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章

醫生拿酒精棉將傷口旁乾涸了的血漬擦掉,取過消毒液噴在創口上。

一陣刺痛,費南斯嘶了一聲,咬着後槽牙止住了將要溢出口的聲音。

腕上一圈外翻的血肉,幾可見骨,醫生皺着眉問:“怎麼弄的?”

費南斯抿了抿嘴,沒吭聲。

見她不吭聲,醫生也不追問了。

“你這傷口就算痊癒了,也會留下很大的疤痕。還好不在活動的腕上,要不然,你連動都動不了。”

醫生嘆了口氣,拿過酒精棉片,將她小臂上的血漬也擦乾淨了。

“有什麼好想不開的?!你還這麼年輕,好的男孩子多得是,何必執着於一個。”

費南斯愣了。

看不出年紀的女醫生,臉上帶着兩層口罩,頭髮全部掩在帽子裡,只露出一雙眼。

輕聲細語,雖語帶責備,言語中卻都是關心,手上動作也是極輕。

費南斯瞬間紅了眼。

“是不是很疼?疼就忍着,很快就好了。再去找個男朋友,優秀的男孩子多了去了……”

費南斯抽了抽鼻子。

擡眼看到她臉上的青紫,醫生愣了愣,沒再說話。

縫好線後,醫生又纏了幾層紗布,囑咐道:“記住,千萬不要碰水,不要吃生冷辛辣的食物,那些東西會影響傷口癒合。等傷口長好了,要是嫌傷口不好看,那就再來做個疤痕修復。到時候,我給你介紹醫生。”

費南斯點了點頭,道了聲謝謝。

急診室大廳裡擠滿了人,牀位緊張。護士推費南斯出手術室,將牀放在走廊裡的最遠處。

小江出去接電話,一個年輕瘦弱的女警留了下來。

角落裡,光線昏暗,隔壁牀位的病人昏昏睡着,呼嚕聲很大。廳內嗡嗡嗡的,全是說話聲。

費南斯眯了一會兒,睜開了眼。

女警站在牀邊正盯着架子上的藥水袋,一袋葡萄糖已經吊完,一袋氯化鈉還剩一半。

費南斯問:“醫生怎麼說?”

女警朝她笑了笑,說:“你沒什麼事,醫生說明天上午就能出院。”

費南斯說:“謝謝。”

袋子裡的藥水還剩下一點點,年輕的女警察坐在牀尾低着頭刷手機。

費南斯開口說道:“藥沒了。”

女警擡眼一看慌了,看了看亂糟糟的大廳,說:“等我一下,我去叫護士。”說着,將手機揣進口袋裡,走了。

等了一會兒,還是沒見人過來,氯化鈉已經滴完了最後一滴,費南斯將點滴閥門推在了最下面。

突然,一聲叫聲傳來,那聲音如同鋼針一般,直直地扎進了眉心。

“媽!!!”

“醫生!醫生!快來看看我媽!”

廳內,頓時亂成一團。

費南斯轉過頭望去。

走廊盡頭的拐角處圍滿了醫護人員,一個身穿校服的女孩被擋在人羣外。

女孩滿臉慌張,一邊小聲啜泣,一邊踮起腳尖往人堆裡看。

片刻的功夫,女孩的哭聲從低聲嗚咽變成了嚎啕大哭。

一個聲音道:“小姑娘,先別哭了,打電話讓你爸爸過來。”

女孩哭得更大聲了:“我爸媽很早就離婚了。”

女孩十四五歲的模樣,扎着馬尾,身上還揹着書包……

費南斯雙眼一陣刺痛,轉回頭,拔下針頭,坐了起來。

牀位正對着門口,塑料門簾外是一個長長的走廊,右側是急診病房,再往前就是出口。

大廳內依舊嗡嗡嗡的,身旁牀位的呼嚕聲又響了起來。

不忍往那邊看過去,壓抑的哭聲卻止不住往耳裡鑽。費南斯眼睛一酸,走下牀,掀開簾子走了出去。

出租車剛走了兩分鐘,手機突然響了。

沒等小江開口,費南斯說:“我回家了,不想待在醫院裡。”

小江沉默了一會兒,說:“那你先好好休息一天,後天一早來隊裡做個筆錄。”

到了小區門口,費南斯摸口袋纔想起手機和鑰匙被黃力扔了,身上沒有一分錢。

“師傅,不好意思,車錢能先欠着嗎?”

出租車司機看了她一眼,皺眉說道:“坐不起車就別坐!”

費南斯抿了抿嘴,說:“您能留個手機號嗎?我回到家立馬把錢轉給您。”

司機冷哼了一聲,罵了兩句,催她下車。

無處可去,費南斯只得去最近的賓館。

沒有身份證,前臺姑娘不給開房,費南斯只得打電話給小江。

半個多小時後,小江過來了。

前臺姑娘一看到小江亮出身份,馬上給開了一間房。

費南斯咬了咬下嘴脣,說:“小江,能不能借我點現金,我過兩天還你。”

小江從錢包裡拿出一千塊錢遞給她,問:“夠嗎?”

費南斯點點頭,說:“夠了,謝謝。”

小江又遞給她一包藥,說:“醫生開的,消腫止痛,還有消炎的。按時吃,早中晚各一次。”

衛生間門對面的牆上有一塊落地的穿衣鏡,費南斯在鏡子前將衣服脫了,然後轉過身。

除了頭臉上的青紫外,胸口、後背、屁股和腿,全是擦傷和抓痕……

渾身像散了架,費南斯勉勉強強洗了個澡,睡下。

第二天一早,費南斯回到家,叫了鎖匠,把鎖換掉。

又洗了一澡後,費南斯將那身衣服和鞋子收到袋子裡,扔進垃圾桶。

休息了一天,臉上的紅腫已經開始消退,額頭和眼角卻愈發青紫。

破相了。

化了底妝後,氣色雖然好了一些,卻依舊遮不住那些青紫。費南斯猶豫片刻,帶上一頂黑色針織帽子,將眉毛遮住。

沒揹包,費南斯攔下一輛出租車,去南區刑警中隊。

整個流程很快。

黃力的行車記錄儀並沒有刪乾淨。

小江輕蔑地說:“他識字不多,壓根不懂、也不知道還有一個叫格式化的東西。”

……

費南斯冷笑了一聲,說:“就這智商?”

小江看了她一眼,表情有些不敢苟同,說:“你下手太重了。”

費南斯白了他一眼,說:“我正當防衛。”

小江嘆了口氣,沒說話。

費南斯揚了揚手腕,說:“我最多算防衛過當。”

小江還是沒說話。

費南斯把錢還給他,想了想,又從口袋裡掏出手機交給他。

“這是他的手機,不過,他手機裡的有些東西,我都刪了。”

小江問:“什麼東西?”

費南斯看着他,說:“一些讓人噁心的東西。”

小江愣了一會兒,回過神,說:“這些東西可以作爲證據。”

費南斯盯着他,說:“比起證據,我覺得還是那些姑娘的隱私更重要。”

頓了一會兒,費南斯說:“我想起電視劇裡有時候演到,你們可以藉助某些手段恢復數據。”

費南斯盯着小江,說:“如果你們做了,就是對那些姑娘的的再次侮辱。”

小江頓了頓,說:“你放心,不會的。”

費南斯問:“他以後還能行嗎?”

小江臉沉了,問:“你踹了幾腳?”

費南斯笑笑沒說話。

小江說:“醫生說,很可能不行了。”

費南斯咧開嘴笑了,說:“那就好。你們應該給我頒發一個榮譽獎章,獎勵我爲民除害。”

突然,一個渾厚的聲音質問道:“什麼獎章?!”

費南斯看向那人,是那晚和小江一起的中年警察。

小江說:“這是我們蔣隊。”

那人看着費南斯,說:“我是蔣益民。”

費南斯朝他點了點頭,說:“你好。”

蔣益民上上下下地打量了她一番,最後將視線停在了她左腕上。

“周淮被調去了郊區鄉鎮派出所。”

費南斯擰緊眉頭。

半晌後,費南斯看向蔣益民,說:“這和我有什麼關係!”

蔣益民誤會了她的意思,冷冷地說道:“因爲你這樣的人,他才犯了錯誤,才受了處分。”

費南斯沒想糾正他,說:“以後我們倆沒關係了,你可以放心了。”

和那晚的慌張和恐懼不一樣,眼前的人面色沉靜,嘴角微微勾起,像是嘲諷,更像是不屑。

憑直覺,蔣益民覺得她非善類。

看似文靜,內裡卻藏着一座蠢蠢欲動的火山,一旦噴發,整座城市都將毀滅。

蔣益民說:“他是我徒弟,我希望他好。”

費南斯嗤了一聲,說:“謝謝你,我也希望他好。”

蔣益民看着她的背影,下了第二個評價:脾氣很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