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個上了年紀、有些低沉的男聲道:“好長時間沒見了,想見見你,聊聊。反正你住得也不遠。濱河縣光明村,臨時來了個活,出了高價,今晚出貨。”
劉佳平問:“多少?”
那人說:“十一萬。”
劉佳平問:“出哪個?”
那人說:“他們沒要求,就最裡面那個年紀最大的。”
劉佳平哈哈哈笑了起來,說:“可以啊。就這賣相也能賣十一萬,不愧是老當益壯。”
那人也哈哈哈笑,說:“我這就安排鋒子準備出貨。”
劉佳平說:“讓他小心點。剛出的政策,現在管得嚴。”
那人哈哈一笑,說:“怕什麼?我們連屋裡的都不怕,還怕別的?”
劉佳平說:“那也不能掉以輕心,萬一……”
那人哼了一聲,說:“和你爸一樣膽小怕事!”
劉佳平催促道:“別廢話了。”
那人撥通手機,道:“鋒子,趕緊過來一趟,有貨要出。”
劉佳平說:“我先走了,你和他說。”
那人說:“怎麼了?每次鋒子來,你都躲着不見。”
門咿呀一聲開了,一人出了門,緊接着電視機聲音傳來……
雙手冰涼,腳早就凍麻了,費南斯忍不住想活動活動。
周淮蹭了蹭她臉,壓低了聲音,說:“別亂動。”
費南斯說:“冷。”
周淮將她雙手攥住,放進兜裡握着。
費南斯說:“還是冷。”
周淮鬆開雙手,摟住她腰,將她攬在懷裡。
費南斯抽出手,從他衣服下襬伸了進去,直接貼在腰上。
手冰涼,周淮渾身一僵。
“現在呢?”
費南斯抿着嘴笑了。
“好多了。”
周淮擡起下巴,換到她另一邊肩窩裡窩着。
過了一會兒,周淮蹭了蹭她臉,說:“換換。”
費南斯說:“幹嘛?”
周淮摟着她腰對調換了個方向,雙腳撐開抵在對面牆上,後背挺直靠在牆上。
“脖子太酸,這樣好多了。”
聲音有些大,所幸屋裡電視聲音足夠大,完全遮蓋了下去。
大約一個小時後,門再次被打開,一輛車停在了院內,車上下來一人走進了大廳。
電視聲音有點大,兩人聲音有些低,聽不清他倆說了些什麼,只聽到兩人似乎開了一扇門,走了進去。
不一會兒,兩人像是拖了一個重物出來,又一起給搬到了車上。
接着,電視關了,車離開,大門被鎖上,屋裡恢復了寧靜。
終於走了。
費南斯重重呼出一口氣,癱在了周淮身上。
周淮腿早就麻了,緩了一會兒,拉着她手,進屋。
見周淮開着手電筒在屋裡找來找去,費南斯問:“你在找什麼?”
周淮說:“你不是說劉佳平卸了一個大傢伙下來嗎?我們進來的時候,你看到了那大傢伙嗎?剛剛他們又拖了一個東西出去,這屋裡應該有還有一間房。”
電視機旁邊的牆上有一個很不起眼的幾乎和牆面顏色一致的鎖孔。
費南斯伸手去推,紋絲不動。
這是個很普通的鎖。
周淮在屋裡找到一根鐵絲,在鎖洞裡轉了一會兒,門開了。
一個黑黢黢的房間出現在兩人面前。
“你連這都會?”
周淮看她一眼,沒說話。
費南斯擡腳欲往裡走,周淮拉住她,低聲道:“別動,我先進去。”
手電筒光所及之處,並排放着四個長方形、半人高的東西,每個上面都蓋着棗紅色燈芯絨布,布離地大約二十釐米。
除此之外,別無他物,連個窗戶都沒有,像個儲物間。
“好了,進來吧。”
費南斯走進屋來,只覺眼前東西分外眼熟。
周淮將門掩上,打開了燈。
燈光暈黃昏暗,屋內陰涼潮溼,溫度比外間溫度低很多。
周淮往前走了一步,被費南斯一把拉住。
費南斯手冰涼,聲音微微顫抖,“別,這四個都是冰棺。”
周淮一聽,停了腳步。
費南斯想起去年八月份買新冰棺的時候,年輕帥氣的業務員小哥給自己介紹過一大堆新款,還仔細地分析了每款的功能和優勢。
“還都是高檔冰棺,噪音小,保溫時間長,保鮮效果極好。”
水泥地上的座插上面插着黑色插頭,黑色電源線從紅佈下伸出來堆在地上。
屏吸一聽,紅布遮住的東西發出輕微的嗡嗡嗡聲。
周淮問:“這些是他們口中的貨?”
費南斯搖了搖頭,說:“不是。冰棺遠遠沒有十一萬。”
周淮想要拉開紅布,費南斯握住他手。
“我想他們口中的貨,應該是冰棺裡的…人。”
人?
周淮看向費南斯,費南斯臉色蒼白,雙眼盯着紅布一眨不眨。
費南斯冷笑了一聲,說道:“去年十一月,國家出了一個政策,嚴禁土葬,一律火葬。既然不能土葬,但是可以葬到已經死了的人墳裡啊。男人,不管活的、死的、多大年紀的都要找老婆。活人要結婚,死人就結冥婚。如果我沒猜錯的話,這裡面全都是女性。”
費南斯鬆開他手,走到冰棺前,抓住紅布。
“你記不記得,毛毛姥姥說劉大昌只去參加女性葬禮,從來不參加男的?我想他並不是爲了給個份子錢,而是爲了這些值了大錢的女屍。越是年輕的越值錢,越是沒有結婚的越值錢。所以當況凌琳姐姐找人去西藏接她回來的時候,劉大昌去了。”
費南斯問周淮:“你猜,他爲什麼去?”
周淮盯着她,沒吭聲。
費南斯說:“肯定不是和我一樣單純爲了賺錢。他是爲了一個不到30歲的年輕未婚女性、在市場上隨隨便便就能找到有錢買家的高價女屍。”
周淮擰緊了眉頭,看向四個冰館。
費南斯低聲吼道:“這些女人到底做錯了什麼?生前受委屈,死後還要被當做貨物一樣賣來賣去。劉大昌他們憑什麼這麼對待她們?”
周淮握住她手,想把紅布從她手裡拿出來。
費南斯手冰涼,止不住地抖,卻緊緊攥着不鬆。
“你告訴我,國家有法律懲罰這些人嗎?”
周淮沒吭聲。
費南斯冷笑道:“沒有吧,那些買女人配陰婚的人從來都沒受到懲罰。該當官的繼續當官,什麼事兒都沒有!”
周淮攬住她肩膀,想要將她拉出去。
費南斯掙開他手,說:“況凌琳還沒有找到,或許就是這四個中的一個。”
說着上前依次掀開了冰棺上的紅布。
四個穿着不同顏色壽衣的女屍出現在眼前。
陌生的臉,面容祥和,沒有生氣,安安靜靜地躺在棺內,像是睡着了。
細細一看,年紀都在四五十歲左右。
沒有況凌琳。
費南斯深深呼了一口氣,將紅布重新罩上,又細細抹平了上面的褶皺。
周淮關上燈,將門鎖好,轉身看到費南斯站在電視櫃旁邊,手裡拿着一個筆記本,正盯着地面。
周淮走過去,將筆記本拿過來。
翻開一看,上面密密麻麻的,全是手寫的文字。
這是一本賬本,上面記錄了自2016年以來的每一筆交易。
況凌琳在最後一頁,1月29日出貨,18萬。
況凌琳下面還有五個人,一人已經出貨,另外四人價格那一欄是空的,應該就是屋裡的四位。
周淮往前翻,翻到一個熟悉的名字,指給費南斯。
吳蓉,年紀三十二,價格一欄也空着。
毛毛的媽媽。
費南斯冷笑道:“怪不得那麼好心,原來是不安好心!”
費南斯把他手機拿過來,每一頁都拍了照片,然後翻了翻照片,確認每張都看得很清晰。
“這些能做證據嗎?”
“可以。但是他們沒有標註買家,需要花費大量的人力去挨個審查和核實。整個查下來,很可能需要一兩年的時間,才能給他們定罪。”
“定罪?”
“刑法四三百零二條規定,盜竊、侮辱、故意毀壞屍體、屍骨、骨灰的,處三年以下有期徒刑、拘役或者管制。”
費南斯擰緊了眉頭,問:“才最高三年?”
周淮摸了摸她頭,說:“目前,至少可以肯定他們已經違背了法律。涉及買賣,估計會判的得更重。但是,具體怎麼量刑還要看以什麼罪名定刑。”
費南斯心裡好受了點,看着他,說:“你怎麼懂這麼多?”
周淮笑笑,說:“你以爲我這麼多年白乾的?”
周淮摸她臉,說:“先回去休息吧。這些事情不應該由你來做。”
確定屋裡沒有什麼有價值的線索後,周淮推着費南斯翻牆出了樓房。
周淮啓動車子要走,回頭看到費南斯低着頭。
“怎麼了?”
費南斯擡起頭,看着他說:“你先走吧,我要等那些人回來,看看到底是哪些畜生。”
周淮將車燈熄滅,說:“我陪你。”
周淮讓她坐上車,將她手放進自己口袋裡捂着。
“先睡會兒。”
費南斯趴在他背上,閉上了眼睛。
車子停了下來。
吧嗒一聲,冰棺門開了。
況凌琳從冰棺裡坐起來,走下車。
路途黑暗,一眼望去無邊無際……
察覺到趴在後背上的人睡得極不安穩,周淮握緊了她雙手,輕輕撫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