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崇州市已是第二天傍晚,林立佳留吃飯,費南斯沒拒絕。
林立佳家裡請了保姆,早就準備好了晚飯。
四菜一湯,菜色雖清淡,卻很是可口。
林立佳說:“費小姐,凌琳的事情你費心了。”
“不用謝,你花錢我辦事而已。”
費南斯看她一眼,說:“不過,我覺得應該尊重凌琳本人的意見。接她回來也許是個錯誤的決定。”
林立佳冷笑了一聲,說:“不接她回來,難道讓她孤零零埋在西藏嗎?”
費南斯說:“你並不瞭解她的心上人,不要這麼武斷。”
林立佳看着她說:“你也不瞭解,爲什麼就這麼武斷地認爲我的決定是錯的。”
費南斯愣了片刻,問:“你有沒有想過,凌琳自殺的原因是什麼?”
林立佳怔住。
費南斯思索片刻,說:“她經歷的事情,我也經歷過一些,所以我想我多多少少了解她。母親突然去世,她一個人在外地工作,沒親人沒朋友,生病了沒人照顧,煩惱也沒人傾訴,好不容易找到一個心上人,卻得不到你的認可,最後連心上人也離開了她。她覺得活在世上的最後一點意義也沒了,就……”
林立佳苦笑,說:“我也是爲了她好。”
……
費南斯擰緊了眉頭,看向林立佳。
“那些升學考試是你想讓她走的路是嗎?”
林立佳擡起頭看着她,說:“對,有什麼不對嗎?”
費南斯說:“你想讓她走的路,並沒有錯。但是,你有想過爲什麼她連書皮都沒有拆嗎?”
林立佳微微皺了皺眉,說:“不走這些路,難道一輩子在外混嗎?連考駕照的費用都拿不出來,有什麼資格拒絕我給她安排的路?!”
費南斯看她兩秒,說道:“你有尊重過她的意見,或者說,你有認真聽過她的想法嗎?又或者說,你有用平等的語氣和她正常交流過嗎?”
林立佳沉默了。
費南斯看了一眼屋內,說:“她是個人,不是任人打扮的玩偶,事事必須按照他人想法來活。”
林立佳擡起頭看着她,說:“我是她親姐姐,總不會害了她。”
費南斯皺眉。
“你們平時聯繫多麼?”
林立佳搖了搖頭,說:“不多,她不喜歡接我電話。”
“爲什麼?”
林立佳沉默半晌,說:“可能是嫌我煩吧。”
“你們平時聊什麼?”
“我讓她好好學習,多讀書,考上一個好單位。有機會的話考到市裡,我給她找點關係,弄個好工作,安安穩穩的。”
“她在晉陽工作那麼多年,怎麼樣?”
林立佳搖了搖頭,臉上帶着嫌棄,說:“實在不怎麼樣,養活自己倒是沒問題。但是以後呢?我讓她回來,她性子倔,不願回來,還嫌我煩,後來就聯繫少了。我媽去世後,我們聯繫就更少了。最後一次聯繫,是她告訴我她找了那麼個男朋友。”
“羅布怎麼了?”
“連個正經工作都沒有,就是個旅遊大巴司機,能賺多少錢?養得活琳琳嗎?”
費南斯看着她,說:“你干涉的太多了。成年人每個人都是一個孤獨的個體,她有她的世界和生活方式。她需要的是尊重……”
林立佳停下筷子,打斷了她,說:“這不是干涉,這是忠告。”
說再多也無益。費南斯放下筷子。
“我來找你的原因是凌琳沒有葬在南區城郊陵園,可能也並沒有火化。”
林立佳的表情有些難以名狀。
費南斯沉默片刻,說:“這點你早就知道了?”
林立佳皺了皺眉,點頭道:“我知道。我爸堅決不同意火化,非要土葬。”
費南斯嘆了口氣,問:“她葬在哪裡了?”
林立佳搖頭,說:“我也不知道,只有我爸知道。那天,我打電話告訴他位置都選好了,他非要讓我退掉。我和他吵了一架,他才支支吾吾告訴我已經下葬了。我問他葬在哪,他死活不告訴我,後來他就……”
衛生間裡還留着周淮的牙刷和浴巾,還有一些洗漱用品。
洗漱完後,費南斯把東西全部收進垃圾袋裡。
屋裡還留着幾件衣服,猶豫片刻,費南斯把衣服塞進塑料袋,連着洗漱用品一起扔進樓下的垃圾桶裡。
扔完東西,費南斯靜立半晌,給垃圾桶拍下照片,發到了朋友圈,配上文字:垃圾就應該待在他應該待的地方!
剛回到屋,手機就嗡嗡嗡響。打開,全是信息。
葉靜雯:南南,是不是遇到什麼不開心的事了?來姨這裡,姨帶去你喝酒去。
王光全:死丫頭,在哪裡玩呢?什麼垃圾不垃圾的?
黑皮:南姐,扔的什麼啊?誰惹你了?我去幫你教訓他。
……
最後一條來自於郭曉林:對不起,小姨。
費南斯看着這條留言,想了半天,也想不出這和他有什麼關係,於是回道:“好好學習,天天向上。”
郭曉林回得很快:哎,好嘞。謝謝小姨。
費南斯突然間想起黃力,忙打電話給小江。
小江說:“黃力肇事逃逸的事情沒有確切證據,入室盜竊也沒有證據,老房子裡沒有監控,關不了多久就……”
費南斯叫道:“找他車啊。”
小江沉默了一會兒,說:“車找到了,但是行車記錄儀沒找到。車已經去做司法鑑定了,需要時間。”
費南斯問:“需要多久?”
小江說:“不清楚,車太多,在排隊。”
費南斯擰緊了眉頭,說:“你們警察做事真磨嘰。”
小江愣住半晌,說:“請你體諒一下。”
驚覺自己說話太沖,費南斯放緩語氣說:“希望你們抓緊,辛苦了。”
小江頓了頓,說:“周哥處罰下來了,調去郊區派出所了。”
費南斯愣了很久,回:“好的,知道了。”
小江正要掛斷電話,又聽到她說:“和我有關係嗎?”
小江愣住了,半晌說:“有消息第一時間通知你。”
一夜無夢,心情舒暢。
想起那天在麥當勞裡見到郭潔的場景,費南斯把頭髮燙了個微卷,半扎半放,然後化了個濃妝,最後塗上了口紅。
看着鏡子裡神采飛揚的人,費南斯咧開嘴,給了鏡子裡的人一個飛吻。
下河村。
進村的路口右側開着一間小賣部,小賣部的隔壁是一家農家菜館。
年關剛過,沒什麼人,兩個老闆娘正坐在門口,磕着瓜子聊天。
費南斯去小賣部買了一瓶礦泉水,剛走了沒幾步,正要擰開瓶蓋,忽然聽到身後兩人竊竊私語。
“現在的小姑娘,真會打扮,要是我年輕十歲,這一身我也穿。”
“再年輕,你能有那麼漂亮。看看人家的身高,人家的腿,人家的腰,再看看你自己……”
棕色過膝毛呢大衣,內搭黑色高領毛衣,下身深藍色緊身牛仔褲,腳上一雙五釐米高的黑色長筒過膝靴子。
費南斯咧開嘴笑了。
他媽的,被人誇的感覺,真好!
村支部,還是上次那個老頭值班。
老頭沒認出費南斯,只看到一個年紀輕輕的漂亮姑娘,笑盈盈地盯着自己看,瞬間就晃了神。
費南斯笑着問:“大叔,況凌琳家怎麼貼着封條啊?”
大爺回過神來,笑呵呵地回:“她爸夜裡讓人捅死了,現在兇手都沒抓到,警察說那是兇案現場,就封了。”
費南斯皺着眉頭,問:“怎麼這樣啊?”
大爺神經兮兮地說:“聽說是家裡進了賊,也聽說是仇家下的手,還有人說他是壞事做絕,報應不爽。”
費南斯問:“什麼壞事?”
大爺沉下了聲音,低聲說:“聽說,他把他死去的閨女賣給別人配陰婚。”
“配陰婚?”費南斯眉頭一跳。
大爺見她一臉茫然,賣弄起學識來。
“不知道吧,你們年輕人哪裡懂這些。就是把兩個死去的人合葬在一起,結個陰親,好聽點就是配陰婚。”
“和誰啊?”
大爺想了想,說:“不知道。不過,這些都是聽人嚼舌根知道的,也沒證據。”
費南斯想了想,問:“我能去他家看看嗎?”
大爺搖頭,說:“不行。公安局貼的封條,誰敢撕啊。”
月黑風高夜,況凌琳家別墅。
費南斯走到別墅門口站定。
此刻,已經接近零點。
封條不能撕,那就只有一個法子,最原始、最粗暴的法子——翻牆。
爬牆不易,穿這身衣服爬牆更是不易。
好在院牆不高,費南斯找了幾塊磚頭墊着,就爬上了牆,翻了進去。
院內死寂,陰森森一片。費南斯裹緊大衣,打開了手機手電筒。
光暈黃,能照亮的地方有限。
堂內空曠,唯一的高腳桌上放着張黑白照片。
照片上的況凌琳扎着馬尾,頭髮烏黑,笑容甜美,眼睛明亮。
大堂右邊是一間臥室,衣櫃裡面掛着男士衣服,看樣子應該是況榮的房間。
正翻着櫃子,突然,門外傳來了說話聲,費南斯忙關了手電筒。
屋內能藏人的地方只有衣櫃,可衣櫃裡塞滿了東西。費南斯掃了一眼牀,俯身鑽到了牀底。
門吱呀響了一聲,一輕一重的腳步聲傳了過來。
一人說:“都他媽怪你,讓燒了不就行了,你非得勸六叔土葬。”
另外一人說:“你他媽沒勸嗎?”
一人說:“早知道就不勸了。省得現在整天做噩夢,天天夢到琳子找我。”
另外一人催促道:“別廢話了。快把東西拿出來,給六叔和琳子燒點紙,多燒點錢。”
磁的一聲,打火機聲音響起。
一人:“哎,你買的怎麼都是五十的?”
另外一人:“五十不是錢啊?”
一人:“媽的,真摳,就不能十萬的嗎?又花不了幾個錢?”
另外一人說:“琳子,我和剛子也是爲了你好,你可別怪我們。你要是火化了,就沒了人形沒法轉世了。”
一人:“對,六叔,我和阿正真的是爲了你們家好,你們安心走吧。”
另外一人:“六叔,這錢您先收着,儘管花。您要是缺錢,就和我和剛子說……”
一人:“你他媽瞎說什麼?!六叔,別聽他的。以後,我每年都會給您燒紙錢,我保證都是上億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