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天微明,蟲鳴鳥啾,空氣中有絲舒適的涼意,沉寂了一個晚上的居士林漸漸從睡眠中醒來,靜謐中偶有窸窣的腳步聲在窗外響起。
隨喜利落地打水梳洗,穿了一套素淡的裙衫之後就來到廚房,熟悉地找了麪粉和糖做饅頭,這兩年來,每逢師父和師兄要出遠門,她都會親自做些饅頭讓他們帶在路上吃,這已經成爲一種習慣。
很快饅頭蒸好了,隨喜展開一塊白布,將饅頭放在上面,她蒸出來的饅頭又白又大,而且香甜,師父每次都說比在外面買的要好吃呢。
想了想,她留下幾個,準備一會兒給顧老侯爺送去。
拿到隨喜的饅頭,悟悔笑得見牙不見眼,直誇隨喜心靈手巧,青居眸色溫柔的看着她,低聲叮嚀了幾句,要她好好治好老侯爺的病之餘,也要注意山下的情況,如今要清涼茶的百姓越來越多了,如果有得了熱寒病的都要馬上就醫,免得到時候引起疫疾。
聽到疫疾二字,隨喜心中微凜,將青居的話牢牢記在心裡。
“有什麼事,就去找三師兄幫你。”青居吩咐道。
“是,師父。”隨喜點了點頭,目送青居和兩位師兄下山。
直到看不到他們的身影,隨喜才轉身折回,來到顧老侯爺屋裡的時候,他老人家已經黑着一張臉在瞪她。
“侯爺,您早啊。”隨喜綻開絢爛的笑容,輕快地行了一禮。
“哼!”顧老侯爺睨了她一眼,表示自己的不滿。
這又是怎麼了?昨晚不是還好好的嗎?隨喜疑惑地看向路管家。
路管家低聲道:“侯爺等你好一會兒了。”
真是個老小孩!隨喜笑了起來,“侯爺,我親手做了幾個饅頭,您嚐嚐,然後陪您出去走走,可好?”
顧老侯爺的臉色稍霽,但仍是不悅。
“侯爺您是吃遍了山珍海味,這種粗糧未必能入您的口,就請您給隨喜一個臉面了。”隨喜笑着道,表情既調皮又真誠可愛。
顧老侯爺這才動筷吃早膳,他已經許久沒有胃口了,昨日吃了一天的齋菜,今日倒覺得這饅頭比以前吃過的要香甜一些,他擡頭看了嘴角掛着兩個淺淺梨渦的小姑娘一眼,青居會收她爲徒弟,總不會是因爲簡單的理由。
路管家看到自家侯爺胃口似乎不錯,心裡也感到高興,不由感激地看向隨喜。
隨喜仔細觀察着顧老侯爺的臉色,比起昨日的蠟黃憔悴,今日似乎好了一些,方覺得心稍安定。
約過了半晌,顧老侯爺吃完早膳喝了藥,將目光投在隨喜身上。
“居士林北靠歸月山,南望城河,綠樹成林,蒼松翠柏,很適合散步散心,侯爺若是放鬆心情走一圈,回來定會覺得神清氣爽。”隨喜過來攙扶着顧老侯爺的手,笑着說道。
“不就是山嗎?有你說的這麼神乎?”顧老侯爺嗤之以鼻,並不以爲然。
隨喜笑着不語,剛走出房門,卻見顧衡走了過來,目光在隨喜臉上飛過,跟顧老侯爺行了一禮,“祖父這是要到何處?”
“出去走走,你也一起去。”顧老侯爺笑道,挺直了腰板,自己大搖大擺地走下臺階。
顧衡低頭看了隨喜一眼,擡步跟在顧老侯爺身後。
隨喜瞪着顧衡的背影撇了撇嘴,還是沒好氣地跟了上去,卻看到昨日被她扔出去的荷包仍然躺在角落的花叢中,心裡不由得添了些堵。
一路上,就聽着他們祖孫在說些她聽不太明白的事情,好像是在說顧衡在京城求學的事情,隨喜有些無聊,眼睛四處瞟望着,突然就看到對面被攏在雲霧之中的歸月山。
原來在這邊看歸月山是這般景緻,若隱若現,如夢似幻,如果她沒有親身去過歸月山上,大概會覺得那般美麗的地方是絕無可能踏足的吧。
不知不覺就看得有些入神,想起當年在歸月山救下李尤煬的事情……如果她沒有再活一次,李尤煬大概會如前世一般,在那個時候就死了吧。
忍不住輕笑,想不到她還能改變別人的命運,她一直想改變的只有她和阿孃的悲劇而已啊,竟然和李尤煬有了牽連,這個小霸王還突然轉性,好像變成另外一個人一樣。
想到這兩年李尤煬的改變,隨喜嘴角抑不住翹了起來。
“隨喜姑娘,隨喜姑娘……”
陷入沉思的隨喜呀了一聲回過神,有些羞赦地笑了起來,“路管家,不好意思,我想事情入神了。”
路管家笑道,“沒關係,侯爺說要回去了,隨喜姑娘,不知就……”
“回去吧。”隨喜笑着點頭,擡頭看到顧老侯爺已經走在回去的路上了,正皺眉在看着她。
她急忙走了上去,“不好意思,侯爺。”
顧老侯爺倒是沒有說什麼,旁邊的顧衡卻皺眉看着她,冷冷輕哼,“呆子!”
你纔是呆子!隨喜瞪了他一眼,在心裡罵道。
看到隨喜的瞪視,顧衡眸色一沉,瞬間就散發出一種令人倍感壓力的威懾氣勢,隨喜嚇得臉色微變,不禁往後退了兩步,有些怯怯地看着他。
顧衡臉色更加難看了。
顧老侯爺卻好像沒發現他們之間的矛盾,大手一揮,“回去了。”
回去的路上,隨喜都繃緊了小臉表示對顧衡的不滿,這個顧衡不僅幼稚傲慢,還非常無禮,特別是那種看她的眼神,那就是在看一個笨蛋!
他憑什麼叫她呆子啊?!
好像是察覺到隨喜的不悅,顧衡的心情反而舒暢起來,腳步也十分輕快,只是走進二道門的時候,臉色卻突然沉了下來,漠然地看着前方。
“祖父。”前面傳來一道男子的聲音,一個穿着紫色華服的男子大步地走了過來,長得斯文白淨,眉目帶笑,和顧紹觀有幾分相似。
才發現顧老侯爺的門前站了好幾個小廝打扮的男子,而除了這個穿着紫色華服的男子走過來之外,還有另外一個穿着白色綢衣的年輕男子走在他身後來到顧老侯爺面前,也是畢恭畢敬地行了一禮,“祖父,您可安好?”
顧老侯爺看着他們二人,又皺眉看了看他們身後的小廝,沉聲問道,“你們怎麼都來了?”
“祖父到居士林來養病,孫兒怎能不來探望您呢。”紫色華服的男子低頭微笑,言語之中充滿關切之情。
“我沒事,你們都回去吧。”顧老侯爺淡聲道,“有衡哥兒在這裡陪我就可以了。”
顧衡略微低頭,聲音有種說不出的壓抑,“大哥,二哥。”
原來這二十三四歲的紫色華服男子便是顧衡的嫡出大哥,顧勃,而另一個二十歲左右的男子就是顧家的二少爺,顧惟。
“三弟,你明知祖父有疾在身,怎能帶着祖父出來吹風,太不懂事了。”那顧勃轉頭就對顧衡擺起臉色,言語犀利地教訓着。
“你剛回來肯定不瞭解,祖父是吹不得風的。”顧惟在旁邊低聲說着。
顧衡的臉色越來越沉了下去,卻是抿緊了脣,一句話也沒說。
“是我自己要出去走走的。”顧老侯爺冷聲說道,已經有些不悅,“我乏了,你們既然已經來過就是了,回去吧。”
說完,就讓路管家扶他回屋裡休息。
辛辛苦苦上山來看望祖父,沒想到卻不被領情,長子嫡孫在祖父的心裡竟然比不上顧衡這小子,顧勃心裡有些不甘,看向顧衡的眼神不免有些嫉恨,“你明知祖父身體有恙也不勸阻他在屋裡休息,三弟,你知錯否?”
“我何錯之有?”顧衡瞥了他們一眼,冷聲問道。
“你還嘴硬?去京城求學這麼久,怎麼一點孝義禮儀都沒學到,反而教出你這麼一副性子?”顧勃端着長兄的樣子教訓顧衡,那顧惟就在一邊直點頭。
顧衡眼底閃過一抹譏諷的冷笑,“大哥還有什麼要教訓的?”
“你……簡單是不知所謂!祖父要是有個什麼三長兩短的,定要唯你是問!”顧勃咬牙切齒地道。
隨喜實在聽不下去了,這個顧大少爺也太武斷不講理了,嘴裡講着孝義,卻口口聲聲說老侯爺會出事,這到底什麼意思?而且提議老侯爺出去走走的人,好像是她吧!顧衡竟然一個字也不替他自己解釋……
“顧大少爺,侯爺出去外面走走的話,對身體反而有益,不會有事的。”忍不住就出聲解釋了,真要有什麼事兒,那也是她的責任。
“本少爺說話的時候,輪得到你插嘴嗎?”顧勃怒瞪着隨喜,不悅地叫道。
“我只是實話實說,讓侯爺出去走走的人是我,並不是顧三少爺,您要責怪也是責怪我。”隨喜秀眉輕蹙,怎麼顧家的人脾氣都不怎麼好,不過顧衡和這個大少爺對比起來,似乎也沒那麼討厭了。
“賤丫頭也敢自作主張!”顧勃一看顧衡臉上那嘲諷的笑,心中怒火更盛,大手一揚,就要揮了下來。
另一隻大手迅速握住顧勃的手,只差一寸距離就要打在隨喜臉上,隨喜的臉色有些發白,心鍍被牽出一絲怒意。
“你敢阻攔我?”顧勃瞪向握住他手腕的顧衡,聲音透着憤怒。
顧衡只是面無表情地甩開他的手,目光森然地斜睨着他,冷冽地一字一句說道,“你敢碰她一下試試看。”(……)