺眉,說:“沒事,就是想去祭拜一下她,畢竟也算是相處了幾日。”

林立佳狀似鬆了口氣,說:“謝謝。南區城郊陵園B區16。”

“南區城郊陵園?”

林立佳點了點頭。

“您確定嗎?有沒有可能葬在別的地方?”

林立佳眉眼沉了沉,說:“你什麼意思?!”

“有沒有可能你記錯了,葬在別的城北陵園之類的別的地方。”

林立佳冷笑了一聲,說道:“費小姐,你覺得我會連自己親妹妹的墓在哪裡都不知道嗎?!”

“不好意思,我不是這個意思。”

“那你是什麼意思?”

......

費南斯抿了抿嘴,選擇沉默。

周淮看了費南斯一眼,說道:“林小姐,您別誤會。她就是隨口問問,沒別的意思。”

林立佳看他一眼,然後站起來,走到門口,將門打開了。

“費小姐,多謝你把我妹妹帶回來。有時間的話,我請您吃個飯。”

出了小區,上了車。

周淮問:“你爲什麼要問況凌琳葬在哪裡?”

費南斯說:“你是十萬個爲什麼嗎?”

姜至宏說有困難找警察,費南斯想了想,決定問身邊的警察。

“有沒有一種可能,就是人已經葬在陵園,卻沒有登記在冊?”

周淮語氣很果斷:“幾乎不可能。”

費南斯咬住下脣,想了一會兒,說:“我想也不可能。”

兩人還是去了南區城郊陵園。

門衛大爺在記錄本上找了一圈,說那個位置是一個叫江鬆的人。

兩人進陵園找了一圈,確定了那個位置的確是江鬆,一個花白頭髮的老人。

兩人又在園區裡找了一圈,還是沒有。

費南斯嘀咕道:“是不是她記錯了?”

周淮問:“你找她幹什麼?”

費南斯沒回話,拿胳膊肘碰了碰他胳膊,說:“你知不知道市裡一共有幾個陵園啊?”

“五個,另外四個,一個在城北,一個在城東,兩個在城西。”

“嚯。這你都知道?了不起啊。”

周淮看她一眼,說:“你要是現在去的話,還來得及趕在他們下班前到。”

兩人又去了城東和城西,然而這三處也沒有況凌琳,同樣位置的人一個叫李麗芬,一個叫趙五根,一個叫齊偉。

還要去城北的時候,已經接近下班時間,費南斯掉轉車頭,直接回了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